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连夜抄的佛经,太后细心收好。
    十二岁,被罚跪在雪地,晕倒后太后焦急的在房里踱步。
    十三岁,一身是血的回宫,太后给了章景行一巴掌。
    十四岁,我说想出宫了,太后自己在屋里默默哭了一夜。
    十五岁,着凤袍向太后请安,太后说我们家小宛儿真好看。
    十六岁,和她说我不想做皇后了,她眼睛里的慌张。
    十七岁,我有孕的消息传到慈宁宫,她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看我。
    同年,她倒下了。
    陪了我十一年的太后,比阿娘陪我时间还长的太后,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丢下我独自在这个吃人的后宫浮沉。
    “太后!”
    我哭着坐起身,章景行一把把我抱住,身子有些颤抖
    “赵宛儿,朕命令你,你不许有事,母后已经没了,你想让朕再失去你吗?”
    我浑浑噩噩的过了三个月,突然有一天,肚子里动了一下,我低头看有些圆滚的肚子,又是一下。
    “它... 它踢我了。”
    这是我这三个月第一次开口说话,淑妃立马红了眼眶,骂道“我还以为你变成哑巴不会说话了,你还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啊,天天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你要我们怎么办?”
    晚上章景行来看我时,我看着他好一会,他瘦了,瘦了好多。
    “对不起”
    他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转身看我,我站起来踮脚亲亲他的嘴角,又重复一遍“这三个月,对不起。”
    往后的日子,也可能有时候要对不起了。
    章景行好像如获至宝,眼睛里的光又亮了起来,摇头和我说没事,只要我好起来就没事。
    那个庸医说,我本就体寒,再加之伤心过度,积郁于心,前五个月也没有好生养着,此次生产,怕是会很危险。
    这是我自十二岁那年摔碗后第一次见着章景行动怒,他高声吼道“若是生产之日皇后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我觉得这个太医实在是太可怜了,行医三十余载,到老了不仅要被我天天叫庸医,这次更有性命之忧。
    本是我自己犯的错,却让太医院赔罪,可没有这个理。
    我让庸医先起来,帮我好生养着就行,此次养胎许是要他多多费心。
    吓得他刚起来又跪下了。
    唉,我这张嘴啊,多说多错。
    长姐来看我时,正巧赶上庸医来和章景行说,茂山温泉夏日清凉,而且温泉有利于孕妇恢复,请皇后摆驾茂山安胎。
    长姐和章景行说她陪我去。
    父亲率领赵家军亲自护送。
    我走的时候陈依依抱着四个月的公主来走在宫妃最前面来送我,我笑着说又不是不回来了,不用这么大阵仗。
    她让我赶紧呸呸呸
    我笑着摸了摸小公主的头“阿宁要乖,要努力长大,母后过几个月就给你带弟弟妹妹回来。”
    沈昭仪的公主,取名章康宁,取安康长宁之意。
    我和姐姐坐在去茂山的马车上,车内很大,六马同骑,也很稳,我靠在长姐身上问她我会不会像沈昭仪和宋庶人一样难产而亡。
    长姐温柔而坚定的和我说绝对不会。
    在茂山的日子很安静,每天就是看看书写写字,佛经抄了一箱。
    章景行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看我,给我带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小玩意。
    我知道,他在给我解闷,其实我一点也不闷,茂山的宁静可以让我细细的想通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
    转眼就到了七月,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我吃了一个香甜的桃子之后,肚子就有些阵痛。
    章景行早在半个月前就搬来茂山陪我待产,我才和他说今日是中元节,大着肚子不能去逛了,他温柔的哄着我说明年带我看。
    调理了四个月我的身子好了一些,产婆一直让我用力,用力。
    我想和她们说我真的已经很用力了。
    就在我快没有力气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啼哭,耳边是产婆欣喜的大嗓门喊着双生子,龙凤胎。
    我觉得她们太吵了,想让她们出去。
    有一瞬间,疼得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在想,沈昭仪生产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呢。
