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本应在冬季也苍绿的针叶林被大学覆盖,地上的痕迹全部掩埋在了洁白无瑕的雪被之下。远远地看去,只留下一片空茫茫的纯白之景。风声渐缓,柔韧的树枝终于承受不住看起来轻飘飘实际上颇有分量的雪的重压,无声无息之间滑落到了地上,也只留下了一点点细微的声响。
    站在落地窗边的亓衍看着那块落下的雪,转头看向室内的时候,却是一片暖意盎然的景色。壁炉里的火苗是不是发出哔啪的爆裂声,巨大的圣诞树快要顶到了天花板,上面都是各种各样晶晶亮的装饰品,最上面的那颗五角星稍微有些歪,那是任唯非要自己上去放,但是高度不够的结果。她的运动神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要不是原桀接着她,肯定又会因为蹦蹦跳跳而摔一下。树下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围了整整一圈,大部分都是任唯的,毕竟她的生日也是这一天。
    裴元征围了个怪模怪样的围裙在厨房里,他算得上是他们几个里唯一有点厨艺才能的人,虽然一开始也是为了追女孩子练习的,不过现在基本都用在哄任唯身上了。平安夜吃中餐……亓衍哑然失笑,目光移到沙发上的时候,看到的是彭非善动作干脆利落地在削苹果,他的手非常稳,果皮削下来又薄又均匀,绵延了整整一条也没断。苹果削完,他还细心地剔除中间的部分,分割成刚好入口的小块放在了玻璃碗里,只是最后收手的时候,习惯性的甩刀插在了果盘中心,不免破坏了他小心翼翼维持的温和。
    一起窝在沙发上的原桀和任唯却安静极了。任唯今天穿了一身非常喜气的红绿色袄裙,发髻上的步摇在她偏头的时候,发出了叮当的悦耳声音,她的目光专注,一手托着原桀的左手,另一只手捏着小小的画笔,在原桀的指甲上画着图案。原桀用右手撑着下巴,盘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任唯的绘画。
    “画好了。”任唯停下了画笔,开开心心地宣布道,“是不是很好看?”
    原桀看着自己五根手指的指甲上非常喜庆的圣诞元素,圣诞树、铃铛、鹿角、雪花……未免太过于喜庆了,在他手上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原桀挑眉问道:“好看是好看,需要我帮你画吗?”
    任唯站起身来,在沙发前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身上那套特意订做的汉服,步摇的声音就像是她的好心情一样。她拉着自己的裙摆说道:“我今天是汉服哦~”
    “你的胆子似乎越来越大了。”原桀明白了她之前说想要练手明显就是特意想在他身上画这个。
    任唯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溜到了彭非善的身边,顺便捏了一块苹果塞到自己嘴里,再捏了一块塞给彭非善,毫不客气地坐在彭非善的大腿上,含糊地说道:“今天我是寿星嘛。”她自己坐得歪歪扭扭的,彭非善不得不伸手扶住她的腰,防止她又摔了。
    “小朋友。”彭非善搂着她,伸手点了一下任唯的额头给她这样的幼稚行为下了定义。
    任唯无辜地眨了眨眼,眼神纯洁无暇地说道:“可是,不是说越活越小才是幸福吗?”
    彭非善看着她,没继续说话,只是又捏了一块苹果塞到她的嘴里。亓衍目光温柔地落在任唯脸上,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也被她毫无掩饰的开心所感染,含笑着说道:“这几年你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毕竟是女王殿下。”原桀甩了甩手,换了个姿势摊在沙发上,他最近忙得要死,熬了好几天才空出时间来挪威给任唯过生日。他扭头看着任唯的唇,上面因为果汁染上了水润的光泽,看起来非常诱人。他张开怀抱,对着任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不来亲亲我吗?我可是熬了好几天夜的。”
    被诱惑的任唯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反应过来彭非善的存在,她看了彭非善一眼,却被对方托着下巴直接亲了下来。Papa最近也很忙……任唯迷迷糊糊地想着,等彭非善停止了亲吻,他才在她的耳边说道:“去吧。”
    原桀撇了撇嘴,小小的明争暗斗总是少不了的,当然这种不满在温香软玉投入怀中的时候,就已经悄然消散了。一吻结束,原桀对于今天任唯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非常不爽,在心里决定晚上给她穿他带来的衣服,嘴上却问道:“你看了我的电影吗?”
    任唯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点头说道:“我很喜欢。”那是一部几乎以她的经历为原型的电影,前期少年时期的成长过程和她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后期却是画家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爱人,最后还是孤身一人却享誉世界的结局。
    想了想,任唯补充道:“会拿奖吗?”
    “可能吧。”原桀亲吻着她的额头,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含糊,“宝贝,你喜欢的是她还是我们呢?”
