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会立刻听到回答,但云栖很安静。
    李崇音又加了一句:“我的贴身婢女,尚缺一人,若你表现得合我心意,将你提到三等或是二等,也并非难事。”
    “你若愿意,相信母亲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会通融一二。”
    从洒扫丫鬟到公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如此大的跨度与提升,没有任何奴仆能够抗拒。
    云栖上辈子花费无数心力,将自己几年积攒都花出去打点,在众多婢女中脱颖而出,才有了伺候李崇音的资格,而后又努力表现,几乎是在争奇斗艳的后院中以另一种形式杀出一条血路,终于让李崇音看到了她,重视了她。
    李崇音,是她曾经的救赎。
    她卑微地仰望着这个人。
    哪怕这人本性再冷血,她都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暖到他。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他的姨娘,哪怕是个通房丫鬟也好。
    可最后她在他眼里,只是比较有用处的工具,与之前他送人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曾经,拼尽全力想得到他的关注。
    现在,居然那么容易就听到这句话,云栖目光有些恍惚。
    如果是那时候的她听到这句话,一定欣喜若狂。
    现在,就算知道李崇音未来封王拜相,是新帝的心腹之臣,也无法阻止她想远离的心。
    “奴婢谢三公子赏识,只是奴婢生性愚钝,蒲柳之姿,怎可污了公子的眼。”云栖说的再卑微,也无法掩饰她不想去服侍的心。
    云栖说这句话是冒风险的,如此不识抬举的丫鬟,这些傲慢的世家公子是可以直接将她定罪的,他们这些公子随心所欲惯了,被称为谦谦君子的李崇音也是一样的,也许他更不容侵犯。
    李崇音的确没想到,会被以一个如此低贱之人拒绝。
    尚没彻底控制好自己情绪的李崇音,神色阴沉。
    看似波澜不惊下,是暗潮汹涌。
    他深深望着面前匍匐着,看上去乖巧的丫鬟。
    不发一语。
    挥斥衣袖,转身离开。
    直到晚风将云栖吹得有些寒凉,她才缓缓抬头,花园里哪里还有李崇音的身影。
    看来是放过她了,就像脚面上的灰,不识抬举的,就应该被吹走。
    以李崇音清高的性子,恐怕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那对她来说就是好事。
    云栖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膝盖。
    她刚要离开的步子,却有些凝滞。
    她看到了李崇音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两个陷入泥地里的脚印,上面本该覆着的青草也消失了。
    这是内力化为形,表现在外了。
    差点忘了,李崇音是从小练武的,李昶甚至是将他当作继任者来培育的,将最好的资源都放在他一人身上,当然李崇音的天赋也经得起这样的培养。
    再过几年,长了年岁的李崇音,内力就不再外放。反而内敛起来,伤人于无形。
    那时候的他,就是风华最盛的时候。
    云栖深深望着那两个浅坑,微微蹙着眉头,看来李崇音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这并不是好的兆头,她不想靠近李崇音;同样的,得罪这样一个人,将会很麻烦。
    这重来的一世,她就想安安稳稳的。
    要想办法,消除李崇音对她的意见,可这谈何容易。
    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崇音能够渐渐遗忘她这个不识抬举的丫鬟。
    云栖想着心事,在回到懋南院后,注意到在这附近徘徊的影子,若是不仔细看恐会忽略了去,看到这个并不算陌生的人,云栖将刚才的发生的一切全收了起来,埋入心底,她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接下来的事。
    是上辈子,给她脸上浇油的后厨丫鬟冬儿,这个后厨并不是余氏的小厨房,而是位于整个李府东南面的灶房。
    曹妈妈果然还是走了前世的老路,云栖并不觉得奇怪。
    本来迟迟不动手,她总是怕自己反应不及时,现在时间比前世推迟了,大体上没太多改变。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记忆,只有对方真的做出了同样选择,她才能更好的应对。
    曹妈妈为了以防事后有牵扯,必然不会找邀月小筑的人,要找个不相干的。上辈子亦是如此,也幸而两辈子都没换人选,不然她也无法确认时间。
    云栖到偏房的时候,果然通铺上已经躺着熟睡的末等丫鬟们,她们今日不但没有翻身的,也没有呼噜声,安静得诡异。
    曹妈妈拿来的桂花酿里头,是加了料的,就是她叫破喉咙,她们都不一定能醒来。当然,在她要叫之前,她的嘴就会被堵住。
    云栖拿出自己藏了许久的剪子,在后院里头,所有刀具都有专人看管,少了一样都会搜查。如果不是她女红被认可,连剪子都是没的。
    她将之藏在身侧,然后若无其事地躺了下来,静静地等待。
    她比她们更有耐心,因为没有耐心的,早丢了性命。
    须臾,一个轻的仿佛没重量的声音在门外想起。
    吱呀,门开了。
    鬼祟的人影靠近了。
    一步,两步……
    来人似乎想将布条塞入她的嘴中,以防止云栖在疼痛中尖叫。
    在那人离她的脑袋只有两三尺距离的时候,云栖积蓄的力量突然凝聚,她一手快速撑起自己身体,一手划破来人塞布条的手,来人似乎没料到有这番变故,惊叫了一声。
    手臂被云栖刺伤,云栖刺得深,顿时鲜血横流。
    她的眼一眨不眨,若她不狠,就是别人对她狠了。
    所以她不能害怕,不能抖。
    手势还未落下,她的脚已经飞踹向那只油壶,将至踢飞。
    油壶里的滚油,由于剧烈倾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来人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来人捂住被滚油烫伤的脸和眼睛,凄厉的喊叫声响彻整个懋南院,就是睡在主院的李昶夫妇也不可能没听到。
    云栖却仿佛没听到,她像是在刚才的行动中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就软在了通铺上。
    她出神的摸着自己耳际与脖颈、后脑勺大片光滑的皮肤,呼吸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黑暗中,她张了张嘴,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她终于成功了,她改变命运了!
