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次,旁人大夸特夸她学问渊深,见解独到,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走上这条路,为太子新政助力,为女子长脸。
    但其实,当上女官,实实在在……只是一时兴起的小目标。
    母亲活出了姿态,秦意有了点出息,她身上再没乱七八糟的婚事牵扯,连女官的滋味也体验了一把。
    到这里,其实差不多了。
    毕竟那位殿下,可从来没把她当过唯一的助力。一国储君,若需效劳,必是一呼百应,争抢破头,不适合她。
    或许,她如今拽在手里的一切,能卖个人情,换一张“路引”。
    正出神,面前忽然落下一方茶盘,内置一直茶壶,一只小盏。
    郑煜星衣摆一掀,翩翩然在她对面坐下:“夫子的瘾还没过够,也不急着这一日,明日,后日,大后日,你都是夫子。”
    秦蓁盯着茶壶:“这是……”
    郑煜星一副“你聋了吗”的表情:“刚不是说了,给你煮的茶。”
    他翻起倒扣在茶盘里的小盏,慢条斯理的斟满一盏,递给她。
    秦蓁在他倒茶时,眼底明明暗暗,他望过来时,她垂下眼眸,纤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面前的桌案。
    意思是,放这。
    郑煜星指尖轻动,发现茶好像是有点烫,也没多想,稳稳搁在她面前,抬眼间,她眼底骤然收去的情绪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郑煜星心里顿了一下,旋即笑一声,单手托腮,脑袋歪歪的支棱着,欠嗖嗖道:“秦蓁,千万别随便感动。”
    下一刻,面前的女人抬起眼来。
    那些明明被她遮掩起来的情绪,忽然又被释放出来,与他刚才瞥见的如出一辙。
    郑煜星的笑容滞了一下,迎着她的两道眼神。心跳无意识砰砰两下,格外的重。
    “郑公子。”秦蓁大大方方用那种情绪异常的眼神看他,连声音都温柔许多。
    郑煜星只觉一阵酥麻从尾椎骨直奔天灵盖,不自觉地收手坐正,干笑道:“一杯茶而已,我看你讲课一刻不停,挺辛苦的。你别乱想啊。”
    秦蓁眸光轻动,带着点试探:“真的没别的?”
    郑煜星快被她吓到了,他很想摇着她的肩膀告诉她,醒
    醒,不要对我有期待。
    他抱起手臂,盘膝而坐,直挺挺的与她面对面:“当然没有别的。”
    秦蓁笑了,美人眼波流转,微翘得唇角带着点娇俏与愉悦,垂下的目光,似乎藏着什么有趣的猜想和期待,还有一分笃定:“我看未必。”
    郑煜星正想反驳她,忽见她饮了一口茶汤,玩转着手里的盏子,柔声道:“就因为害怕我在芸菡面前拆穿你的旧事糗事,端茶递水的活都能做,假以时日,是不是面前有一滩水,我要你匐匍在地供我踩踏而过,你也会欣然应允?”
    郑煜星的表情,险些原地裂开。
    但他心理过硬,很快适应,甚至觉得,对嘛,这才是秦蓁。
    又有点佩服,她居然能用那样温柔动容的神情想这么损的事!
    他撇嘴一笑,单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浇灭她的痴心妄想:“做你的春秋大梦。”
    他正欲离去,秦蓁忽然出声:“你这几日,针对的太明显。”
    郑煜星回头看她。
    秦蓁轻叹:“你一见到他接近芸菡,便斗鸡一样去啄,去驱逐,好像连自己的初衷都忘记了。怀章王种种举措,足见他对芸菡存着真心,也必定在芸菡心中留下痕迹。你应当将他塑成最合适的人,而不是极力打压排斥。”
    郑煜星沉默不语,好半天才道:“我还奇怪,你明明说了要主导,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蓁自斟自饮:“你啄得起劲,我怎么好意思打扰呢。”
    郑煜星有些不自在的看她一眼,咕哝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大步离去。
    秦蓁目送着青年走远,无声笑了一下。
    有句话她没说,是怕激了他——那是怀章王,纵然他碍于你是芸菡的兄长,也不代表他没脾气。当心逼得他对你出手。
    想到这里,秦蓁释然。
    往后何去何从,暂时不必去想。
    至少将他这件事办完再说。
    权当,报他这个恩人的“恩情”吧。
    ……
    郑煜星一口气走出老远才停下。
    他叉着腰,回头看了一眼教舍的方向,忽然问自己,他为何真要给她送茶?
