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起了那副弱者的姿态,整个人瞬间变得歇斯底里,她咬牙咒骂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陆铮,你这畜生,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明明……你明明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江氏的父亲,就是害死你父亲和哥哥的罪魁祸首,你非但不想着替你父兄报仇,还来骗我!骗我是陈氏!”
    肖氏破口大骂着,“江氏那个贱人,她就是狐狸精。从她进门那一天起,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你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孽种!”
    “她是丧门星!没有她,你大嫂不会被逐出陆家!你会老老实实过继一个孩子,给你兄长!就因为有了她,都是因为她!”
    “我本来只是不喜她,但偏偏……偏偏她是战胥的女儿,她就该和她那个杀人的爹一起去死!我真是后悔,我该一把火烧死他们!烧得他们下地狱!”
    陆铮从始至终,冷眼面前癫狂的肖氏,他眼中甚至带着些陌生,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不带任何温度。
    直到肖氏喊破了嗓子,破锣似的声音,停了下来。
    肖氏猛的起身,扑倒放在牌位的桌案前,拉着陆铮的手臂,朝他殷切地哀求着,眼中淌下两行泪,将她的老态,显露得一览无遗。
    “二郎,这是你爹和哥哥啊,你小的时候,你爹最疼你了,他喊你铮儿,带你上山下河。你哥哥也是,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却跟疼孩子似的疼你,他第一次打了仗,表现得特别英勇,千户奖励他,给他一柄匕首,他回来便给你了……你都不记得了麽?”
    “算娘求你,那是害死你父兄的仇人。你可以杀了他的,你杀了他,娘再也不给你惹事,娘会对你好的。你小的时候,不是一直想吃娘做的红豆粽么,娘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你去杀了战胥,好不好,你去杀了他,我们母子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隔阂了,我不会再把你父兄的死,怪在你的身上……”
    “二郎,你去杀了战胥……”
    肖氏哀求着,在这一刻,她仿佛成为了一个对儿子充满爱意的母亲,她晓之以情,眼泪涟涟,涕泗横流。
    “母亲,我给父亲和兄长上一炷香。”陆铮忽的开口。
    这句话可能隐含着的意思,令肖氏激动地战栗起来,她忙取了香来,殷勤递到陆铮手里。
    陆铮点燃了香,在牌位面前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进香炉之中,注视着那柱缓缓朝上的青烟。
    “二郎,”肖氏殷切地注视着陆铮,试图从他的眼里,找出一丝动摇。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陆铮没有动摇,他奉过香,后退了一步,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在母亲的心里,我是克死父兄的罪人,我不配开心的生活,我应该为自己的命赎罪。我该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过继给兄长,否则,便是不孝。我该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我妻子的父亲,否则,我就是不孝。至于我会不会不舍得,我会不会夫妻反目,妻离子散,母亲从来没有在意过,不是麽?”
    肖氏怔怔地听着亲儿子的问话,“你问这些做什么?”
    “既然在母亲心里,我不是最重要的,那在我心里,母亲也从来没有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陆铮说着残忍的话,面上却看不出半点波澜,甚至从他神色看上去,这并非是什么离经叛道的话,而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江氏是,她是我要白头到老的人。她是我认定了的人,要一起走一辈子的人,是可以与我同生共死的人。当年我打下郧阳,打下兖州,乃至夺了徐州,第一个接的,便是她。母亲难道还没看明白麽?”
    肖氏喃喃,“看清什么?”
    陆铮一字一句道,“别说江氏的父亲,没有亲手杀了父亲和兄长,即便他真的亲手杀了,我也不会杀他!因为,他是江氏的父亲。我杀了他,等同于亲手斩断了我与江氏间的夫妻情分。这个理由,我说得很清楚了,我想母亲应当不需要我再解释什么了。”
    肖氏浑浊的眼球微微抖了一下,犹如看着恶鬼一样,盯着陆铮看,颤着声音,“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那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你为了一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视家仇不顾,你怎么会这么冷血……”
    “就像在母亲心里,父亲和兄长最重要一样。在我心里,江氏占据着无人可及的地位。”
    “母亲,你敌不过。”
    “父亲和兄长,也敌不过。”
    陆铮说完最后一句,朝后退了一步,冷冰冰道,“我让人送母亲回郧阳。”
    肖氏大喊,“我不去!我不回郧阳!”
    陆铮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继续道,“母亲憎恶我,我亦厌恶您,倒不如离得远远的,也省得两相憎恶,碍了彼此的眼。”
    “日后再见,便是你我母子天人永隔之日。”
    “到那一日,儿子再为母亲抬棺哭灵。”
    陆铮说完最后一句,毫无留恋转身,将凄厉嚎哭着的肖氏,抛在身后,头也未回,决绝迈出了步子。
    他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了,疾步朝府外走去,喝道,“来人,备马!”
