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无力,朝她抱了一个虚弱的拳:“甘拜下风。”
    秦蓁转过身,和他一起靠着墙,平视前方,心口的钝痛,有点分不清是因何而起,她轻轻换气缓和。
    郑煜星侧头看她,啧啧称奇:“还真是刚夸就喘上了。”
    秦蓁不同他计较,淡声道:“郑大人信我吗?”
    郑煜星愣了一下,又笑了:“我们合作这么多次,你的水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不能更信了。”
    秦蓁:“若是信,这事就由我牵头,你配合,不问为什么。”
    郑煜星叛逆的拉长音调:“为——什——么——”
    为什么?
    秦蓁慢慢转过头,面向青年俊朗又疑惑的脸,那些从没想过重提的旧事,随着恶向胆边生,开始蠢蠢欲动。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角牵起,手掌往他面前一撑,身子倾过去。
    红墙之下,两张侧首对望的脸一点点靠近,青年的脖子渐渐僵硬,却偏要装淡定。
    秦蓁朱唇轻启,一字一顿:“因为,这一次,又是你求我啊。”
    郑煜星看着面前的女人,脸色一寸一寸红,又一寸一寸黑。
    她说,又。
    “你、你……”他心中蹦出一个猜想,心惊肉跳。
    秦蓁给了他一个痛快:“记得,没忘,很清晰。”
    惊喜吗?
    ……
    卫元洲坚持要送郑芸菡去秦蓁那里,郑芸菡起先还有些犹豫,但见他始终保持着一臂距离,不复私下相处时的亲密,言谈间守礼温和,心里又软噗噗起来。
    好难拒绝他啊。
    “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卫元洲状似无意的将话题扯到这上头来。
    初陷情爱的小姑娘,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抖开,找到更多能与他契合之处——
    “同晗双借书看,晗双特别会找书,只要是她觉得好看的,我一定也觉得好看!”
    卫元洲认真记下,她喜读书。
    “会出门买东西,给自己买,也给大哥二哥他们买……”她红着脸蛋看他一眼,小声道:“以后我也给你买。”
    卫元洲忍不住唇角上扬:“好。”
    “三哥和姑姑每年都会把御赐的贡品水果送给我,我今年做的樱桃酪和樱桃酒他们都好喜欢,对,我还会酿酒……”
    卫元洲眼里的温柔淡去:“果子我也能送,但酒不行,以后也不许随便喝。”
    “为什么,我又不是不能喝!”她皱眉抗议。
    卫元洲凉凉道:“露台晚宴,要我帮你回忆吗?”
    这个郑芸菡早就查清了:“上次是因为我误拿了女席用来调果酒的原液,那是取自酒膏之下的纯酿,比一般直饮的酒水要浓上好几倍,一整壶灌下去,这才醉了。”
    卫元洲不容置喙:“可见你的‘千杯不醉’,很有限制,很讲条件,并非真的能喝。”
    见她满脸不高兴,他这才放缓语气,和声道:“要喝也可以,但我得在。”
    郑芸菡撇撇嘴:“骑马我也喜欢,但这个我不要与你一起!”
    卫元洲挑眉:“上次在马场,你骑得不是很高兴?”
    翻旧账这种本事,谁都会,她软软的“哼”了一声,学着他的语气:“长安城外,天木庄里,要我帮你回忆吗!”
    卫元洲瞬间气短。
    那是他们初次相识的时候,他还很混账的欺负了她。虽然没过多久,她几位哥哥便直接帮她回敬回来。
    卫元洲忐忑的探她神情。
    她作着生气的
    样子扭过脸不看他,但当他探头看去时,却见她唇角扬起,眼尾挤满笑意。
    压根不是真的生气。
    卫元洲心跳漏了一拍,眼神怔然,他原以为,柔是温和解意,娇是生涩含羞,然此刻,她止步于恼怒前的笑容,胜过万千柔情,又在躲开他视线的小动作里,化作让人甘之如饴的娇俏。
    卫元洲轻咳一声,淡淡道:“依稀记得,在并州时你我就约定,有机会要再赛一场,可是回来这么久,好像都没找到这个机会。”
    她这才转头看他,脸上的笑已然收起,是个严肃的模样。
    他往她面前一挪,垂首快速道:“下次赛时,让你欺负回来。”
    说完,长腿朝边上一迈,又拉开距离,在郑芸菡诧然的目光里,镇定自若的负手踱步,好像刚才皮那一下,并不是眼前这位气定神闲的怀章王。
    少顷,卫元洲听到身边的少女噗嗤笑着,软声道:“好呀。”
    他轻轻弯唇,目光落在前方。
    迎面扑来一阵清风,她舒爽的呼了一声,卫元洲不动声色的看她,眼神渐深。
    坦白心意那日,她红着脸小声的说“我太小啦”,纵然他心中有疑惑有猜测,但在这份软绵绵的动人之中,都显得微不足道。
    初尝情爱滋味的刺激和新鲜带来的甜蜜让人心中整日放晴愉悦不断,但他们始终会度过这个阶段,在逐渐亲密中,看到更完整的彼此。
    他已做好准备迎接一个完整的,会和他有矛盾摩擦,甚至不契合的郑芸菡。
    因为,他比她大这么多,有些事情,他理应更会,然后带着她。
    可是,他设想过的情形,在她身上一样也没有发生。
    他与别的女子惹出流言,她会先开口安慰他,捂着他的耳朵,把他护成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他将她视作需要宠爱的小姑娘,但其实,她更懂得怎么照顾与宠爱,一句不经意的“以后我也给你买”,像是融进骨子里的习惯,是她亲近一个人的态度。
    他说话惹她不高兴,不待他想好怎么化解,她已经先笑眯眯的揭过。
    她从未与他在小事上计较不休,更不曾对着他撒娇胡闹。
    她嘴上说着自己还太小了,但言行举止,却比他以为的要懂事千倍,明
    理万倍。
    这样的姑娘,真的会因为觉得自己还太小了,所以对一份感情秘而不宣,甚至将提亲拖住?
