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它插入瓶中,快被药味熏怕了,正好看着舒心些。”
    无端拿去插瓶,果然房中有了亮色,看着喜人。
    “府里的梅花还没开,也不知道是去哪里采的。”
    余氏望着那株腊梅:“无论是哪里摘的,都有心了。”
    再将那树叶翻看了一会,将之对着外头照,居然看到了叶片上面细细密密的字,是有人用毫针在上面一点点凿出来,余氏颇为惊喜,这样细小的字,在并不大的叶片上难度极高,要保证叶片脉络完整,还要让针不穿透,不但要细心,还要很多精力。
    多日愁眉不展的余氏,看到这么用心的礼物,忍不住展颜而笑。
    见余氏脸色也好了不少,锦瑟立刻凑趣道:“不知上面写了什么?”
    “是佛经。”连着五日,一共五片,写的都是不同的,由于是刺字,也难以看出笔锋。
    “一定是特意为夫人祈福的,还如此下功夫,也不知是谁。”
    一直在老夫人那儿学规矩的李映月,神情恹恹地过来向母亲请安,李老夫人要求太高了,一点点不对,她就会被罚一天。发现母亲今日格外开怀,李映月便好奇询问,余氏边将这事说给她听。
    李映月连日受了不少罪,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乍听之下,神使鬼差地说了句:“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余氏很是惊喜,又含着愈发澎湃的歉意,将还懵着的李映月搂入怀中。
    “都说女孩儿是贴心小袄儿,真是贴切。”余氏眼含泪光,她明白在老夫人那儿学规矩的李映月时间很少,能弄出这样五片佛经,应当是不眠不休的。
    正因为知道这五片菩提叶的珍贵,她才越发觉得自己疏远李映月太不应该。
    李映月有些恍惚地被母亲搂在怀里,本来的心虚也化为乌有,缓缓闭上了眼。
    她已经不记得,母亲有多久没有亲近她了。
    出了懋南院,李映月望着远处,静静地开口:“查一查,是谁将这几片叶子放到母亲屋里头的。”
    贴身婢女应是,无论是不是李映月做的,现在也必须是。
    “查到后?”
    “寻个由头,重新发卖吧。”
    “这…”这点小事就发卖是不是太苛刻了。
    李映月迎着阳光漫步在池边,虽容貌不出众,但周身自有一番世家气度:“投机取巧之辈,不杖毙已是宽厚。”
    心情开阔了,余氏的风寒很快便好了。
    而那五片佛经,也被余氏吩咐让人烘干,制成了赘简,夹在书页中欣赏。
    从这一日起,余氏也不再对李映月过于疏离,对唯一的女儿越发上心,在一些重要的宴会中,将她带在身边,郑重介绍给京城里的官夫人与小姐们,以此显示李府对她的重视,给有意相看的人家提个醒,李家的女孩儿哪怕嫁人了,也不是能随便对待的。
    云栖送菩提叶是她心中的孝道,以她现在的身份,首先要在李府生存,才能等到契机。
    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有人信她。
    如果当面送了,定然要落个谄媚阿谀的名头。
    在听说余氏大好后,云栖松了口气,就不再关注此事。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她就发现本来相处的还算融洽的屋里,又恢复了她刚开始来时的冰冷,云栖能感觉到她再次被针对了。
    懋南院有自己的小厨房,旁边的耳房是下人们吃饭的地方。云栖最近常被院里管他们的韩妈妈喊去主院或是邀月小筑帮忙,有时候也会去李崇音的院子做些事,这样下来她经常很晚去用饭,往往等她去的时候都在收拾碗筷了。
    小丫鬟在大户人家中生存,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就是委屈了也要咽下去,说了也没人管,反觉得这丫头不上道。用院里头年长丫鬟的话就是: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抢着做。
    她本想趁着曹妈妈不在的时候,去茶水间弄些糕点垫垫肚子,不过最近茶水间的食物很少。
    连着好几天,云栖饿的受不住,差点要去灶屋找点吃的。但她克制住了,她总觉得这几天有哪里说不出的古怪,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云栖只能早上那餐吃得多一些,试图熬过一整天,可往往到了晚间还是会饿的疼痛。
