有人喝断片儿,有人睡断片儿。
    严静思明显属于后者,且一断片儿就控制不住面部表情,心里想什么妥妥都写得清楚。
    于是,宁帝在身体遭受伤害后,精神接着遭受到了亿万点暴击,脸黑黑了。
    福海和康保站在床帐外,里面的情形看不大清楚,听到声音时吓了一大跳,相视一眼后急忙同时出声问道:“皇上,您没事吧?”
    宁帝咬牙从地上起身挪回床榻上,幽幽看着坐在被褥上冲他干巴巴笑着的严静思,沉声道:“没事,你们先退下吧,朕与皇后就这么说会儿话。”
    福海和康保应下,怀揣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退出了内室。
    “房内虽暖,皇后还是盖好被子吧,免得受寒。”宁帝扯了扯锦被,开口道。
    表情虽僵,但语气明显温软。
    严静思身体力行,将自己速度地塞回了被窝,并及时转移宁帝的注意力,“皇上,应急银准备得如何了?”
    宁帝伸手将严静思身侧的被角掖了掖,道:“你且放心,第一批应急银,按照你信中所说的数额,已经在昨日送出去了,由龙鳞卫和禁军亲自护送,断不会误时。”
    见严静思放松地舒了口气,宁帝并未立刻收回抚弄着被角的手,继续道:“朕还让林远从国库中拨出了一笔钱作为第二批应急银,但是,这笔钱,得在三个月内补回来......”
    严静思一听,心里的大石回落了一大截,有国库的这笔钱周转,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如此一来,咱们就有至少五个月的时间来解决十大钱庄的危机。就是不知道,皇上可有具体对策?”
    “大致轮廓是有,但朕还是想先听听皇后的打算。”
    严静思坦言,“臣妾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筹措银钱,帮助十大钱庄能顺利度过挤兑风波,然后借助新岛和泉州船厂,最大程度笼络、稳定各地的巨贾和世族,起码,要保东南到东部沿海一带不能乱。”
    见宁帝神色深沉,严静思笑了笑,宽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次山西、河南的几个大族愿意出手,也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只要抛出更大的利益,让他们调转矛头的可能都有!”
    宁帝轻提嘴角,唇边噙上一抹阴鸷的冷笑,“何须他们调转矛头,朕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自食恶果。”
    ☆、第57章 赶鸭上架
    严静思挑了挑眉,“皇上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宁帝摇了摇头,“何必费那般心思,朕已经命人拟好了诏令,均田令提前在晋豫两地全面推行。诏令明日便会发布,最迟三日,钦差和御史们就会分明暗两线奔赴两地,朕倒是想看看,他们背后的主子要如何保住他们!”
    严静思眉心微蹙,宁帝这招釜底抽薪,效果自不必说,只是......
    “均田令全面推行,势必要引起豪强世族的不满,太原府如今又是这种境况,万一有人从中挑唆,后果恐怕不妙啊。”
    宁帝唇边扯出一抹冷笑,“朕倒是担心他们不乱。”
    “皇上想趁机削了豪强世族们豢养护院的规矩?”严静思脑中闪过念头,脱口问道。
    大宁立国之初,为稳定帝国内部局面,前朝不少遗习都保留了下来,其中就包括了豪强世族以护院为名豢养家兵,尤其是山西境内,因毗邻北境边陲,为安抚当地豪强,朝廷默许当地世族豢养的家兵数略超规定。
    不得不说,在初期,这种政策对山西的稳定起到了一定了作用,但随着大宁王朝的稳步发展,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豪强世族们手里的家兵就成了极大的隐患,单单去年一年,上报到刑部的山西大族群斗的案件就有数十起。
    大族之间尚且倾轧如此,手无寸铁的百姓又会如何?
    宁帝之所以态度强硬地强势推行青苗、均田两法,就是为了打压当下的土地兼并之风,家兵作为豪强世族们手里的利刃,宁帝自然要先将其卸除。
    太原府这一折腾,正好给他提供了时机。
    宁帝颔首,证实了严静思的猜测。
    “你尽管放心,朕已经布置妥当,会尽可能将态势压制在萌芽阶段。”宁帝见严静思躺在床上默默无语盯着床顶,宽慰道。
    严静思无声叹了口气,“但愿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以前从书中读到时并无多大感触,可自从经历了皇庄侵地议案,严静思方才开始有了真切的体悟。
    宁帝似乎也感受到了严静思的感喟,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道:“再有月余便是冬至节了,朕思量,近期内怕是要有动荡,你不如提前回宫吧,待尘埃落定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严静思一愣,“会波及到皇庄?”
