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看着李映月那堪称范本的行礼,却明明心有不甘。
    她觉得好笑,也淡淡回了一礼。
    却好像忘了喊那声姐姐。
    没人提醒,即便老夫人也没提,装作不知。
    就在李老夫人希望她们握手言和之时,逆光中,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李崇音扶着余氏,抬脚迈入大堂。
    余氏路过云栖时,轻轻笑了一下。
    云栖看到她的背影,挡在自己面前,哪怕瘦弱,此刻在她眼中却好像能遮风挡雨一般。
    两人行礼后,余氏坐在李老夫人下首,李崇音随在她身边,问好后并不说话。这也是庆朝常态,一般男子主外,不会插手内务,不然会有闲言碎语产生。他能一同过来,像是单纯来请安,也像是为余氏撑腰。
    余氏面上看不出其他情绪,与平时一样知书达理,轻声询问为何让云栖过来,怎的让李映月也一同在这里。
    李老夫人也是没有隐瞒,两人家常对话般,却隐隐透着些剑拔弩张。
    李映月频频望向余氏与李崇音的眼神,仿佛含着某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希望。
    余氏听完李老夫人的决定后,并未立刻表态,只是笑语着问身旁倾听的李崇音:“崇儿又多了一个漂亮妹妹,可高兴?”
    李崇音低低一笑:“我的妹妹只有一人。”
    李映月激动地手指都在发抖,她知道一定在是在说自己,果然兄长是在乎她的!
    云栖分明看到衣袖遮掩下,李映月的指甲都快抓破自己的手腕皮肤。
    这母子两的一搭一唱,就像在嘲讽什么似的。
    李老夫人蹙了下眉,语气也多了一份威严:“我也并非专断独行之人,这事也要你能同意才行,或者,你有其他想法?”
    “清浅没旁的意见,只是映月并非我亲生,她真正的家人也在来京路上。”余氏并未看下方神色突变的李映月,只是淡淡的陈述着,“就是我们对映月有感情,也要问问云家人的想法,她们可想接回亲女?再说,映月就是真要待在府里,也无法交代,将来是以什么规格出嫁,若老夫人实在喜爱,倒是能认个养女。”
    李老夫人并不赞同:“养女?怕是不妥。”
    “这件事如若能一直瞒下去自然是好,只是嫂子怕是隐约听到了些,若她说出去……”余氏搬出了一直来西苑探查消息的姚氏,说的面面俱到,就是李老夫人也要再斟酌斟酌,“而且若是三年后映月要进宫选秀,被圣上知晓,就是欺君大罪。我们来京时也未说明映月身份,真说是养女,并非不能转圜。”
    的确,他们一家刚回京城半年,离开十来年之久,就是李映月是养女,他们家没有明说,又能如何?
    李老夫人一开始只以为余氏要不顾李家名誉一意孤行,但听到她这番有理有据的说法,而且“欺君大罪”这四个字,才是李老夫人真正在乎的,也算是被说服了。李映月简直不敢置信,与她相处十来年的母亲居然如此狠心,居然不顾念她们多年情谊,云栖是她亲生的,但自己难道不是十年相伴的吗?更想不到一直站在她这边的李老夫人,居然还赞同了这个想法。
    这事并未彻底下定论,但显然结果渐渐偏向余氏希望达成的模样。
    李老夫人并未明确回复余氏,余氏也不急。
    李映月依旧留在邰平阁陪伴李老夫人,云栖与余氏、李崇音一同离开。
    几人走过菡萏池,李崇音忽然说:“云栖想必还有些东西落在静居,可需要过来拿?”
    云栖抬头,看向许久未见的李崇音,他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看着她,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但云栖对他向来了解,他有话对自己说。
    余氏望了一眼李崇音,又看向云栖。
    “是有些东西。”
    “嗯,待你回来后,就要准备搬新居了。”
    新居?
    但云栖记得李府没有空的院落了,即便有,也是极为荒凉的。
    云栖随李崇音回了一趟静居,两人一路无话,再来这里恍若隔世。
    所有看到她的丫鬟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她们都听说了那个传言,再看到云栖,不知该不该行礼,也不知应该怎么称呼,李家可没正式提过。
    “云、云栖!?”一道略带熟悉的声音响起。
    云栖望过去,居然是一段时间没在懋南院见到的胡苏,她想到胡苏说要成为人上人,没想到居然来了李崇音的院子,也不知道是她主动来还是其他什么。
    但她心中也没太多惊讶,李家所有婢女都想来静居,这是她们的梦,谁能破坏这样的美梦。
    胡苏刚惊叫出声,就被司棋捂住了嘴,司棋复杂地看了眼云栖,她是第一个请安的婢女。
    随着司棋这位大丫鬟的动作,其余人也很变扭地朝着云栖请安,那些曾经排挤过云栖的丫鬟们,恨不得云栖从来不记得自己。
    孔妈妈消息最是灵通,想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无比羞愧。
    她居然还想撮合三公子与云栖,现在这样,真是羞愧极了,幸好云栖似乎一直不知道这事。
    “先来书房一趟吧。”李崇音看着蔓延尴尬气氛的院子,也不叫起,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云栖点了点头,他们丝毫没兄妹之间的默契,更没有什么亲情在其中,反而相处愈发冷漠了起来。
    似乎去了那层相处融洽的主仆关系,他们一下子成了比陌生人更不如的存在。
    到了书房,李崇音屏退其余人。
    他走向一排书架,来到第二排,取了最上方的一个楠木盒,拍开上面的灰。
    放了一段时间,又如此隐蔽的地方,平日无人清扫到。
    再次走出,将这只盒子递给了云栖。
    云栖不知是何物,但想来李崇音不会随便糊弄自己,当看到里面的东西,她慢慢睁大了眼。
    心微微跳动了一下。
    她看向李崇音,目色难辨,竟是不知用什么态度来回应。
    “之前把你讨来静居时,我就问母亲要了你的身契,本来早就要给你,现在也不算晚。”
    待云栖取完盒子里的身契,放入衣襟后。
    她站在这个熟悉的书房,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顿了一会,轻轻道了一声谢,就要离开。
    看她毫不犹豫的背影,李崇音掀开眼皮,淡漠的说:“没其他话与我说?”