    任唯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长发,干脆地说道:“当然是你们。”
    好一会儿没有回应,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任唯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身体,在亓衍的帮助下给原桀盖上了毯子,让他能够在沙发上简单地休息一下。为了不打扰原桀,任唯跟着亓衍走到了壁炉边,喝了口水听到亓衍问道:“原桀说你要去读艺术史的硕士?不想画画了吗?”
    任唯摇了摇头,“我只是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极限而已啦……艺术史也是我的兴趣,所以想要去学习。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我可以怀宝宝了吗?”
    亓衍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看向了她的腹部,然后意识到她是问那些药的开发结果,他摇了摇头:“等你读完硕士再说吧。现在就想要孩子了吗?”
    任唯似乎有些烦恼,想了想才说道:“倒也不是,只是想要不要休一个gap  year而已,所以想问问你。毕竟你们看起来都对于这件事完全不在意,也只有我自己关心一下了。”说着她又嘟囔了两句,“那些奇奇怪怪的药倒是开发得挺快的。”
    亓衍的脑海里一下子涌入了一些床上的画面,他微笑着亲了亲任唯的唇,“对于我们而言,可不想再把你的注意力分出去,人已经够多了。”
    任唯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彭非善的声音:“在聊什么?”
    任唯转身去看他,叹了口气,“在说宝宝啦……为什么这件事最后只有我在关注?”她难免有些不满,甚至怀疑要是真的生下来一个孩子她要怎么养。
    彭非善的眼眸也看了一眼她腹部,然后简短地说道:“你还小。”
    任唯伸出食指摇了摇,不赞同地说道:“我今年二十五岁了。Papa你都叁十五了——”
    彭非善的眼神在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变得锐利了起来,任唯完全不怕,垫着脚去戳他的脸颊,“考虑一下精子的活力啊。我听说取卵很疼的,我可不想做人工……”她嘀嘀咕咕着没事看到的奇奇怪怪的科普,完全忽视了亓衍憋着笑快要扭曲的脸和彭非善越来越平静的脸色。
    “授精不会有问题。”彭非善难得打断了她的话,低着头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道:“现在开始?”这人的手指已经落到了她的衣扣上,任唯迟钝的危机意识终于醒了过来,她按住彭非善的手指,严肃地摇了摇头,强调道:“我这件衣服可是超级贵的,手工大幅刺绣,还有金线的!”
    “再买。”彭非善已经解开了她的第一颗扣子,看上去又想扯她的衣服,补充道:“叁套。”
    他看上去并没有任何愤怒的迹象,甚至说得上是平和,但是任唯知道这人如果真的想惩罚她,她的小屁股会很惨的……她转了转眼珠,垫着脚勾着彭非善的脖颈,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上,让彭非善条件反射一般地抱住了她。任唯又娇又软地在他耳边撒着娇,声音像是裹了一层又稠又黏的蜂蜜,甜到了人的心理:“Papa,我真的很喜欢这套衣服嘛……”然后趁着彭非善松开手,一溜烟跳下去,直窜到厨房去,逃离这个被她挑起的战场。
    裴元征举着勺子尝了一下红酒炖牛肉的咸淡,侧脸看着从他身后露出一个头的任唯,“又去招惹他们了?”他穿着一个浅黄色的围裙,上面画了一黑一白的两只小猫咪,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旁边的任唯可爱。
    任唯眼巴巴地看着锅里,“我才没有呢。”
    裴元征也不继续问,舀起一块已经炖得入味的牛肉,看着她:“要吃吗?”
    “要吃!”任唯像是个垂涎已久的小猫一样,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勺子,然后忽然醒悟,“这是偷吃吗?”
    “这是大厨的福利。”裴元征看着那块肉稍微凉了一会儿,才送到任唯的嘴边。他知道她并不是嘴馋,只是很喜欢跟他们撒娇罢了。他的脸上不自觉带着温柔的笑意,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说道:“刚刚在跟他们说什么?”
    任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假模假样地叹气:“我在怀疑,你们是不是都不会帮我养宝宝。”
    裴元征放下了勺子,走到她的身边,抱起她让她坐到厨房中央的料理台上,才说道:“就这么想要孩子?”
    任唯被他蹭得有些痒痒的,笑着躲闪,“因为我觉得我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母亲。你们也是很好的基因提供者。”
    “真是冷漠无情的小姑娘。”裴元征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等你读完书,慢慢来。至于教养,你就不用担心了,总不会让你成为丧偶式育儿的。”
    “那就好。”任唯微微仰起头,表情很是得意,“我可不做DNA,你们到时候可以猜猜。”
    裴元征低头吻了她一下,“不用打预防针了,你早就知道我们不在意不是吗?”
