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季海明听出了闺女是真的在拿他打趣儿。
    “我是牌坊村里的村支书,什么总啊啥的,不好听。”
    “季支书就好听了?”季小冬问:“你没觉得听起来特别土。现在谁名字后面不带个总啊董啊的。”
    “你懂啥。”季海明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支书再小也是党的干部。”
    季小冬:……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夸你觉悟高还是该嘲你官本位入脑。
    不过。
    季小冬右手食指搓了搓下巴,且按你觉悟高来说:“党的干部做事情可要遵守规则,跟你自己私人的公司不一样,村办企业什么的可都是集体的。你用人什么的……”
    “这是自然。”
    没想到季海明是真的觉悟高,也许是今天被人敬酒敬多了,喝得有点熏熏然、飘飘然。
    对季小冬说:“我现在也都想开了,什么亲戚啊,本家啊,你看看不说远的,就咱家,亲戚之间,不管是婚丧嫁娶还是鸡毛蒜皮,有那件事是顺顺溜溜的,不都是人头打出狗脑子。”
    季海明拍拍胸脯,说:“你别觉得你爹是土条子啥也不懂,这几年我也开了不少会,光听音儿都能听个耳熟。早年啊,还觉得你是个闺女,有点可惜,现在想想,你看看村里是不孝顺的儿子多还是不孝顺的闺女多。”
    “我跟你说,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你爷爷在村里落的名声那么差。”季海明问:“你说,是不是人人心里有杆秤。”
    不过他显然没有指望季小冬回答。
    他也不需要季小冬回答,自顾自的往下说:“大家眼睛亮着呢。如果我这个村支书,处事不公,只给一个姓的好处,你试试,村里得乱成什么样。你说,那些所谓的本家拿好处,我得骂名,我图啥。只要处事公正,大家服你,管什么本不本家。你说我说的对不?!”
    “对!太对了!”
    季小冬回答的一点儿也不敷衍,非常真心实意,她如果不是拿着方向盘,直接要给他鼓掌。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季小冬一顶高帽给季海明带的舒舒服服。
    “那是,也不看我闺女是谁。”季海明说:“我这个当爹的,能给我闺女拖后腿,丢我姑娘的人吗?不能够!”
    哈哈哈。
    季小冬笑得超大声。
    商业互吹太快乐了。(x)
    她这几年在外面读书,季海明和王荣花也很少在她跟前聊家长里短,村里人现在怎么样,她还真不太知道。
    她只知道,王荣花开始在村子里带动妇女们做香包之后,她大伯母赵兰英手里有了钱,也有了跟她爷爷奶奶对着干的底气。现在是牌坊村特色产品经营店2店的店长,已经彻底搬离了家长里短的小村子,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
    而她堂哥季传胤,义务教育读完之后没考上高中,去了一家技术学校学技术。
    她从前小学里的那个张老校长,后来不但民办教师转正,还在平安乡的中心小学里当了几年校长。现在退了休,天天提着一壶茶到他们牌坊村的“旗舰店”里,给顾客当“导购”当的不亦乐乎。
    见人就说季小冬当年是我学生,从一年级上学就跟着我,是我给她启蒙打基础一手教出来的,别提多得意了。
    还有他们村里那个姓陈的后生,现在是季海明的左膀右臂。
    季小冬听了一路,嘴角一直上扬。
    快到家的时候,路过乡里的卫生院,季小冬忽然想起常松年的父亲,问:“常松年他爸现在干嘛呢?”
    “就那样呗。”季海明道:“天天喝酒不干活。反正是咱村里的人,每年给点粮食分红。小常现在也挣钱了,虽然不怎么回家,也总是让人给他捎回去点钱,饿不死。”
    “还喝酒吗?”
    “那哪能戒掉。不过我跟你说。”季海明说:“今年打春的时候,小常他妈回来了,看了一眼,又走了。”
    “啥?!”
    季小冬惊得让车身都晃了晃。
    “看着也挺憔悴。唉。”季海明叹气道:“老百姓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
    这时候季小冬才知道,原来常松年他妈走了之后,一个人在外面飘,当时又没有太多可以做的工作,所以又像跟常松年他爸当年结婚时一样,沿着公路,走到一个村里,看到有合适的,在当地结了婚,生了孩子。
    现如今那个丈夫死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日子又开始难过起来。
    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别人说宁泽市牌坊村的致富典型,就想回来看看,有没有好的生计。
    结果回来一看,常松年他爹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所幸的是儿子已经长大成人。
    她当时想让季海明给她几分田,就此留在牌坊村。
    季海明看她可怜,当下动了恻隐之心,想着村里也不缺这一口吃的,留下就是了。
    但他当了几年村干部,脑子还算清醒,没有当下答应,回去跟王荣花商量了一下。
    王荣花当时就问他,你跟常小子关系铁,还是跟常小子他妈关系铁?这事儿你能不问常松年的意思吗?
