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前脚领兵出城征伐上缭,周瑜后脚就进了寻阳,待他发觉上缭难攻,粮草不济,欲退兵回城时,周瑜假开城门,放其前军入城后伏兵尽出,杀得这支攻城无果的疲累之师连逃的念头都没出现就直接抱头投降。
    刘勋在中军的掩护下仓皇逃出城门后又被周瑜设在道旁的伏兵又一阵掩杀,士气全失,溃不成军,任他破口大骂,叫破了嗓子也难再有回天之力。
    原想去寿春寻袁术出面,奈何周瑜此番出兵就是为了要切断袁术和刘勋之间的联系,又怎会轻易放他往东?无奈之下,只能往北面投曹操而去。
    周瑜钓鱼,原是应寻阳的世族豪门相邀,借秋社节摆宴的时候,见有人往水中垂钩,突然想起李睦一脸嫌弃地推开左慈变出来的鲈鱼时的模样来,便一时兴起,也拿了鱼竿去钓。
    不想才令人将鱼送去给李睦不到半日,便确定了刘勋投曹操的消息。
    于是周瑜立即留下高顺在寻阳驻守,点了几十亲兵快马加鞭就动身往皖城赶回来。
    除了守城的兵士之外,他入城并没有大张旗鼓,直接就奔向县府。
    县府还是那个县府,只是李睦的房间里多了一个铜盆,铜盆里满满一盆水,水面上飘着一条横过来的草鱼。白花花的鱼腹朝天,圆瞪瞪的鱼眼突出,鱼鳃半撑,已然发僵。
    周瑜脸色一黑——他明明下令要送活鱼的!
    房中空无一人,他匆匆扫一眼,返身出去拦下了一队巡哨的兵士,询问李睦现在何处。
    “啊!周……周郎?”巡哨的兵士看到一身灰扑扑的周瑜吓了一跳,还当他在寻阳战事不利,一时吓得口舌打结,只往城东的方向指了指,磕磕巴巴地道,“权……公子……出门时似乎……挺高兴,定……不会责你……”
    周瑜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一下子就听出来他错想了什么:“谁与你言我战败而归?”眉峰轻扬之间,一扫平日的温和气质,整个人仿佛裹了一层铁甲,带着军中的血气悍勇,“妄传军报,自己去找吕子明领军棍。”
    这一队兵士虽然这次没有随他征伐寻阳,却多半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阳刚男儿,都知道战阵前的周瑜军令如山,言出必行,绝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方才一时口快的那人,其实话一出口自己也立刻察觉不对。平日里的笑闹是一回事,但若言及战事,他如此随口一言,落在有心人耳中就极有可能造成人心动荡,而要是在军营里,甚至可能动摇主将的威信,引起军士哗变。
    周瑜的目光下,那兵士挣得满面通红,向他抱拳一礼,挺直了腰板,应一声:“喏!”
    周瑜这才点头,往他肩上拍了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忧心我受责,不妨领了军棍之后休息两日,再来我营中做个亲兵,看看我究竟受责与否。”
    “啊?”那兵士猛地一惊,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周瑜。
    他是军中的佐军司马,也随周瑜打过仗,却只是那万千军中极小的一队。周郎之名,距他太过遥远。若非这次被安排在李睦房前巡防,没少见周瑜进进出出,笑容满面地与他们攀谈,或问一问权公子昨夜几时安睡,是否已经起身,再问问他们几天轮一次巡岗,一次巡岗多少时间,如此交谈应对得熟悉了,怕是乍一见周郎,他连个招呼都不敢打。
    而如今,周郎却要他做亲兵!
    一瞬间,那兵士的脸色挣得更红了,似是激动,却又神色纠结,目露犹豫,咬着牙一双拳头紧紧捏起来。
    周瑜挑一挑眉:“怎么?”
    “我……我……想随军杀敌……”那兵士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头低得几乎要扣到胸口。若是周瑜的亲兵,除了阵前护卫周瑜的安危之外,怕是就没有随军冲杀的机会了。
    周瑜了然,朗声一笑,在他肩头的手用力一握,却不想一句“无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城东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仿若惊雷落地。
    周瑜脸色一变,来不及再安慰那个兵士,只在他肩上又拍了拍,一撩袍角,转身就城东的方向飞掠而去。
    左慈的院子里硝烟弥漫,周瑜赶到的时候吕蒙也带兵冲了过来,两人迎面在门外碰上,吕蒙先是一愣:“公瑾兄?你怎回来了?”
