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洵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又担心会露出破绽,迅速攥紧了慕林的手,身形一晃,半边身子都紧挨着慕林。
    他们两身高相差无几,顾洵也就自然而然的伏在他的肩膀上,嘴唇微动,双手微微颤抖。
    顾洵低声说道:“这几年来这里祭拜的人只有我。”
    自从圣心孤儿院被烧毁之后,从孤儿院出来的人都对这里的生活缄口不言,更别提是在公祭日回来祭奠了。
    只有顾洵,因为自己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每年到了这个日子,都会抽空回来一趟。
    他一般都是下午三四点,接近傍晚的时候搭乘七路公交车前来,在这里放下自己特意买的白玫瑰花,再沉默的在墓园中待上一个小时左右,就会离开。
    而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除自己之外的人过来,也没有见过对方留下的花束。
    而且,还是红玫瑰花,——顾丹阳送给顾延年的第一个礼物,也是自己每年生日时,都会收到的花束。
    “我的爱人啊,我多么希望和你泛起激情的爱。”顾丹阳低吟着这段话,俯身,为顾延年封上了棺材,将亲手扯下的玫瑰花瓣,铺满了棺材表面。
    自己当时在旁边看着他这样做,没有父亲逝世应该感到的悲痛,只余下嗤之以鼻的厌恶。
    不是对着看似深情的顾丹阳,而是对顾延年的手段,忍不住感到嫌恶。
    即使早已经被剥离了人类的感情认知能力,也能凭借着自己的演技,伪装出情深不寿的模样,也确实是一种本事。
    自己这样,也算是家族遗传了吧。
    顾洵低下头,自嘲地笑了。
    慕林挠了挠他的手掌心,用眼神示意着身后的管理处。
    顾洵摇了摇头,用气声说道:“我刚刚登记名字的时候,特地看过了,没有其他人的名字。”
    并不仅仅是没有其他人登记的名字,甚至是在自己填写姓名时,登记簿上登记的日期也是那位管理人员匆匆忙忙地补上的。
    上面劣质钢笔的墨迹还没有干透,顾洵写字时,险些将墨渍沾到手上,而誊写的纸面也是皱巴巴的,还泛着淡淡的黄色。
    顾洵俯身,装作在纪念碑下放上了花,边伸出手,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花束的位置,边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先前放下的花的模样。
    本该娇艳欲滴的花因为缺乏水分,而显得有点干瘪,病殃殃的垂着头,花瓣的边缘泛着白色,看起来似乎有一点褪色。
    等等!褪色……
    顾洵伸出手,捻了捻花瓣,白皙的手指上顿时染上了红色。
    顾洵的声音微微颤抖,但还是勉强稳住声线,说道:“警官,你过来一下,帮我看一下,这样摆会不会好看?”
    慕林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沉声应道:“嗯,来了。”
    慕林蹲下/身,顾洵伸出手指,给他展示了一下手上粘上的血迹。
    慕林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直接摘下了一片花瓣,放在了口袋中。
    他们先前来时,看到的那位中年男子可能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
    再不济,他也至少是一个知情人。
    而且,这个男人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他是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在上周日过来的?
    而且,管理人员也亲口说过,他们实行的是双休制,也就是说周末无人上班。
    慕林透过窗子,模糊的瞥到了管理处的门锁,是从里面反锁的。
    而且,还是崭新的锁,甚至泛着金属特有的银白色的光泽。
    因此,警局其中确实有内鬼,还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对方至少是在他们离开警局之前,就接到了两人要前来孤儿院的消息,还能够在到来之前,提前布防。
    也就是说,他们之后的一举一动,全都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中。
    纪念碑下留下的玫瑰花,与其说是祭奠,更有可能代表着对方的挑衅和嘲弄。
    那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就像是对方之前会为了观察钱梧和安北发病的症状,会特意找好了方位,还可能特地花上了几天时间,预估好发病的时间,跟踪着钱梧和安北二人。
    罪魁祸首现在会不会也在这附近,观察着两人的动作,一旦发现他们察觉了自己的意图,就会闪身而去。
    顾洵抬起头,和慕林快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对方与自己的所想相同。
    顾洵飞快的做了一个口型:不可能。
    慕林皱眉,很快就否决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圣心孤儿院虽然位于郊区,但是墓地视野开阔,一望就可以看到底。
    而这附近除了一片稀疏的树林,基本上是没有可以供躲藏的地方。
    树林中的树木基本是刚刚栽种几年的,树丛矮小,根本藏不下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七五的男人。
    而嫌疑人目测至少一八零,除非努力地蜷曲着身体,不然,根本无法藏下他。
    而他们在这里也差不多待了几十分钟,若是真的有心观察,提前布防,换成是正常人,根本就守不下去了。
    但,慕林转念又想起钱梧的表现,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能够配置出那般的药剂,——虽然说顾洵更偏向这点,而且,似乎还知晓其中的内幕。但慕林更相信心理暗示这一点。
    或者说是能够将催眠术运用的如此炉火纯青的人,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退缩了。
    顾洵屏息静气,按照平时的习惯,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一是为了祭奠亡魂,逝者安息。
    二是为了生者安宁,再不受苦。
    三是为了告别过去,不再困在这里,不得归去。
    慕林揉了揉他微微泛红的额头,牵着顾洵的手,走到了管理处。
    慕林拿出警察证,放在窗口,直截了当的问道:“能请您将一个月前的监控调出来吗?”
