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7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十二月底了,冬天的香港温度还是有些低,海风拂过她的脸,头发被吹起,唐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站得高,所以稍稍低头就可以看见主宅那边人声鼎沸。
    她刚刚跟在Philip后面时有注意,哪怕对外说是家宴,仍然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从那些人的交谈中才知道,年末在大宅办家宴是李谢安明多年来的习惯。
    乘圣诞假期还未真正开启,大家还未离港去世界各地度假。
    以往这家宴都是和她的生日宴合二为一,席间她会给晚辈派利是,每年都是大手笔。
    今年也不例外,来了好些小朋友。
    据说李董的意思是不能因为在蓉城办了生日宴,就不管香港这边的后生仔,大家还是要在一起热闹热闹。
    话说的很好听,就好似她真的是“大家姐”,或者说长辈。
    唐绵往前走了两步。
    站在栏杆前,找了一圈,还是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其实,她并不想在这里见到黎靖炜。
    黎靖炜同李谢安明关系不好,这几乎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
    她之前大概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才很想要帮黎靖炜,哪怕是尽一点小小的力量。
    可是现在她才渐渐明白,自己的那些手段在他们的眼里可能就如同幼儿园小朋友的把戏,幼稚得不得了。
    何况,之前自己所作的种种蠢事也让她看清自己的能力。
    或许在专业知识上,她有点儿水平,但是对于理清这种“宫斗”中的人物关系,处理这种派系斗争,实在是力不从心。
    自己在“勾心斗角”这一方面没开窍,完全没这样的天赋。
    她连方向都没摸清楚,怎么帮?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害怕别人看出自己和黎靖炜的关系。
    自己傻,多的是聪明人,就像头两天的投标商讨会,她莫名其妙就被卷入其中。
    她很害怕,自己再次被当枪使。
    不管是当谁的枪,那种自己无法掌握的无力感,让她想起来感觉到后怕。
    哦,好像今晚没看到Terrence,真是万幸。
    家宴在晚上8点正式开始。
    草坪上宾朋满座,几乎没有空的位置。
    透明挡风玻璃立在外围,阻挡海风袭来,内场有火炉,有彩灯,场面是一派温馨。
    母女俩被安排和李谢安明同一张桌,Philip坐在她旁边,那个跟黎靖炜有关系的艳丽女人也抱着孩子坐在主桌上。
    大概是觉得她面生,唐绵能感受到旁人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
    她很不喜欢被这样看。
    中途,唐绵实在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想要换口气,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看到那个号码,她的心跳莫名变快。
    他说让自己等他回来。
    那天之后,两人未再联系,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经不在蓉城,到了香港。
    还被自己母亲拖着到了他丈母娘的晚宴上。
    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正打算回电话过去,洗手间进来个中年女人,她心虚地赶快把手机放回了包里走了出去。
    回去刚坐下,唐绵听到入口处发生些微骚动,好像是谁来了。
    抬眸,看见的是缓步而来的黎靖炜。
    他穿着浅蓝衬衫,藏青色西装一丝不苟,米黄镶灰边的口袋巾,衬得他整个人挺拔优雅,但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又添了些随意,当他出现,不少商界老总纷纷主动起身和他打招呼,给足了面子。
    隔着一段距离,唐绵都听见那一声声熟络的‘黎总’或‘黎生’。
    那人一路走来,已然成为整个晚宴的焦点。
    唐绵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下意识看了一眼刘女士和李谢安明,握着高脚杯的手指微微攥紧。
    主桌上,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童音:“舅舅!”
    唐绵转眼望去,是那个叫Alice的女孩,她蹬着两腿要下去,却被艳丽女人训了一声:“坐好!”
    唐绵瞬间明白了这二人之间关系。
    她真的是反应慢了半拍,很多报刊杂志都提到过黎靖炜有个姐姐,可她从来未往这方面想过?