    季海明没王荣花那么细腻的观察和情感,虽然觉得多此一举,但还是准备等常松年回来问问他的意见再做决定。——毕竟季海明最大的两个优点,一是听闺女的,二是听老婆的。
    结果等常松年回来,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常松年他妈又带着孩子走了。
    季海明谈起来一个劲儿的叹气,季小冬听了也难免唏嘘。
    之后季小冬又问了问季海平和季海涛的情况。
    用季海明的话说,就是——都那样,小老百姓的日子能翻出多大的花来。
    季海明感叹道:“多亏我有个这么好的闺女,不然咱家日子,也不容易过。”
    “哪有哪有。”季小冬说:“我才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啊,主要还是你跟我妈。最关键的是,你跟我妈心里有数,人情往来上的大方向都把得住。”
    季小冬心想,不是我吹,就我爷爷奶奶那个基因,要是有了点钱把不住方向,不知道自己老几了,咱家绝对十八台大戏都不够唱的。
    被夸奖的季海明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今天后备箱里估计是装的高帽子有点儿多,他们爷俩都成了帽子批发商,一不留神儿就容易商业互吹。
    第77章
    颜颂到了学校才知道, 季小冬,在这个顶尖学府里,也是个风云人物。
    “哈哈哈哈,冬神。”
    颜颂抱着季小冬, 开心的像抱着一根金灿灿的大腿。
    “冬神, 以后我就是你的腿毛。”
    季小冬:……不, 不要这样。
    季小冬觉得自己跟医学生对世界的描述和认知上已经产生了重大的偏差。
    但颜颂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医学生, 每天学习学的很痛苦。
    几乎每个期末都会崩心态。
    季小冬从没在学习上体会过如此痛苦, 在颜颂大一的时候真心实意的劝她, 真不行咱就换专业。
    “我不换。”
    没想到颜颂崩溃完擦干眼泪又滚回去去背书了。
    “季小冬。啊啊啊啊啊。”
    听声音就知道, 颜颂又开始了“期末痛苦轮回”。
    季小冬现在已经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树洞了, 就像经典的渣贱故事。
    第一次听到, 会感同身受义愤填膺。但是当发现这是一对渣贱组合之后……
    “专业虐你千百遍, 你待专业如初恋。”季小冬跟颜颂说:“你们已经绑在一起今生今世无法分离了。”
    “季小冬啊。”颜颂给季小冬说:“虽然你这么绝情,我还是要给你个善良的忠告。”
    “哦, 是什么。”
    季小冬是个敷衍的捧哏。
    “将来千万别以为我在医院里就找我这个熟人看病。”
    颜颂把脑袋一头砸在桌子上的书本上,没想到教科书太厚, 砸上去根本没有一点儿动静。
    扎心了, 姐妹儿。
    “季小冬,你说我是不是傻。”
    这个……
    这次的问题有点儿新意啊。
    季小冬抬起头,认真的想了想,跟颜颂说:“这得看哪方面。”
    “人嘛,总得有点坚持,这点坚持在别人看来,难免是冒傻气。”
    她季小冬在别人眼里,何尝不是浑身上下都冒傻气。
    季小冬读的生物,这四年里最大的研究成果, 是用水稻基因组,提出设计了一套dna序列组装程序,极大减少了以“鸟枪法”为基础的基因测序的工作量。
    “鸟枪法”又叫“霰弹法”,说白了就是像在森林里□□或者打□□一样,没有某一个明确的目标,一梭子子弹打出去,所有差不多的都基本上被命中。
    只不过鸟枪打鸟,“鸟枪法”打的是基因。
    通过水解酶或者超声波,把切下来的目标基因——省略中间一系列操作步骤——插到受体作物的基因序列里,让受体作物表达出插进去的基因控制的性状——这就是季小冬没有穿书前的世界里,网络上一直在打口水仗恨不得人头打出狗脑子的“转基因技术”。
    这种半个世纪之后说不定都掰扯不明白的问题,在当下更是前沿中的前沿。
    在前沿领域里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所以“xiaodong ji”这个名字,已经被国际上视作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季小冬的导师更是对她寄予厚望,公费留学的申请一早就给她提交了上去。
    然而,一通电话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那天是圣诞节,这种尚没有沦为商业狂欢的洋节,在如今的校园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因为第二天还有课,所以当天晚上季小冬早早睡了。
    大概半夜时候,宿舍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们宿舍里是老式的壁挂电话,挂在一个舍友的床头。
    电话铃在深夜,听起来格外的响亮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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