    管理人员费劲的带上了眼镜,学着手机上刚刚搜索的方法,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防伪标识,方才作罢。
    男人去调阅这一个月来的监控录像,却只剩下花白的画面,全是混着黑泥的“雪花”。
    慕林看着他摆弄了大半天的鼠标,非但没有半点起色,这台年老失修的电脑反而在发出了几声“嗡嗡”声之后,彻底黑屏了。
    男人有些尴尬的看着慕林,笑道:“不好意思啊,警官,你看这……”
    慕林也早已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事实上,自从他看到了那束用血染红的玫瑰花之后,就知道他们回去找监控时,肯定也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这就像是他们最开始经手的大案,王安一家人的案子,同样是车,圣心孤儿院,七号站台,管理处,还有不知所云的作案方法。
    以及,在现场放下这束玫瑰花的人。
    慕林又礼貌的提出要拷贝这段明知不可能恢复的监控录像,管理人员自然是同意了。
    “好运来——”两人刚刚离开墓园,到了车上,梵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顾洵从他的裤子中拿出了电话,接起,按下了公放:“喂,老大,你们回来了吗?”
    秉持着“开车不说话,幸福你我他。”的慕林没有开口,只是专心致志的盯着前方。
    顾洵无奈,只好替他答道:“正在回程的途中,很快就回来了。”
    梵玖听到顾洵的声音,明显一怔,说话也显得结结巴巴:“顾,顾……”
    “嗯,是我。”顾洵应了一句,知道她还是不习惯自己突然入职,也就耐心的等着她平复。
    梵玖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强行按捺着自己的激动,才冷静的说道:“我们接到有人报警,说自己在户外发现了一辆大型货车。我们在车里面发现了七八具身着黑衣的人的尸体。大概已经死了快半个月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慕林一怔,想起了钱梧当时在证词中提到的大货车,心中一动,问道:“他是在哪里发现的?”
    梵玖:“西城区的那座山的山顶,就离安北当时被发现的地方十几里的一片空地上,被茂密的树丛遮掩了。我们在搜查犯罪现场时,并没有发现这辆车的存在,不排除是凶手这几天才选择丢弃了这辆车的可能性。”
    慕林:“好,我们马上过去。”
    栎城中心医院,特殊看护病房——
    陈清昏昏欲睡的靠着病房外的长椅,不住地打着呵欠,头还一点一点的。
    殷商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整理着李彦冰之前交给自己的信息。
    徐邡让钱梧坐在了椅子上,开始进行例常的心理治疗工作。
    “叮咚——”陈清熟练的摸出了抖动的手机,翻开信息,一瞥,顿时精神了,用力的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将手机强势地放到了殷商面前。
    殷商瞥了眼上面的信息:“西城区发现了尸体,疑似证词中当时提到的黑衣人,小心的询问一下钱梧。注意:不要刺激到钱梧。”
    殷商和陈清互看了一眼,快速的滑动了一下屏幕,果然看到了梵玖发来的照片:正是一辆货车的外观。
    陈清站起身,对正准备开始工作的徐邡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徐邡突然被打断,虽心有不满,但还是乖乖退下了。
    陈清拿出图片,放在钱梧眼前,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见过这张照片上的货车吗?”
    钱梧瞥了一眼,身体竟是忍不住开始颤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破碎的字音。
    陈清侧耳去听,才发现他正在说的是:“别,别拉着我,我不要上去……别,你别过来,不要拿着……我会听话的,只要你别……”
    钱梧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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