    周瑜被院子里飘出来的硫磺味道熏到心惊胆战,只扫了吕蒙一眼,扔下一句:“分两队,一队守住街面两头,所有人不许靠近,你带另一队去街上巡查,有趁乱者,喧闹者,哄挑者,一律扣押,罔顾军令者,立行军法。”
    吕蒙听惯了他的军令,下意识腰背一挺,高声应诺。话音未落,周瑜已经转身冲进了一派烟天尘地之中。
    院子里四处都是断裂的竹架竹梁,左慈的这处住所是范须特意将家中避暑的竹舍让出来的,除了后院里的铜炉四周的泥窑是新起之外,从里到外种满了轻竹摇曳,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只是现在竹棚整个顶都被掀翻了开来,塌了半边不算,原来翠深碧绿的竹干变成乌黑黑的一片,越是往里,烟雾渐淡,且渐变作青灰色,袅袅绕绕,仙风道骨之境,平然添了几分森森诡异之气。
    而李睦就怔怔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一只同样被熏得乌黑的铜炉发愣,身边一个道童模样的少年抱着头跪趴在地上,嗷嗷乱叫。
    “阿睦……”周瑜下意识叫了一声,目光往那道童身上一扫,三步并两步奔过去一把拉住她。
    李睦被爆炸震得两耳嗡嗡直响,全然听不到其他。只是这对旁人而言突如其来的巨响她却是早有准备,提纯后的硝石与硫磺掺在一起加热之后,便立刻拽着小道童从竹棚里退出来远远躲开。
    只是这铜炉传热的速度比她预想中要快了许多,她刚想叫小道童一起张开嘴捂住耳朵,竹棚里突然炸开了。吓得小道童当场就瘫倒下来,呜啦啦地扯开嗓门大哭。
    李睦固然也被震得心口乱跳,耳鸣不断,却郁闷得很。
    这离她预想中的炸药也差得太远了!
    就炸开了个铜炉炉盖,连炉身都没变形,她要用这东西去炸城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第六十章
    正沮丧间,冷不防被周瑜从后一把拉住,李睦吓得跳起来。
    她耳中还残留着尖锐的轰鸣余音,也听不到自己有没有失声叫出来,回头乍一看到周瑜,不禁又吃了一惊。
    只不过她现在仿佛整个人都浸在水里一样,耳畔只有闹哄哄,哗啦啦的声响,耳鼓钝钝的生疼,难受极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皱着眉不住地侧着头拍耳朵,又时不时用力甩头,周瑜心里一咯噔,握住她手腕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正要说话,却见李睦另一只手朝他一摆,又指了指耳朵,摇头示意他先不要急。
    挣开被周瑜握住的手,李睦双手捂住耳朵,仰头张嘴,摸着耳廓侧面突起的骨头一点一点按了数圈。
    隔了好一会儿,耳膜内隆隆的震鸣总算慢慢消失,周遭有几根竹节被飞出来的火星点着,烧了起来,噼噼啪啪的声响虽然听来还好像与她隔了一层薄纱似的,却好歹是听得到声音了。
    “没事,我躲得远,歇会儿就好了。”看周瑜不错眼地盯着她,李睦讪讪地闭上嘴,然而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火药竟毫无成果,不禁又是懊恼,向着周瑜便是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同样的一句话,从吕蒙口中说出来是惊讶不解,而出自李睦,却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失望,竟无半点欢喜。
    周瑜不禁一滞。他还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没想到李睦居然……
    然而下一刻,李睦却突然反应过来:“你回来啦!”垂头丧气的眉眼突然生出光辉来,周瑜一愣,还不及高兴,就被李睦反手扯了一把,“快随我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竹棚后面,有一口四方水井,李睦趴到井口,拉起悬在井壁上的几根粗绳分别摇了摇,最后挑了一根出来,一脚往井口上一蹬,用足了力气,双手交替就往上提。
    周瑜回头四下一扫,发现那个哭喊着的小道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左慈也不知所终,偌大的院子里,竟只有他们两人。
    “那小子定是看到你,跑去找左慈通风报信了。你送那副山水图来的那天,那牛鼻子老道就开始辟谷了……”
    周瑜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绳子往上提,李睦也就顺势放开这体力活,往后退了一步。
    “山水图好不好看?”
    “嗯?”李睦看到绳子越来越高,正要提醒他小心一点,突然听他问出这么一句,不禁愣了一愣。想到那页竹简上的水墨山水,再看周瑜此时一身风尘,不由抿唇微微一笑,“嗯,还不错。”
    绳子从井里完全提上来,末端系了个铜罐,周瑜换了手,将铜罐拎出来,看李睦冲他点头,就直接搁在井口,只觉得沉甸甸的,还好像有液体在铜罐里晃荡,李睦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打开铜罐,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就窜了出来。
    周瑜皱眉:“这是……石漆?”
    石漆?
    李睦讶然:“你知道?”
    “此物生于水泉沙石之间,其黑若漆,其状如脂。可治肌肤出疹,热毒外泄,然遇火则燃,也可取明作灯,丹阳郡内极为常见,寻常山间猎户也能识的,你就要我看此物……”
    遇火能燃,也不是没人想到过将其充作军用。只是石漆纵然耐燃,却极为粘稠,若要以此点火,沾在箭尖上怕是就影响了破空的速度,甚至包裹住锐利的箭头,根本刺不穿盔甲,就算点燃了再射出去,空中飞行的时候也会熄灭。若用作放火,比之芦草之物又重了许多,实在不值得花费人力运送。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目光一落,却发现铜罐中装得却是清澈的液体,轻轻晃动之中,又在罐壁上挂了一层,如油一般,不由一愣。
    气味确实是石漆的气味,然而却又并非如他所言那样黑漆若脂。
    听他一派“此物处处可见,无甚特别”的口气,转而又突然愣着,李睦哼了一声,眉梢一挑,横了他一眼,眉梢眼角溢出的得意之色,原本因爆炸而紧张的略略发白的脸颊似乎也因为激动也泛起一层红晕。
    “雷我是引不下来,做不到开山裂石,好歹能送你一把天火。”
    周瑜看了看铜罐里似水非水的清油,实在想不明白她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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