    以后不再需要假皮来遮掩伤疤,也不用再植假头发。
    ~
    第011章
    正因为前世心心念念,今世才耿耿于怀。
    虽那时候贴了假的遮掩物,不细看也看不出来,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每当他人问起这里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的,只有自己不在意了,他人才不会再提。
    可她终究是女子,不在乎都是给外人看的,每当午夜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何尝不希望当年能够反应再快一点。
    这份执念,到如今才算是放下了。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后院,不少人从睡梦中惊醒,到院中探寻哪里出了事。
    主屋内,余氏直接从床上坐起,她近来心疾复发,本就浅眠,一听到声响便起来了。
    一旁的李昶,也睁开了眼。
    几个时辰前,李昶与从学院回来的李崇音商讨朝堂形式,亦是躺下不久。
    他新官上任,之前又一直在江南一带为官,关系链也在那边。一朝被调入京城,单单是同僚与下属,就少有好脸色,多是对他阳奉阴违,他唯有用雷霆手段,才能将之震慑住。只是这样难免得罪人,有些事明着不来,却会绕着弯来让他低头。所经手的事,也是一拖再拖,这几日在奉天殿,就被圣上斥责过。
    短短几日,李昶的眉心纹路都深了几许。
    余氏亦是听闻了夫君的情况,想请自己娘家父亲与长兄帮衬一些,却被李昶拒绝。
    “当年求娶你之时,他们对我诸多不满,我从一七品小官奋斗至今,不靠岳家不靠自家,靠的是我自己这双手,这双眼,便是再困难,也不会求助你娘家。”
    余氏以前看中的就是李昶这份豪气与自信,也不再劝。
    她了解李昶为人,便更不能插手。
    而女子不得插手政务,是各朝各代的习俗,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是这个理。
    她亦是自顾不暇,近日与女儿多有亲近,郁症依旧没见好转,发作依旧频繁。
    夫妻两人各自心事重重,突然午夜听到那叫喊声,都起了身。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余氏道:“夫君继续歇着,我去去就来。”
    后宅是余氏的职责所在,李昶也不能越了去,便表示同意。
    余氏叫来外头值夜的丫鬟,更衣后就匆匆到了厅堂。
    早就有老妈妈与身边的贴身丫鬟前去了解情况,锦瑟急忙来报:“夫人,是云栖那儿出事了,有后厨的丫鬟拿了滚油,想毁她的容!”
    “什么!”本来端过热茶准备喝的余氏,也顾不得其他,掷下杯盏,几滴茶水外溅。还没等锦瑟说完,就快步前往偏房。
    不说云栖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就是这丫头的可心,对书法的理解,对学识的认真与努力,都是让余氏相当欣赏的。
    余氏到的时候,云栖她们所在的后院挤了许多丫鬟,看到二夫人到来,众人立刻跪了下来。余氏管理后院有自己的手段,短短时间,后院除了原本的旧人外,所有新来的都对她都很是服气。
    余氏看到在通铺上哭得不能自已的云栖,在她旁边的是到现在还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丫鬟、嫂子们,闹这么大,这些人居然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本身就太诡异了。
    云栖吓得惊慌失措,不断地哭泣,但那张脸却依旧光滑细腻,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小丫头没伤到。
    余氏这才放下心,她虎着脸,冷漠地扫了一眼众人,本来就惶惶不安的众人更加紧张,深怕被点了名。
    余氏最终将视线放在角落里,被滚油烫到的丫鬟,几个妈妈将她管控住,那丫鬟整张脸通红,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泡泡,有的深可见血肉,狰狞又可怖,那双眼睛已不能视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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