    屋里的绣娘秦嫂子,看云栖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有些可怜,好不容易圆润健康了些,最近又瘦下来了。偷偷将她拉到角落里,给了她一个窝窝头:“你再去茶水间弄点喝的。”
    云栖摇摇头,去茶水间容易碰到曹妈妈,她可不想被抓小辫子。
    云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改变现状,至少知道是谁在针对她。
    小口小口地吃,她以前就知道,饿的时候不能大口吃,容易绞痛,也容易噎着。
    秦嫂子看云栖文雅的吃相,道:“你还真不像乡下来的。”
    云栖一愣,她前世为了彻底改掉在乡下的习惯,是下了苦功夫的,现在就是吃个窝窝头也改不过来了。
    她不是真正十岁的小女孩,面对这样的孤立的情况非但没有诚惶诚恐,反而越发冷静地找症结。
    偏房中,最心软的是秦嫂子,年龄最小的,除了她就是佩雯,活泼、没什么心机。
    佩雯是小厨房里打下手的,她有个心仪对象,是李崇音院子里的小厮娄尚,娄尚的母亲也是家生子,不太看的上从逃荒后被卖入府里的佩雯,用娄母的话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像他们这样的家生子,是有机会娶小户人家儿女的。
    快到春节,佩雯想送点东西给那小厮,云栖看她只要下了差就窝在角落里练习缝补。
    佩雯想给那娄尚做双麻屝,一双鞋子除了鞋底、鞋帮、鞋面外,还有綦、絇、繶等,也就是鞋带、装饰等,只懂得配菜烧火的佩雯哪懂得这么精巧的活,常常戳得满手是血。没人的时候,时不时抹一下眼泪。
    云栖看不下去,道:“你为何不选简单些的荷包之类的?”
    佩雯其实不太敢与云栖说话,怕被一同孤立,见左右没人,想到云栖刺绣是得了主子赏识的,才略显激动道:“那可是私相授受!若被管事妈妈发现是要逐出府的。”
    “送荷包也分很多寓意的,又不是只能传情,也可做人情、送祝福什么的。”
    佩雯立刻紧张地捂住云栖的嘴,小声道:“你不知道,这院里的管事韩妈妈,模样不好,终生未嫁,最看不得这些,以前就有丫鬟送荷包被她发现,找了个缘由打发出去,没想到后来那丫鬟投了井……”
    想到那传闻,佩雯就直打哆嗦。
    云栖看她害怕的模样,意识到,突破口来了。
    她要解决眼下的困境,不那么被动,就要找到个顶不住压力的人。
    云栖提出意见:“你实在不会,可以做双手笼,做法比鞋子简单,而且非常实用,外头还买不到,就是有卖,也大多是舶来品,贵的很。”
    手笼是南方的叫法,又叫手筒,舶来又称之为手套。是一种筒状护手,可用于保暖防寒,早在汉朝就有相关记载,那时候称之“尉”。像小厮要常年跟着主子出去,主子不骑马的时候还能坐马车,小厮就不容易了,特别是这样寒冬腊月,有时候等在外头就是大半天,人都能冻僵了。
    “我怎么没想到!”佩雯惊喜地说道。
    这也不怪佩雯,实在手笼在庆朝太少见了,大部分人见都没见过,佩雯因为是李府的丫鬟,见识总归是有一些的。
    “就是他常常在外面,不太用得到。”一直以来,手笼少有人用,它一般是筒状的,而且相当长,穿戴不方便,使用起来更不容易,渐渐成为贵族偶尔用的装饰物。
    但对小厮来说,每天下了差,屋里又没有烧炭的话,手笼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佩雯也没别的好想法,已经准备采纳这个意见了。
    “这不是什么问题,你可以做露指头的,方便行动,这样他也能随身戴着。”
    “何为露指?”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他人是我的主意,问起来就是你自己想的。”云栖神色认真。
    也许年纪的关系,佩雯和屋里其他人一样,没把这个素来不起眼的小丫鬟放在眼里,这时候猛然发现云栖的目光沉静悠远,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点头。
    云栖将露指的手笼款式大致笔画了一下,引来佩雯惊呼不已。
    “但我没有皮毛,那些木棉、芦花之类的也太贵了,没有填充的如何保暖…”
    “我这儿还有没用的被子,我给你剪开,你到时候拿点里面的木棉就成。另外有什么不会的,我也可以帮你缝几针。”
    “这怎么好意思!”佩雯见云栖这么善解人意,丝毫没对她生气。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她和其他人一样排挤云栖,格外难为情。