    至少两人主仆一场,这期间云栖就没丝毫惦念,她是不是从未期待过有一个兄长?
    待云栖离开后,李崇音坐在竹椅上。
    与往常一样,收下情报后快速看完,又将暗号重新编写,由墨砚送出去。然后翻出了上一次未看完的异国志,学习詹国文字语言,翻到竹签记号那一页,目光凝视许久。
    始终看不进去,他放下了书简,靠向椅背,一手慢慢捂住了眼。
    “呵,妹妹。”
    第048章
    云栖出了书房, 并未回头。
    李崇音是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规划自身的人,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人对他的过度揣测, 这种揣测包含同情、怜悯、爱慕、好奇等。
    她想,在这短短时间内证实自己身份,是件极好的事。
    她终于不需要再提心吊胆,怕李崇音失去耐心, 让人结果了她。
    哪怕疑点依然在,但同是李家人,他不会再动手。
    云栖来到静居自己的屋子, 这里还是前几天她离开时的模样, 积下薄薄的一层灰, 她用掸子去了些灰, 才整理了起来, 她也懒得喊侍女过来帮忙,一点小事自己动手即可。
    云栖本来随身物品就少,将自己的物品都整理出来,然后又找了找锦袋,虽然不可能在这里,但还是寻一下放心。
    没寻到,坐回椅子上,呆愣了一会。
    才取出一根火折子, 因为加了些硫磺入筒子,星火不灭,吹一下就能点燃, 这方便的法子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
    蜡烛火光亮起,云栖掏出那张身契,被卖来卖去,她还没真正瞧过这张决定自己命运的纸。
    开头就是她的姓名云栖,其余写明她的年龄、籍贯被卖原因等,还有保人、买卖双方画押等,最后是荆州和京城两地官衙的官印,有这份东西,她如果逃跑,即便是天涯海角,都会被通缉。
    虽然身份被证实,但这份代表她曾经的东西,一日不毁一日受桎。
    以她对李崇音的了解,若她没有被认回,她不定能拿回它,他会用此作为筹码或是别的用途,在他那儿,利用能利用的物件,都算不得新鲜事。
    如今归还,未必没有心理上让她感恩的成分在,依旧是他擅长的心理战术。
    当然,就是过些日子余氏也定然会问李崇音要回,不在乎这几日。
    但李崇音愿意主动、及时归还,她心底无法不感激。
    这份恩情连同之前落水之事,已是还不清了。
    云栖抹了抹发酸的鼻头,看着它在火焰中慢慢化为灰烬。
    从今往后,世间只有李云栖,再无云家村云栖。
    刚烧完身契,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的是司棋,两人明明也只是几日未见,居然有些陌生。
    司棋刚要行礼就被云栖扶了起来:“姐姐就别与我这么客气了。”
    “可别喊我姐姐,我可不想被孔妈妈训斥。”司棋嘿嘿一笑,并不因云栖的身份变化有所改变,她还是那个样子,没怎么打扮自己,不去争三公子面前大红人的身份,过的还算自在。
    也正因为这份看开了的自在,让她面对身份截然不同的云栖时,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司棋:“是三公子遣我来送你,无论怎么说你都是从咱们静居出去的,说什么也要完完整整送回去。”
    云栖:“替我谢过……他。”
    还是喊不出那声哥哥,上辈子总是自欺欺人不愿意喊,装作不知这层关系,这辈子是喊不出口,在她的思维里,她其实更愿意喊他师父。
    “你不知道以前那些给你使绊子的,恨不得没在你面前出现过,你要是想教训她们也是容易,需要我帮忙吗?”
    云栖笑道:“哈哈,别再犯我手上就好,不然我不会客气的。”
    “你不在的这几日,新来的司书,天天用各种理由往书房凑,只是理由相对更冠冕堂皇些,反正我看着比之前的司书聪明多了,不招人讨厌,对我们几个也很规矩,是个狠角色。只不过她也是一场空,公子都好几日没回来了,昨日回来看着心情不好。”
    “你怎知他心情不好?”
    “我去清理书房时,发现篓子里全是写坏的纸,三公子这样的麒麟子,怎可能写坏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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