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会好好考虑的。”萧廉明道,“不知丞相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叮嘱朕的吗?”
    赵无忧想了想,眸色微沉道,“东厂没有找到尸体。”
    一言落,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也让萧廉明变了面色,“你是说他还有可能活着?或者现下正蛰伏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伺机报复?他会不会放弃了,所以四处逃离,或者并不像你所想的这般”
    “皇上觉得可能吗?”赵无忧淡淡的问。
    摩耶是什么人,他们都心里清楚,摩耶的偏执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是日积月累的仇恨与执念。所以他如果没死,就一定会回来报复。就算是玉石俱焚,他也会拼个鱼死破。
    萧廉明苦笑,自然是不可能的,左不过是自欺欺人,想让自己放宽心,想给自己一个放宽心的理由罢了!可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去。
    “然则皇上也不必担心,微臣想了很久,这找到尸体和没找到尸体都有两种处置方法。微臣敢问一句,皇上可相信微臣?”赵无忧问。
    萧廉明颔首,“朕自然信你,无条件的相信你。”
    “那皇上就最后相信微臣一次,把你所有的信任都拿出来。微臣这身家性命以及皇上来日是否还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且看这一次吧!”赵无忧行了礼。
    萧廉明抿唇看她,点了点头搀起赵无忧,“放心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赵无忧便转身离去。
    不远处,傅笙蹙眉站立,瞧着萧廉明看见了自己,便缓缓的走了过去。如今他是皇帝的随侍,按理说想要在皇帝身边近身伺候,就得阉割净身。
    但如今新帝刚上位,所以谁也来不及关注这些事。不过若皇帝有心,许个名头也就罢了!
    “怎么不高兴?”萧廉明带着傅笙进了偏殿。
    “你跟赵无忧看上去说得很高兴。”傅笙道,“我没敢上来打扰,瞧着你们说话”
    “醋了?”萧廉明突然笑了,“真的吃醋了?”
    “没有!”傅笙低头。
    轻叹一声,拾起傅笙的手,萧廉明轻叹,“你也莫吃醋,赵无忧方才告诉我,萧容可能还活着,所以我们两个是在商议对策。你当知晓我与那人的恩怨,所以若不好好处置,恐怕有朝一日他会拿了我的项上人头。你当知晓,我这皇帝当得也是提心吊胆。”
    傅笙骇然,“这么说,有危险?”
    “就看赵无忧能怎么替我分忧了。”萧廉明显得有些无奈,“萧容一日不除,我这龙袍穿在身上,就跟针扎一般。笙儿,你我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别为这眼前之事而拘泥。赵无忧虽然是丞相,可终究皇权至上,你懂我的意思吗?”
    傅笙自然也是聪慧之人,当下点了头,“懂。”
    “别让我担心你。”萧廉明轻轻搂了他入怀,“这宫里会越来越热闹,人心却只会越来越冷。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给予我足够的信任。你当信我,除了你,我不欢喜他人。”
    傅笙笑了笑,“你这人,惯会哄人的。”
    “却也只是哄你一人,不好吗?”他低头笑问。
    傅笙微微红了脸,“我来其实也是因为有事,那傅太妃何时离开?”
    “等到先帝丧礼结束,就会谴出京城,永远不得回京。”萧廉明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可想见一见,须知若是现在不见,怕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思虑良久,傅笙摇头,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萧廉明,“把这个送给她,我并不想见她。”
    萧廉明接过,“真的不见?不后悔吗?”