    还是说,她不愿他提亲,并不只是对他存着什么考虑,还有别的原因?
    ……
    卫元洲一路将她送进秦蓁的园子,没想到秦蓁并不在,只有一个秦意吭哧吭哧搬东西。
    郑芸菡立马和他告别,挽袖子去帮忙。
    卫元洲的脸色沉下来。
    秦蓁不在,岂不是只有秦意和她共处一室?
    秦意得知郑芸菡是来帮忙,差点感动的哭了,立马带着她一起扎进书房。
    他很感慨:“这么多东西,她说消失就消失,打的是个要我死在这里的主意吧!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很多年来一直困扰我的疑惑——这样的姐姐留着到底做什么!”
    他可怜巴巴的看着郑芸菡:“当初我娘怎么没给我生个妹妹呢,像你一样会疼人的,当然,我也会疼你。”
    郑芸菡已经开始对书单,垂着头很是认真,抿唇笑着。
    秦意正要继续说,忽感背后一阵寒意,他以为是郑煜星,心底嗤笑,潇洒的转过头:“哟,大人总算……”
    然后整个人僵住。
    男人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背后仿佛有万千怨灵,卷着浓黑的云,铺天盖地。
    秦意:“怀、怀章王?”
    郑芸菡闻言抬头,差点脱口而出——你没走呀?
    卫元洲不悦的脸色在转向郑芸菡时,硬生生变得温和:“今日万宝园内外都在收拾行李,殿下担心秦博士这头的典籍有漏,本王手头无事,便过来看看。”
    男人从头到脚散发着一个意思:我不走。
    郑芸菡笑着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低头整理书册。
    秦意嘴角耷拉:敢情您是来监工的呀。
    秦意觉得被人盯着做事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转头见郑芸菡眼神时不时地会往那边瞟,他猜测她和自己一样不自在,于是,他舍身取义的往郑芸菡身边一挡,隔开了卫元洲的眼神!
    郑芸菡分心再瞟时,看到了站在身边的秦意。
    她茫然一瞬,往上抬眼,对上秦意的笑脸,他还冲她挤了一下眼睛:别怕,我在这帮你挡着,他看不到你!
    郑芸菡脸一热,意识到自己分心分的太明显,
    秦意都发现了,她赶紧全神贯注的做事。
    “秦大人,秦博士所有购书的书单都在这里了吗?”
    秦意往她手里扫了一眼,含糊点头:“大概吧。”
    郑芸菡认真道:“秦博士前期准备的时候,都是到了一个阶段便补一些新书,我们不妨按照书单来分类收捡,便于一一对照避免遗漏,秦博士以后要用到哪一部分,找起来也快。”
    秦意舒了一口气:“姑娘家做事就是细心,我都是摞起来直接打包,还是你的想法好。”他叫来帮忙打包的奴人,把原本收拾好的全部拆开,先按照书单对一遍,再分类打包。
    奴人应下,书房又忙成一片。
    有趣的是,起先是郑芸菡来帮忙,秦意给她布置任务,慢慢的,变成郑芸菡规划,秦意配合,她这个小助教,真不是白当的。
    卫元洲好几次想开口帮忙,但见他们有条不紊的配合着,话又吞了回去。
    卫元洲感觉不太好。
    他知道菡菡和秦意做的都是正经事,可是眼见着秦意积极地配合她,偶尔错身点数时,两人的衣裳还会擦到,他就觉得刺眼又泛酸。
    酸着酸着,他不自觉的把眼前的情形和赵尔岚的事对比起来。
    菡菡和秦意只是一起整理书册,他就眼酸受不了。可他和赵尔岚走在一起,实实在在惹出了流言,菡菡却能反过来安慰她。
    因为她太懂事太明理。
    他一个大男人,竟实实在在被一个小姑娘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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