    没有产婆,没有太医,也没有家人。
    她哭着央求我好好照顾她的孩子的时候,是该有多绝望呢。
    我来不及细想,章景行就冲了进来,问我怎么样,我让他看看孩子,他摇头,说我没事就好。
    还说谢谢我,谢谢我没有丢下他。
    我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回给他一个微笑。
    之后我就搬回了宫里,但是我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庸医说多养几年就好了。
    我想了想那苦的让人作呕的药,害怕的摇摇头。
    大启有了嫡子,取名承瀚,章景行下令封为皇太子。
    大启也有了嫡女,取名康乐,是我起的名字我想让她一生安康快乐。
    父亲抱着他的外孙哈哈大笑,可能是声音太大,把我儿子吓哭了。长姐无奈的看了不知所措的父亲一眼,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一岁的康宁好奇的看着在摇篮车里的弟弟妹妹,呀呀的叫着,突然蹦出来一个弟字,我们欣喜的让她再说一句,她不理我们,转头看向康乐。
    我的身子因着生产一直不见好转,天天靠药养着,陈依依摘了她种的葡萄给我吃,葡萄皮用来喂兔子。
    章景行给我抓的兔子,我从没管过它,它竟把自己吃的这么好。
    我笑着和陈依依说这下能做一大盆兔肉汤了。
    陈依依斜睨了我一眼,说我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低眉顺眼的说“淑贵妃教训的是。”
    —
    景辉二十四年,我的康乐没有了。
    她生下来的时候就小小的一个,不哭也不闹,捧在手里就像纸片一样,我精心养了一年半,她还是离开了我。
    康乐的离开抽走了我所有的精力,我病的起不来床。
    章景行每天陪在我身边,朝政几乎都不管了。
    长姐和他说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他不信,依然天天让我吃药,和我约定将来的事情。
    我乖乖喝药,他说的事一个也没有答应。
    唉,他这个人啊。
    同年的深秋,早饭过后我的精神还不错,想出去坐坐,我让芝蓉给我换上桃粉的裙子,芝蓉怕我冷,又给我披了个白色的狐裘。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套,像极了章景行偷偷带我出宫那一夜。
    我和小盛子说去把章景行叫回来吧。
    这是第一次,他在上朝,我把他叫了回来。
    也是第二次,他丢下众臣,过来看我。
    那年遇刺,睁开眼时看不见章景行的那种心慌,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我以为他出事了,我拿命护着的章景行,若是还出事了,我会崩溃的。
    不过还好,他回来了,抱着我让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我真真切切看见了他眼里的慌张,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我面前哭。
    我心软的一塌糊涂。
    赵宛儿你完了,早就完了。
    从那年掀了桌子,被太后罚跪在雪地里,章景行来给你撑伞的时候就完了。
    或是更早一点,第一年入宫蹲着地上哭,转身看见他伸出的手,用同样稚嫩却故作老成的样子和你说带你去吃桂花酥的时候,你就完了。
    “章景行呢”我抱着兔子,问芝蓉。
    “陛下在您身后。”
    我转头,就看见一身玄色龙袍的章景行立在我身后不远处。
    我让他过来抱抱我,他轻轻拥我入怀,我和芝蓉说搬个美人榻吧,我有些站累了,想坐着等日落。
    我和他说,大概就是今日了,我有感觉。
    他没理我。
    没关系,他经常不理我的,我都习惯了。
    我和他说别叫那庸医过来了,我不想这么点时间还要喝那么苦的药。
    我仰头看他,只能看见他有点胡茬的下巴。
    我记得太后曾问我心里可有章景行,我说有。
    但是太后没信。
    那时我说的是真话,我十四岁那年出宫,找不到心心念念的肉包子,找不到和我打雪仗的阿清,阿娘也搬到道观不要我了。
    我在家中看书,看见有意思的想说与他听,但是他不在身边的感觉,别提有多失落。
    及笄那日他来了,我牵着他的手走,幼稚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宣誓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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