    她本来就面皮薄,不过是不想当异类才与其他人一样,再说她很喜欢李府的环境,实在不想被赶出府,熬不过云栖的小脸,便将大家排挤她的原因告知了。
    佩雯简单地将自己听来的说了,云栖这才知道原委,胡苏告诉大家,云栖得罪了院里某个管事妈妈,很快就会被踢出李府,让她们都不要靠近她,免得惹祸上身。
    云栖眼睛微微一眯,重生而来被刻意压制的气息流露了一些。
    这些排挤、冷落不过是最初的,后面可能会有各种意外发生,直到她彻底离李府。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里防贼的道理。
    胡苏下职,哼着江南小调,她近日过得如鱼得水。
    前些时候,曹妈妈找到了她,让她做些小事,就可以推荐她进小姐院里。胡苏还在找下手机会,现在没人会帮云栖,她还在找最好的机会。
    与那边搭上了话,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脱离低级仆人的行列了。
    才走入偏院,就被人拉入了一夹道中,看到来人胡苏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又瞬间强横起来:“云栖,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拦我!?”
    她有些惊恐,因为这条小道平时经过的人少,别看云栖平时温温柔柔的,但绝对是个硬茬子。
    云栖:“没谁,我自己。”
    “你想做什么!”
    “听说你最近将从府里得到的东西卖到府外?大到金银首饰,小到锅碗瓢盆,替自己攒了不少嫁妆,恭喜你啊。”云栖夜夜难眠,总是警惕着被毁容,自然就发现近来常常午夜出门的胡苏,介于此人对自己的恶感,云栖防患未然,有一次跟踪了上去,发现了这件事,只是她一直当不知道,等待合适的时候说出来才有效果。
    胡苏一惊,不知道云栖怎么发现的,她明明够小心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胡苏虚张声势,但看她的脸色也知道云栖猜对了。
    “不提府内的东西不能私卖,那些金银首饰是哪里来的,谁给你的?”
    前世也有爆出类似的事,云栖当时已经毁容被扔到后厨了,听说胡苏是被拖出去杖打的。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算了。”云栖干脆转身离开。
    胡苏哪想到云栖那么干脆离开,这才慌了,拉住了她:“等等,你想要怎么样。”
    “你那些金银首饰是收了谁的好处吧,不会想陷害我吧?”云栖试探着。
    “你别信口雌黄!”
    看胡苏紧张的模样,云栖知道自己猜对了。真是不容易,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小丫头,还要这样迂回。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幕后人不希望被人发现,特别是不能被懋南院的主人余氏发现。
    “你说我得罪了人,得罪了谁?”云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人选,她得罪的最狠的,不就是那一人吗,但她已经足够小心和低调了,轻易都不出现在几个主子面前。上辈子她被打发到后厨那么多年,李映月不也没找她麻烦吗?
    “这群嘴碎的!”胡苏后悔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她的神情不断变化,云栖也很有耐心,她早就看出胡苏是个懂得投机取巧的,在有威胁下她很可能会出卖他人。
    见云栖不说话,那种无声的压迫感,让她竟然想到那天处理爬床丫鬟的余氏,那样威严又高贵。
    明明只是个不起眼的丫鬟而已!
    最终才咬唇道:“是曹妈妈,她让我想办法让你尽快在懋南院待不下去。”
    果然是她们,云栖并不意外。
    这几个月,云栖一开始每个晚上都防备着曹妈妈派人来,但可能因为她现在在懋南院,曹妈妈再大的权利也很难不着痕迹地找云栖麻烦,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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