    “不后悔!”傅笙斩钉截铁。
    可是当信件送到傅玉颖手中,从信件里滑落的那一块玉,却让她红了眼眶落了泪。信封里只有一张白纸,没有只言片语。
    “娘娘?”秋娴愣了愣。
    傅玉颖笑着落泪,“是我自己的报应,昔年的不顾一切,如今的幡然醒悟也是悔之晚矣。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把原本最珍贵的,亲手送出去终是要不回来了。”
    握着那枚玉佩,抬头便迎上了云兮的双眸。
    有得有失,才算人生。
    没有遗憾,就不算圆满。
    皇帝出殡那一天,京城里到处都是哀哭声,说起来也是可笑,谁会真的在乎皇帝死活呢?皇帝是谁,皇帝长得什么模样,很多老百姓压根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皇帝底下有大奸臣小奸臣,皇帝是个修仙问道的,从不理朝政。
    他们只知道,在皇帝在位期间,大邺险些沦丧在敌军的铁蹄之下,皇帝与诸位重臣坚壁不出,置百姓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这才是他们切实体会过的,皇帝的“恩赐”
    第995章 最后的命局4(1)
    七十二人的抬棺仪仗出了正东门,浩浩荡荡的阵势,真是叫人叹为观止。皇帝生前尊享荣华,死后也富贵至极,才算是全了这一生的荣耀。
    车轿连绵不断,文武百官悉数跟着,送皇帝出城。和尚、道士、尼姑都有,念经的念经,吹奏的吹奏,队伍绵延十几里。
    百姓跪送不许抬头,直到这队伍出了京城。
    站在皇陵前,赵无忧抬头看了一眼布满阴霾的天空,微微眯起了眼眸。皇帝下葬的仪式都是按照祖宗规矩来的,虽说这皇帝的位置是他谋来的,按理说不该尊享这般礼遇。但为了表现萧廉明的仁义,就必须善待先帝,以父礼相待。
    这件事终将会大事化小事化了。
    等到老一辈故去,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少,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皇帝的入陵仪式足足弄了两三日才封了地宫,赵无忧是进过地宫的,她身为当朝丞相,亲自送了先帝进去,算是全了这份君臣之义。
    进来的除了那些抬棺的,便没有旁人了,地宫的门是不许为外人倒也的。这些人都是很清楚的,所以安放了棺椁,便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赵无忧站在那儿,眸色微沉的望着那金丝楠木着金漆雕龙的华丽棺椁,一旁是皇后的位置。就算皇后当初是因为皇帝的不愿意救火而死,可皇后没有被废,也就意味着到了死的那一天,他们还是得合葬在一处。
    “皇上,臣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活着的时候当了一辈子的糊涂皇帝,临了还是有些糊涂,忘了皇后娘娘还在这儿等着您。不过皇后娘娘等了您那么久,黄泉路上您也不会太寂寞的。”赵无忧行了礼,“来生莫作帝王家,无悲无喜度此生。”
    走在长长的甬道里,赵无忧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封闭地宫的那一刻,赵无忧只觉得有些悲凉,但脸上仍是没有过多的情绪浮动。该了结的,终于还是了结了,只不过不知道这鬼魅如今躲在哪里在偷窥呢?
    那双眼睛,透着怨毒与憎恨,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赵无忧僵直了身子,快速环顾四周,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温故问。
    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些不安,大概是昨夜不曾睡好的缘故。”
    温故轻叹,“是累着了!”
    “回去吧!”赵无忧缓步朝着马车而去。
    温故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哪知这刚上了马车,腰间颓然一紧,便有那温暖的怀抱袭来。唇上温暖,心中更是温暖。唇齿相濡,那是他的味道,是他的气息。
    席卷而来的是心安,腰间的手用力收紧,他将她扣在地板上,单手撑在她的脸侧。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来得这般出人意料,让她着实没想到。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里,重逢
    她定定的望着他,胸口起伏得厉害。红了眼眶,乱了心肠,“你这死太监,回来做什么?继续睡你的觉,守着你的大漠不是更好吗?还来撩拨我做什么?真当以为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竟笑了,亦是笑得眼眶中水雾氤氲,“我若是再不回来,恐怕连白眼狼都得弄丢了。好不容易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这都还没喂熟呢,怎么舍得?”
    赵无忧轻嗤一声,突然落下泪来,她别开视线避开了他。
    他俯首轻吻她流泪的眼睛,“我知你并不想让我回来,毕竟东厂的提督,当朝九千岁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金陵城,不该再回到这尔虞我诈的大邺里。昔年杀了不少人,总归是落了报应,有人会忌惮着想要我死。”
    “既然都知道,还回来做什么?”她泣泪,“在外头等我不是更好吗?”
