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静思面上甚为满意地嗯了声,垂首掩下嘴边的笑意。说话的时候肩背僵硬得跟钢板似的,摆明了是在睁眼说瞎话好吧!
    皇宫,昭德殿暗房。
    左云再一次详细地将行进路线讲解了一遍,梁铎坐在他身侧,待他讲完后伸手指了指他的耳朵,“老大,您看看您这耳朵红得,莫非是有人在念叨您吧?”
    围桌而坐的另几人也跟着插科打诨,前一刻肃杀的气氛顿时被带歪了。
    左云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反手就给了梁铎的后脑勺一巴掌,耳提面命道:“这次我可是冒着被你师父追杀的风险带着你行动,若是你失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跟着你我一起陪葬!”
    梁铎抬起头,继续擦拭着手里那把惯用的佩刀,难得一脸正色,“您放心,我的手很稳。”
    左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实讲,这任务,他自认做不了,手抖。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按照往年惯例,从腊月二十八开始,到上元节,各部司衙门封笔休假。但是,今年却因为豪强门阀叛乱闹得朝堂内外不太平,宁帝大笔一挥,取消了休假,只除夕和大年初一放两日假,大年初二开始,各衙门正常办公。
    一年一度的省亲机会没了,从京官到地方官,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守着任上过个仓促年。心里断然是不敢埋怨宝座上的那位,只能将怨气都撒向了叛上作乱的豪强门阀们。
    除夕一清早,潼关卫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抵达京城,晋豫陕三地举旗叛乱的门阀家兵近两万人,集结于关城三十里处,攻城蓄势待发。
    在此之前,西南与北部也陆续传来紧急军报,羌狄、突厥与鞑靼的边线驻兵显现异常。
    内忧外患之中,景安四年的最后一天将到尽头。
    韶央殿,举办宫宴惯用之地。
    今年的皇室除夕家宴依旧在此举行,依旧是徐贵妃亲自操办,不同的是,往年形同虚设的后位,悬空无人。
    ☆、第72章 请君入瓮
    宁帝举步走进韶央殿,一眼就瞧见了上首的两个座位,眼中的幽暗转瞬即逝。
    金钟九鸣,福海随行在宁帝身侧,伴驾稳步走上御座台阶,待皇上坐稳后,转身站定,高唱拜礼,席上的皇室宗亲们纷纷起身,随着唱礼声俯身跪拜,齐呼祝词。
    礼毕,与往年一般,宁帝发表了一番岁尾致辞,举杯与众人共饮,而后宴席正式开始。
    宁帝点箸后,众人纷纷提筷,歌舞声起,殿内一片沸腾盎然、其乐融融之像。
    成王率先起身,代表兄弟几人向皇上敬酒,靖王、怀王、康王相继起身,康王年岁尚小,便以茶代酒。
    宁帝面色灿然地站起身,举杯相向,一饮而尽。
    “皇后娘娘驾到——”
    宁帝方饮罢杯中酒,还未来得及落座,就听到殿门口传来内侍尖锐的唱声穿透殿中的歌舞乐音。
    歌舞声歇,舞姬迅速分退两侧,严静思身着皇后衮服头戴凤冠,姗姗而来。
    座上皇族宗亲纷纷起身见礼。
    缓步上前,将宁帝眼底压抑的意外和暗喜看在眼里,严静思微微挑了挑眉,一边暗忖宁帝的口是心非,一边拾阶而上搭上宁帝伸过来的手就势坐到他身侧的座位。
    因是家宴,在座的均为皇室宗亲,故而女眷这边并未架设屏风。坐在金座下右侧首位的徐贵妃看着帝后相继落座,眼中微光闪了闪,继而起身端起了酒杯。
    “臣妾也要敬皇上与皇后娘娘一杯,恭祝皇上、娘娘在新的一年里,圣体安康,福泽绵长!”
    福海上前为皇上的酒杯续满,转向皇后时,忽听宁帝开口道:“皇后身有微恙,便以茶代酒吧。”
    “诺!”福海应下,忙为皇后娘娘斟了盏茶。
    严静思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宁帝,又看了眼执盏而立面色恭挚的徐贵妃,心下不由得感慨:这一个个的,都是神一级的演技啊!