    或许是因为这跋扈张狂的女子实在不是她想象中黎靖炜家人的样子吧。
    她给自己找借口。
    李谢安明在看见进来的人是黎靖炜后,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她拿起杯子抿了口红酒,眼底一派淡漠。
    黎靖炜走到主桌这边。
    Alice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过去,黎靖炜顺手抱住孩子,掂了掂她的分量:“又重了。”
    小丫头不乐意了,搂着他的脖子嘟嘴:“舅舅,你这样说,真是非常不讨女孩子的欢心。”
    黎靖炜笑了笑。
    那样的笑,极淡,却很有味道。
    是属于男人的味道。
    唐绵敛眸喝水,入了口,才发现自己拿了那杯红酒。
    Alice的位置让给了黎靖炜。
    有一个多礼拜没见到他,没有思念是假的,现在她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欣喜。
    唐绵全程低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希望这场晚宴能尽快结束。
    没一会儿,佣人开始上甜品。
    李谢安明让佣人先端给唐绵,一边和蔼地看着唐绵:“我听阿平讲,你好中意食芒果千层,所以特地让厨房给你做了点,你尝尝。”
    这句话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唐绵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她想看黎靖炜的反应,却不敢。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甜品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只好开口道谢。
    李谢安明听到唐绵喊自己董事长,便道:“你又不是宏盛员工,同Philip那样喊我嫲嫲就行。”
    “……”
    唐绵弯起唇角,却没顺杆往上爬地喊一声。
    有装饰彩灯转到这边,她才借势不着痕迹地往黎靖炜那边扫了一眼。
    没想到黎靖炜也在看她,是用那种很正常的眼神。
    二人目光交汇只有一秒,唐绵害怕,赶快转开,握着银叉的手有些抖。
    动作稍微有点儿大,引来坐在旁边的刘女士侧目。
    他只在主桌坐了一小会儿,就被一个老总拉到别桌喝酒。
    唐绵想到小报喜欢讲黎靖炜始终融入不了香港上流社交圈,现在看来不然。
    当时人有些多,她一个慌神,就没再看到男人的身影,想来可能和人到内厅谈事情也说不清。
    这样不见面也好,因为情愫是藏不住的,免得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
    十点半,有宾客陆续离开,晚宴终于有了结束的样子。
    刘女士被几个女企业家拉去打麻将,李谢安明让Philip开车送唐绵。
    这也是她在酒桌上执意不让Philip碰酒的原因。
    晚上唐绵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累,想着Philip对自己也没意思,不想在推搪上浪费时间,只想赶快离开,便点头答应。
    Philip开的是那辆同唐绵一模一样的白色A7。
    车子从李家大宅离开,自从报了酒店名,二人未再多说一句话。
    封闭空间,很安静,加上这车子底盘矮,唐绵只觉得压抑,闭上眼睛养神。
    年底是香港旅游业的旺季,唐绵是从东京临时改签过来的,自然没订到中环的酒店,不过幸好半岛还有房间。
    平常从浅水湾开车到尖沙咀不超过二十分钟,哪晓得在黄竹坑道遇上塞车,看着前面的车流,Philip有些躁动,像是找不到止痒的,突然开口:“别再陪我嫲嫲瞎搞,我对你没心思。”
    用的粤语,语气冷淡。
    唐绵没睁眼,但很给面子地“哦”了一声。
    Philip斜她一眼,发出轻哧。
    A7驶出香港仔隧道时,Philip接了个电话:“在送人,还得闲呢?你大晚上来试试。”
    唐绵总算转头看他,因为他发牢骚的内容。
    “今晚我不想出海,太冷了。”
    “……”
    “西贡太远了,换地方我才来。”
    “……”
    “你们都叫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
    Philip又跟那边的人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把车停靠在路边。
    “你也听见了,我们不顺路,反正离半岛也不远了,你拦一个的士吧。”
    唐绵看着窗外街景,快到可是还未到跑马地,不堵车,到尖沙咀大概就再有十二分钟的车程。
    可如果不预约,这一带,非常难打车,特别是晚上。
    Philip却不以为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流行打车app,你下个订单,抢单的多得是。还有,你觉不到车关我咩事啊?怎似鸡啄都唔断?叫你落车你就落!”
    唐绵闻言蹙眉,刚碰上门把手准备下车的动作停了下来。
    转而是脾气上来了:“你还是个男人吗?连这点风度都没有。”
    岂料,Philip听到这话,脸色骤变。
    他直接下车,走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强行解开唐绵身上的安全带,把人拖了下去。
    “老子最恶心你们这种女人,整日里就想着怎么钓金龟婿!”
    好像是故意说给唐绵听,用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有些好笑。
    他指着唐绵的鼻子骂完,直接上车,走人!
    唐绵拿着包站在路边,不敢相信香港豪门花重金培养出来的小孩是这样的素质,这样一对比,Emily  除了叛逆点,其他都还好。
    唐绵脸被气得通红,旁边的路人望住这边看热闹,指指点点。
    她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烦躁得很。
    果真,站了十几分钟都没等来的士,Uber也一直没人接单,她打算往前走两步坐公车。
    “唐小姐?”有人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
    唐绵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穿过马路朝她跑来。
    “是唐绵唐小姐吧?”
    唐绵点头,看对方样子憨厚,“您是——”
    “哦,我是李家司机,路过见到唐小姐在路上走,下车冒昧喊住了你。”
    司机说着,指了指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唐绵看见一辆黑色宝马7系,有些眼熟。
    街边没什么店铺还开门,行人也少,车子停靠在路边,车头灯照亮空气里的悬浮尘埃,感觉有些凄寥。
    中年司机又说:“这边难叫车,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仔走在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唐绵抬手看看时间,已经错过末班车的时间,跨海走回去也是不现实。
    “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司机笑了笑,边和唐绵一块过马路边道:“我个打工仔,也就替老板做工。”
    刚走到车旁,中年司机已经替她打开后车门。
    唐绵觉得自己坐副驾驶就好,司机却说:“还是坐后面吧,舒服些。”
    道了谢,唐绵俯低身,刚准备上车,便闻到一股淡淡酒味。
    同时,也发现车里原来还坐着一个男人。
    看清是黎靖炜时,她突然就明白司机那句“也就替老板做工”是什么意思。
    男人闭着眼,靠在后排座位上,像是喝多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照亮其侧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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