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放下来,也有些怀疑人生了:“你是不是压根儿不喜欢小如公子啊?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要是让旁人听了去,他可能会被抓起来呢。”
    “太后没理解我的意思,”她撑住下颌望着窗外,面上也浮出些惆怅来,“臣妾是说他具备这样的能力,并非是说他想利用这样的能力真的去做这档子事儿。这样讲太后能明白吗?”
    我同她确认了一下:“想想自然是不犯法的。只是他没说出来对吧?以上这些都是你观察过后产生的推测?”
    云妃微笑点头,大概是怕我担忧,所以就把这事情往轻巧了说:“他甚至自己还没产生这种想法呢,只是去年我二人出宫去玩耍的时候,我发现他们谭家在京城里有不少产业,他好像去哪家店,都不用花钱的。”
    “……”
    “不止如此,店里的东西不管是珍惜贵重的,还是复杂精巧的,都随便让臣妾拿。就连到某些娱乐场所体验某些服务,他都不需要花钱,而且——”
    “等等,”我打断她,心头那朵八卦小花儿骤然开放,左右摇摆,“哪些娱乐场所,感受何种服务?不如给哀家详细讲讲?”
    云妃轻睨了我一眼,转瞬笑出声来:“就是让醉花楼的小青小白按个背,让你的阿香阿柔跳个舞什么的。”
    “……”
    “太后怎么不说话了?”云妃神情温雅地瞧我,“阿香说她那身漂亮的胡旋舞舞衣就是姜公子送的,姜公子也给自己做了一身,咦——”她故意拖了拖腔,“怎么都没见太后穿过呀?”
    “不适合穿给别人看呢,”我垂下眼睑,在自己肚皮上比划了比划,失落道,“那衣裳露肚脐眼儿的,在宫里穿叫别人看到的话,她们会觉得哀家没有懿范,不够端庄。”
    *
    不晓得诸位有没有这种感觉:越不想面临某些事,这些事来得就越快。
    小时候不希望爱吃的点心被吃完,但那点心还是很快被二哥消灭;不希望国子监的考试到来,但考试还是很快来了,还是大哥亲自给我判分;不希望姜初照去西疆送死,但传出消息第二天,他就带着人马出发了。
    现在也一样啊。
    不想看到儿媳们离我而去,但最后的期限——万寿节还是来了。
    她们晓得我钟意闪闪发光的礼物,喜欢花里胡哨的节目,也酷爱看争奇斗艳的戏,所以尽可能地满足着我,整个宴会比以往所有的都要热闹,都要好看。
    我喝了几杯果酒,觉得不尽兴,就让程嫔带着她的酒过来,趁机摸了一下她红嫩的小脸,也不问她这坛是什么,张口就说要跟她换。
    她泪眼汪汪的,把我那坛果酒搂入怀中:“入宫这些日子,太后没少赏臣妾酒,以后就喝不到太后珍藏的好酒了,想来都有些难过呢。”
    “没关系的,你嫁的也是京城的公子,哀家也是住在京城的太后,以后逢年过节,哀家还会让果儿给你送酒的。哀家超级喜欢你。”
    说到这里,我赶紧摆手示意她坐回原位,不然再说下去,我这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明明是姜傻狗的寿辰。
    明明这些要离开的,是他的媳妇儿。
    可这条傻狗却一直在注意着我,时不时让我多看看姑娘,少喝点儿酒。但程嫔这酒就是比果酒好喝,入口醇香,回味甘甜,还有些青杏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冲。
    后来见我越喝越开心,姜初照就不再劝阻我了,甚至被我快慰纵意的模样馋到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把坛子抢了回来,犟起眉头训他:“喝你自己的,不要跟你母后抢。”
    他轻笑一声:“行,不跟你抢。你喝吧,喝醉了朕把你扛回去。”
    “用不着你抗,哀家有二十一个儿媳呢……”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感伤了,透过朦胧的水光,望着殿内姐妹之间互相留恋、彼此敬酒的姑娘们,抹了抹眼睛,“对哦,儿媳要走了呀,以后还是得指望儿子呢。”
    姜初照把干净的还带着淡淡桃花香的手帕递给我:“你擦擦泪?”
    我接过来,一点点地把眼外的水泽擦干。
    方才朦胧的场景,重新变得清晰又鲜活起来。
    目之所及。
    娴妃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西疆服饰,戴着金光灿灿的臂钏手镯,在殿中央跳着我爱看的胡旋舞。
    五颜六色的彩带飞扬着,布满刺绣和花纹的宽阔裙摆在旋转中被风撑起来,像盛放的牡丹花朵。
    我又想起我那身了。
    入宫后,我一次也没有穿过。
    至今还放在陪嫁的箱子里。
    耳畔,姜初照惶惶开口:“太后怎么又掉泪了?”