    “承徐贵妃吉言!”宁帝目光内敛,唇边噙着浅浅笑意,举起手中的酒杯。
    严静思喟叹之余,随着宁帝的动作举起了手里的茶盏。分明是平日里喝惯了的清茶,当下入口,舌间却泛起浅浅的苦涩。
    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
    严静思这会儿算是现身演绎了一把此类情形。
    随着徐贵妃坐回座位,殿上正巧一曲终了,短暂的间歇后,击鼓声起,鼓点渐次紧密,声势由弱入强,琵琶、长萧随之入声,气氛顿转铿然磅礴。
    严静思神色一肃,看着殿上面带脸谱表演舞戏的优伶,抿紧了唇角,耳边回荡着刚刚与宁帝执手落座时他在耳边的那句轻语:后面之事,有赖皇后受累了。
    看来,应该就是此刻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当覆面的伶人执刀飞扑上来时,严静思的心跳还是顿了半拍。
    伴随着福海焦厉的一声“护驾”,殿内顿时乱成一团,殿内当值的御林军与刺客短兵相接,座上的皇室宗亲们在随侍的护佑下仓皇躲向大殿的角落。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这......这是迷药?!”
    “定是酒水或菜肴被人动了手脚!”
    ......
    手脚发软、提不起气力的宗亲们踉踉跄跄地躲避在角落里,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神色仓皇,心中惊惧不已。
    “皇兄,皇嫂,你们还好吧?!”康王贺重泽全然不顾左手臂流血的伤口,一边提着剑掩护在宁帝身前,一边微微偏过头急切问道。在他身侧站着的,是同样划伤了左手臂的怀王贺重澜,为了抵抗迷药的药性,这伤口,是他们自己划的。兄弟两人一左一右,执剑立在御座和御林军护卫之间,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宁帝的最后一线屏障。
    怀王虽已在军中历练,常年习武之故,身形较为强健,但毕竟年方十五,侧脸的轮廓看起来仍带着少年的稚嫩。年仅十二岁的康王更不用提,即便也是自幼习武,但身形尚未长开,皇子的威仪再盛,背影看着也还是个孩子。
    严静思眼底微热,感觉到宁帝紧紧覆在她腕上的手掌在微微地颤抖。
    看着眼前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严静思压下心头的百感交集,覆上宁帝的手臂,安慰地捏了捏。
    得兄弟如此,也不枉费了他的这番心思!
    宁帝感受到严静思的无声之意,眼中浮现释然的暖意,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而后放开手,提剑上前,站到了两位少年中间。
    “无妨,今日,便让我们兄弟并肩一战!”
    殿中刺客全力扑向御座,明显目标只在皇上一人,其他宗亲暂时看来是安全的,这让两个少年王爷心神稳定了许多。
    贺重澜蹙眉,沉声道:“皇兄,你一人身系社稷安稳,切不可如此冒险!”
    “皇兄放心,只要有我和十七哥在,定不会让人伤你分毫!”贺重泽身形稍显瘦削,握剑的手却很稳。
    宁帝低笑出声,舒展的眉眼间荡漾着欣慰、欢喜,还有着许久不见的年少时的不羁与张扬,心境如拨云见日,阴霾尽扫。
    “朕的好兄弟!”
    对天子来说,手足真情确是格外珍贵。
    这一点,严静思还是能够理解的。
    理解是能理解,可是,当亲眼看见宁帝为护下贺重泽飞身上前,后背被利刀刺入的场景时,严静思还是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句:疯子!
    苦肉计虽好用,龙鳞卫的身手虽高,但也不带这么玩的!
    看着杀红眼的贺重泽和贺重澜,严静思忍着让人心慌的浓重血腥气,飞快地用几根银针封住了伤口附近的几个穴位,并将随身携带的洛神医新改进后的伤药药粉敷到了伤口上。
    “别动,眼下我只能让伤口减少流血量,并不能完全止血!”严静思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咬牙切齿道:“皇上刀伤颇重,现下可以晕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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