    “只是最坏的估计。叛军被逼到绝境,狗急跳墙,保不准会打东、西太平仓的主意,若是你身在皇庄,很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宁帝的意思,严静思明白。若她不在皇庄,叛军可能打劫了两个粮仓就跑,但是她若在庄内,马上就会成为靶子,为了拿下她这个人质,叛军极可能会不惜代价攻下整个皇庄。
    “好。”严静思毫不迟疑地应下,皇庄暂且无甚要事,日常有福生等人盯着,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既然东、西太平仓有可能被人觊觎,总要想些法子,皇上是打算用太平仓做饵?”
    宁帝点了点头,“动手前,定会有人到粮仓查探,若转移仓粮,恐怕会打草惊蛇。”
    严静思别有深意地打量了宁帝一眼,心想,皇上您可真是小看了您手下的仓使们,不过是做个满仓的假象而已,对他们而言,有何难度!
    “那......就劳烦皇后了。”宁帝读出严静思眼神中的深意,顺水推舟,“朕虽有把握保住太平仓,但两下交手,保不齐就会出现走水的意外。”
    宁帝反应如此之快,严静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厮是故意在给自己挖坑呢。
    “皇上客气,能略尽绵薄之力,是臣妾的荣幸。”
    宁帝看着严静思睁着眼睛说瞎话,哑然失笑,“皇后何须如此自谦,能得皇后相助,是朕之幸才对。”
    严静思看着宁帝,须臾后抖了抖嘴角,不再违背自己的良心继续自谦。
    “哦,有件事朕还没告诉你。”宁帝特别不见外地脱了靴子盘腿坐到了床榻上,“朕打算在年前开恩令,举荐一批有才学的秀才入国子监,这样一来,便可直接参加明年的春闱。蜓山的那个廖仲亭,朕瞧着不错,有些风骨,虽然腿脚有些不便,但凡事总有特例。故而,就想先问问皇后,是否对他有旁的安置,若是暂时没有,朕就让国子监下文书了。”
    严静思笑了笑,廖仲亭这样有风骨有才情的人,能得如此眷恋,她委实为他高兴。
    “皇上明断,那廖仲亭的确是个可堪栽培之人,他的腿伤已经无大碍,将养个三两年,便可与常人无异。”
    宁帝稍有意外,但转念就明白了其中缘由,“能得洛先生出手相救,也是他的际遇。”
    严静思点了点头,不忘顺道捧一捧宁帝,“能得皇上青睐,更是他的际遇。”
    这等奉承的话,从皇后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掺了点其他的意味,但宁帝似乎开始慢慢习惯,选择性忽视其中的“杂质”,坦然接受这“赞美之词”。
    严静思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宁帝脸皮的弹性,果然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听到宁帝提及破格增招贡监,严静思才想起来,之前接到泉州的家书,郭家两位表哥都以绝对优势通过了秋闱,来年便能进京参加会试了。
    举贤不避亲,严静思坦然地为表哥们要了个进国子监旁听的特殊待遇。
    宁帝毫不迟疑当即应下。纵使朝廷对捐监管控严苛,但凭着郭家的贡献,让两个儿子考过了秋闱的儿子到国子监旁听几天,算不得过分。
    两人将情形沟通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宁帝必须要离开的时候,严静思看着坐在床边躬身穿靴子的宁帝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比上次见到似乎又清减了一些,基于种种考量,好吧,实际上就是脑子间歇性抽了,严静思披着氅衣起身,将洛神医专门给她配制的补药分出了一瓶塞给了宁帝。
    宁帝将不及他巴掌长的玉瓶紧紧捏在手里,眼含笑意地冲着严静思点了点头,洒然离去。
    严静思:“......”
    眼睛弯得跟月牙似的,他该不会是想多了吧?
    将自己塞回被窝,被上涌的困意淹没前,严静思纠结地暗忖。
    这一觉,严静思直接睡到了将近午时,醒来后只觉得整个人彻底散架子了,在床上挺腰挺了好几次,才成功坐起身。
    半残了似的在丫鬟们的伺候下用了些午膳,又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彻底残了,瘫在床上继续睡。直到天色近黄昏,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此时,山西、河南两地全面推行均田法的诏令已经八百里加急飞驰出京城,送往当地藩司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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