    明明只是拦住郑芸菡的一个借口。
    下一刻,脑中的画面给了他答案。
    一
    身墨色的女人,不施粉黛,笔挺端庄,不似她以往任何一次假惺惺的伪装。她仿佛看不到其他人的怠慢,哪怕只有一道认真的目光,她也能讲下去。
    她根本不翻教案,就连那副巨型图,也是她一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边信手拈来画出的。
    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却不仅限于此,更像是……她本就是为这模样而活,无论做什么,她都会努力做到这副模样。
    忽的,她咳了一声,短促的一声清嗓后继续讲课,嗓音里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沙哑,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以为,他是想用泡茶绊住郑芸菡,茶都煮好了,给她也没什么。
    但其实,他是先想到,不然给她煮一壶茶吧,怪认真的,然后想到,这可真是个绊住郑芸菡的好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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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秦意上任之后,已获赐一座府邸,虽不能比镇江侯府那般阔绰,但在他这个年纪来讲,算是不错了。秦意怀着为数不多的良心,要给她布置一方小院子,秦蓁拒绝了。
    她如今正有用,提什么太子都能配合,所以她在太仆寺衙署住的很自在。
    今日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确定。
    是散学后那杯茶喝得。
    饮茶难入眠。
    就不该喝那杯茶。
    她披衣起身,溜溜达达,一不留神又行至教舍处。
    太仆寺原为办公衙署,这教舍也是新劈出来的,还有临时的博士厅……为何还亮着灯火?
    秦蓁驻足蹙眉,她睡前巡查过,不该有明火。
    她拔下头上银簪,放轻脚步走过去。
    博士厅虽然是临时劈出来,但并不杂乱,相反,有郑芸菡细心布置,比起国子监的博士厅也是不差的,除了她,卫元洲这个监学和临时博士郑煜星也置了案桌,中间立书架隔开。
    彼时,早该空无一人的厅内,坐着个身形纤瘦的小姑娘。
    她身上穿着软缎睡袍,肩上挂着单薄的披风,头发散下来,像是已经睡下,又为了什么爬起来。
    她端端正正坐在卫元洲的案前,左边是所剩不多的杂乱手札,右边是她已经装订好,整整齐齐摆放的成品。
    秦蓁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做这事时并不熟练,甚至被针刺过好多次,可一次又一次后,竟也能成为她的一手绝活。
    几声清浅的叩门声传来,载着几分无意惊扰的贴心。
    忙着赶工的少女动作一顿,转身探头。
    秦蓁倚在门边:“不是说这份手札不赶着用,为何还连夜装订?”她顿了顿,摆出无情的样子:“况且,明日的随堂考,并不会因为我瞧见你连夜赶工,就对你网开一面。”
    郑芸菡意识到对方并未指责宵禁后还燃灯的事,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说:“我都温习过了。”
    秦蓁抱手:“所以宵禁后,你还在此燃灯赶工,我是不是要夸夸你?”
    郑芸菡:……
    秦蓁却道:“继续,就当我不在。”
    她撒开手,慢步走进来,在那一摞整齐的册子旁坐下,“你这样,
    挨骂是一定的,可骂都挨了,事情还没做到位,不是很亏?”
    郑芸菡心头一松,冲她笑眯眯点头,继续整理最后一部分。
    秦蓁闲来无事,随手拿过一本她装订的册子翻看,第一页就把她看愣了,这是什么?
    “君凶冷在外,怀柔于心,形如铜墙铁壁,内藏温厚细腻。”
    秦蓁低低的念出一句,一旁的郑芸菡愣了一下,伸手就来抢。
    秦蓁抬手隔开她,继续念——
    “兄嫂大婚,君赠图,虽言行恫吓,然意属成全。”
    郑芸菡终于急了:“不要念了!”
    秦蓁见她慌乱,扬起手里的册子:“你的?”
    她快羞哭了,秦蓁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另一个少年哭兮兮的样子,飞快合上册子递给她,她一把抓过,转身藏到衣服里,不敢回头看。
    秦蓁还记得最后瞟到的一句——君心宽厚,缕缕退让,爱惜使然。
    ……
    郑芸菡觉得被人发现了最羞耻的秘密,她用披风紧紧捂住自己的小册子,好半天才说:“秦博士,你忘了刚才看到的,行吗?”
    一阵短暂的静谧后,秦蓁忽然问:“喜欢怀章王?”
    郑芸菡带着几分不安望向她,虽然她的手札没有写名字,可方才她坐的是元洲哥哥的位置。
    秦蓁的态度很平静,没有讥笑戏谑,更没有竖起什么立场与她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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