    “可我是男人。”他轻叹,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躺在了地板上,“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男人。虽然记不得太多的过去,大概是睡了太久,记忆有些浑浑噩噩的凌乱,可我始终记得你那一袭嫁衣如火的样子。”
    “合欢,我的合欢。你既嫁给了我,我自然得担起你的后半生,否则我与死人有什么差异?我知晓你的意思,所以此番进京我并未惊动他人。东厂那些人,沈言会处置妥当,不会走漏风声。”
    她连连点头,竟有些贪婪他身上的气息,那温暖的温度,十指相扣的紧拥。
    “小思睿的方位,我基本上已经确定,是以这才有脸来见你。两个人的生活,总不能让一个人担着。你知道劝诫沈言要与沐瑶荣辱与共,为何到了自己身上便这般固执呢?”穆百里拥着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你我也该荣辱与共,生死同命。”
    她又哭又笑,这数月来的委屈与挣扎,都在此刻倾泻干净。
    温故听得马车内隐隐有哭声,却也不敢吭声,能让她哭让她笑的也就只有他了。既然知道他回来了,想必他自然有办法躲开所有人的视线。
    能见上一面,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已经憋了太久,等了太久,实在是需要发泄。
    温故轻叹一声,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不过父母的心愿,总是希望子女能幸福,至于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指责都放在一边吧!
    幸福就好!
    赵无忧觉得幸福,穆百里也觉得幸福,温故觉得女儿幸福自己也是幸福的。
    可有人觉得不幸福,他们越来越幸福,他心中的毒瘤就越长越毒
    陌生的容脸,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怨毒的眼睛。
    京城内已经逐渐恢复了最初的景象,左不过还不能大肆歌舞罢了!说是不可歌舞升平,其实这府里头的事情谁又知道呢?皇帝死不死跟他们的享乐都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影响,只不过是收敛与不收敛的关系而已。
    萧廉明已经坐上了皇位,赵无忧正在逐渐放权,让他能够好好的做一个皇帝,担起前一任皇帝未能挑起的江山重担。治理国家并没有那么容易,有些老臣喜欢倚老卖老,更有甚者是想借着新帝根基不稳而揽权。
    第996章 最后的命局4(2)
    好在赵无忧早就提醒过萧廉明,是以有些东西,萧廉明还是心中有数的。哪个大臣不好对付,哪个大臣弱处何在,靠着威逼利诱不可能坐稳朝堂,皇帝需要的是威信力。
    先帝已经出殡,所以傅玉颖也该离开京城了。走的那天,傅笙没有出现,傅玉颖等了很久也期许了很久,可惜终究还是失望了。
    云兮提着一个食盒走来,瞧了一眼还站在城门口张望的傅玉颖,“娘娘,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傅玉颖最后看了一眼这巍峨的城门楼子,这是整个大邺最繁华的中心所在,是人人向往的天子脚下。曾几何时她也欣羡过,可现在离开,她却没有半点的留恋,除了那个始终不肯原谅她的弟弟,她已无可栈恋。
    皇位已经交给了萧廉明,想来他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弟弟。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若来日能谋个一官半职,也足够傅笙下半辈子安安稳稳的过了。
    走出京城,只觉得浑身舒畅,再也不必尔虞我诈,再也不必去揣摩皇帝的心思,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大难临头,什么时候能讨皇帝欢心。她不必再去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马车离开了京城,傅笙始终没有出现,他只是站在宫门口观望了一下。傅笙的年纪还一直被傅玉颖保护得很好,所以他暂时无法体会到傅玉颖那种身陷囹圄般的感觉。
    这皇宫,他还是有几分新鲜感的,殊不知这后宫三千,身为这三千分之一,纵然你专宠御前,那份埋藏在心里的情有独钟早晚也会消磨得不成样子。做不到身心专一,始终不算真爱。
    当云兮打开食盒,这是傅玉颖在离别长久之后,第一回 重新抱住自己的孩子。那份激动,为人母的都可以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孩子,自己的宝贝女儿终于回来了。
    秋娴在旁边笑了笑,“公子说,出了京城的大门,你们就自由了。公子早早的就让人吩咐过,如果娘娘能放弃一切,能放弃皇位,那么山高海阔随你们而去。”
    傅玉颖愣了愣,“赵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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