    任唯的小心思被轻易看穿,她凑上去又亲了裴元征一下,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震了一下,她连忙推开裴元征,挣扎着要下去:“令夷要来了,我要去接他。”
    裴元征扶着她下了地,笑道:“去吧,接了他回来就能吃大餐了。”
    “嗯嗯。”任唯点了点头,垫着脚努力亲了弯下身裴元征的脸,才急匆匆地跑向客厅。客厅里,彭非善刚把她的斗篷和靴子拿了出来,亓衍也拿着另一件更加厚实的大红色袄子。
    “顺着路一直走,不要走太远,他很快就到了。”亓衍给她扣上衣扣,叮嘱道,他的异色双瞳在此时却是同样如水一般的温柔。
    彭非善给她拉上帽子,伸手打开了门,风雪瞬间涌入,让任唯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彭非善轻轻拥着她,看她站在了门口的雪地里,他点了点头,对于目前裹得严严实实的任唯很是满意,简短地说道:“小心路滑。”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这样略显啰嗦的嘱咐却显示了他向来寡言的情深。
    身体和心里都像是被壁炉的火焰烘得暖融融的,任唯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顺着又铺上了一层白雪的小路向着路边走去。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浪费自己这身漂亮的衣服。太专注于脚下,以至于突然看到一双黑色长靴的时候,任唯愣了一会儿,豁然抬头,看到的果然是含笑着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的令夷。
    “令夷!”任唯开心地大喊,也不管其实他就在眼前。她毫无顾忌地向前一扑,被早已有准备的令夷接了一个正着。天下簌簌的雪落到了她的脖颈上,她却似乎没有什么感觉,满心满眼都是在冰雪中褪去了冷漠和严肃,浑身气质温和得像是春天的花一般的令夷。
    “小心点。我又不会跑。”令夷扶着她,任由她挂在自己手臂上,慢悠悠地顺着她来时候的脚印向前走。他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搂着任唯的腰,笑道:“不是告诉你,不用出来接我了吗?”
    “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的……”任唯吐了吐舌,“想要玩打雪仗,你们都不给我玩。”
    “一到冬天就感冒,你还是别想了。”令夷随意地说着家常的话,“明年不如去南半球过圣诞?”
    “没有雪的圣诞节一点气氛都没有。”任唯唠唠叨叨地,“去年在法国的庄园过圣诞节就很难受了……”那个古色古香的庄园和圣诞装饰一点都不配,她觉得还是用来过春节更好。
    “那么,亓衍是不是拒绝你了?”令夷随口转移了话题,“我告诉你药还没研究好,你还不相信我。”
    “那是因为你有前科。”任唯大声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变成了小声的嘀咕,“你每次都玩得那么疯……”谁知道他到底说真的还是假的。
    令夷突然打横抱起了任唯,凑到她耳边,声音刻意压得很低:“要不要试试在雪地里?”
    任唯横了他一眼,“刚刚还说怕我感冒,狗男人。”
    “去温泉里——”令夷咬了一下任唯的耳尖,“你不是喜欢北海道吗?”
    “才不要!”任唯被他咬得差点软了腰,但还是很坚强地挺住了,“我今天还要拆礼物。”
    令夷也只是逗逗她,他感觉到了手腕上的手环震了震,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加速,情绪也开始上头,只得抱着她进了屋子。他最近几年的情况在好转,但是并没有完全消失,所以还需要努力。
    回到屋子里,任唯像是一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满屋子飞来飞去,一会儿去摆桌子,一会儿凑到厨房去看裴元征的菜。今天的菜其实并不是完全由裴元征做的,还有一部分是她中午就做好的,热一下就可以,反正他们也不会介意。还有一部分等一会儿会有人送来。
    等餐食已经摆好,外面已经天黑了。圆桌的中央放着一个蛋糕,上面装饰着诱人的水果和精美的裱花,蛋糕的最上头,却是是个仰着头看着天空、面前摆着一个画板的小女孩。任唯看着他们点燃了蜡烛,站起来,举起自己的酒杯。
    她的目光从周围的男人身上一一扫过,裴元征、彭非善、亓衍、原桀还有令夷。他们每一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吸引无数视线的男人,但是现在,他们心甘情愿为她献上忠诚。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长,却似乎一切宛如昨日。如果没有意外,这样的生活还能够持续很久很久。对于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任唯微笑着说道:“刚刚原桀问我,是喜欢他电影里的主角,还是你们。
    “我告诉他,我喜欢的是你们。诚然,如果我选择另一条路,我或许会以完全不一样的姿态站立于这个世界上。那时的我,会是人们眼中的艺术家、天才。而现在,我选择了你们。我拥有了爱和陪伴,或许是我的追求不够高尚,我只能看到我最想要的东西,而能够得到这些,我已经满足。这样的追求,可能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只会成为八卦的谈资,成为历史长河里毫无特色的水滴。
    “我们终将泯然于众人。我拥有的不过是这样平凡的一天又一天。
    “祝福我,也祝福你们,平安、快乐,直到生命的终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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