    *
    程嫔的酒喝着适口,但后劲出奇得大,我这厢又触景生情,睹物伤怀,以至于越喝越多,越灌越猛,结果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醉这样厉害过。
    同麸糠一样,与烂泥无异。一吹就散,扶不上墙。
    但我却知道,是姜初照把我抱回来的。
    他今天那个帕子上有微微的桃花香呢,我靠着的那个胸膛,也有同样的味道。
    抬起手抓了抓他的外袍,都这样了,还是很担忧:“抱哀家回来会不会……不太好?儿媳会看到呀,会说陛下跟哀家逾矩了呀。”
    “儿媳已经回各自宫里了。”他温声提醒我,“抱行动不便的太后回宫也算是尽孝的一种方式。”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抱着一个我呢,还能空出手来替我拂开遮住眼睛的额发,握住我正挠着额头的手,把它放回怀里,然后用舒凉的指腹轻轻地搓着我方才挠的位置。
    “还痒吗?”
    我点头,也不知为什么,开口的时候话音里有些委屈:“痒呢。还有点儿热。”
    他好像笑了,只是夜风也吹起来,把他本就轻微的笑声淹没。
    “太后好像真的好了很多,”他凉爽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放了会儿,然后喟叹着,“都能感觉到热了。”
    像是酷暑下在荒漠里行走,整个人都被热浪灼得难受,可这时,有大片的云飘过来,恍惚之间,淅淅沥沥的雨开始降落。
    这沁爽眷顾着我,让我万分感激,又不由沉溺。
    忽然有些想让他走慢一些了。
    让外面的风多吹一吹我,让这沁凉多施舍于我。
    但同样是越不期待什么,越会到来什么。很快,我就到了凤颐宫。
    他把我放在殿内的坐榻上,自己则半跪在我面前,把软枕拿过来放在我背后和身侧:“先坐一会儿。”
    我不开心:“可我想躺着呀。”
    他耐心劝我:“喝成这样不好躺着,若是吐出东西来,会把你自己呛着。再等会儿,果儿去御膳房煮醒酒汤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像盯着最好看的宝石一样,认真地端详。
    他似乎被我这模样都笑了,眉目间光彩盛放,摄人心魄:“太后在瞧什么呢?”
    “在瞧这双眼睛,”我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眉心处,“好像比我的要好看一些。”
    他笑出声来:“那你多看会儿?”
    我缩回手指,也敛起眸子,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不看了,不能多看。”
    “为何不能多看?”
    “因为会想起一些事。”
    “嗯?想起朕把你的儿媳送出宫去这件事吗?”
    “不是的,是怕看太多,晚上做梦会梦到你之前的事。”
    姜初照怔在了我面前。
    有一阵酒气蹿到了天灵盖上,惹我一阵又一阵眩晕,甚至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阿厌,”他忽然这样唤我,“我也不敢多看你,也在怕晚上做梦,会不可抑制地想你,梦到你。”
    咦。
    他怎么会唤我阿厌?怎么还肆无忌惮地说想我呢?
    我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梦里了。
    这一定是上辈子吧。上辈子后几年,我时常恍惚,即便没喝酒,却总是昏昏沉沉觉得自己醉了。
    他捏着我的手指搓了搓。
    这动作让我更加确认,我已经睡着了。这场景都是梦,都是前尘,都是假的。因为这辈子的姜初照,是不可能搓他母后的手指的。
    太好了。
    我忍了一晚上了,忍得超级辛苦。终于入梦了。
    上辈子的夫君就在我面前,我应该可以抱一抱他的吧。
    于是真的抬手抱住他的脖子,眼泪纷纷越过眼眶落进他衣领里,思索了好久该怎么跟他形容下辈子的事儿,所以就撒谎:“阿照,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下辈子,我成了你的母后。最后儿媳们都走了,宫里只剩四个,有一个很大胆呢,她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衣裳跳舞,我那身比她的好看,可我不能穿。因为我是太后。”
    说到这里,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后悔了。我不该当太后的。”
    “你……在说什么?”
    他果然没听懂,上辈子的姜初照怎么会知道下辈子,我成了他娘亲呢?
    我把眼睛埋进他肩窝里,鼻涕一把泪一把,想到是在梦里,就放心大胆地给他讲这世上存在的离奇怪事:“阿照,有时候人死了,不会真的离去。可能一转眼,她就重新回到十八岁了。很吓人对不对,我刚死那会儿,超级害怕呢。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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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习惯
    面前的人也不知怎么了,后背的肌肉崩得超级紧,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以至于我抱着他的脖颈,都觉得手臂硌得慌。
    “……阿厌?”半晌之后,他才颤抖着唤了我一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眼泪,也告诉自己赶紧止住,不然把他衣裳弄脏了,他就开始讨厌我了,就不允许我抱他了。
    可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像是住了一片湖泽,还有浩瀚的大雨不断降落,所以水一直往外流但却总也流不尽。
    控制不住,索性放弃了。
    暗暗思忖着,等他嫌弃我的时候,我再挪开就好了。
    不敢再看姜初照的眼睛,趴在他肩头,抽抽搭搭的,连声音裹着浓重哭腔,继续跟他讲我遇到的事情:“你说是不是老天也觉得我太年轻了,所以不舍得让我就此死去,所以才把我安排回了十八岁那年?哎,害怕是真的害怕,但感激也是真的挺感激。我一定是个好人吧,你瞧,连起死回生这种好事都落在了我头上呢。于是,我又回来了,见到京城,见到了桃花,见到了春光,也见到了阿照。”
    他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我搂住的不是脖颈,而是一根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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