    马夫被陆铮喊得一阵胆颤心惊,再看他脸上神色难看得吓人,吓得手忙脚乱,连缰绳都未来得及套上,便看见陆铮翻身上了马,一夹马腹,训练有素的马儿,飞快地冲了出去。
    马儿飞快,只留下一道残影。
    马夫后怕转过头,回身便听到府内传来一片骚乱声。
    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了,但凡有点动静,马夫都觉得胸口怦怦直跳,刚想跑进府里,就见管事冲了出来。
    马夫怔愣,管事冲他大喊,“侯爷呢?!侯爷去了何处?!”
    马夫忙指了方向,“侯爷……侯爷他刚走……”
    “去牵马!快去牵马!快去!!”
    马夫不敢多问,忙去牵了马来,便见一年轻侍卫飞快上了马,马儿被他一拍,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了这是?”马夫被这阵仗吓坏了,结结巴巴问着。
    话刚问完,便看到府内一道浓烟,他吓得双腿一颤,指着那浓烟的方向,“着……着火了。”
    管事无暇顾及马夫,冲进府内,往那火烧得正旺的佛堂跑去。
    徐州城外,陆铮□□马儿跑得飞快,半点看不出疲态,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急迫。
    而马上的陆铮,也的确很迫切,他要去接知知母子回来,无论知知是否知道他的隐瞒,他都会向她坦白,坦白自己心中曾经的纠结。
    他不是没想过,偷偷杀了战胥,他会做得干干净净,天底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战胥死在他的手上。
    但是,他一想到知知知道真相后的反应,便将这件事彻底放下了。
    什么家仇,远比不上知知。
    远比不及他的妻重要。
    他会向知知保证,他绝不会再动杀了战胥的念头。
    忽的,陆铮听到后边传来一声大过一声的喊声。
    有人在喊他,“侯爷!”
    “侯爷!”
    他微微一顿,听出那声音中的惊恐。
    “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是个后妈
    我居然不让陆直男顺顺利利去接媳妇
    第94章 丧事
    陆铮回到侯府时, 佛堂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
    因为下人警醒的缘故,火已经被及时扑灭了,被烧焦的柱子还发出噼啪的声响, 眼疾手快的下人一桶水浇上去,噗呲一声,青烟徐徐而上。
    “侯爷走了之后,老夫人赶走了下人,说要一个人待一会儿。然后, 火便烧起来了……”
    见到陆铮, 管事几乎是连爬带滚过来,袖子被烧了大半,能看得出也是亲力亲为灭火了的。
    陆铮紧紧咬着牙根, 仿佛在隐忍克制,“老夫人呢?”
    管事哆嗦着声音,“救出来了,正——正请了大夫诊治。但是……但是,”管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敢隐瞒, 这事他也实在是扛不住,只能老老实实说。
    管事道, “大夫——大夫方才出来道,老夫人她,她伤得不轻。”
    话说完,直接把头磕下去了, 不敢抬头看陆铮的脸色。算上上一回,侯府已经是第二次起火了,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 他身为管事,都难辞其咎。
    半晌,陆铮抬腿,紧绷着脸,“带路。”
    来到安置肖氏的房间外,死一样的寂静,除了伺候肖氏的丫鬟因害怕而泄露出的几句哭声外,无一人吭声,连鸟虫仿佛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逃得远远的。
    陆铮迈开步子,看似平静地踏入屋子,眼神扫了一圈,落到卧在榻上、仍发出疼痛的呻吟声的肖氏身上。
    他的眸子骤然一缩,犹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替肖氏诊脉的大夫正叹着气,一回身,瞧见了出现在屋里的陆铮,后背一寒,忙将叹气咽了下去。
    陆铮双手背在身后,身形甚至是僵硬着的,他道,“她怎么样了?”
    大夫一怔,旋即很快反应过来,面露难色,但仍是咬着牙道,“老夫人……老朽尽力了,侯爷节哀。”
    陆铮不像大夫想象的那样,他没有勃然大怒,甚至是有些过于平静的,他沉声问,“还有几日?”
    大夫不敢隐瞒,“多则半月,少则……少则三日。”
    陆铮面色如常,仿佛很平静地接受了大夫的说法,稍稍点头,“开些药,让她舒服些。”
    大夫躬身应下,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打算去开些能止疼的药。
    但其它的,他实在有心无力。便是扁鹊再世,也救不活老夫人,他更没法子了。
    大夫一走,屋里又立即陷入了一片寂静,肖氏犹在痛苦地呻吟着,但声音极其虚弱,与她不久前在陆铮面前大吼大叫的模样相比,简直天地之分。
    陆铮不远不近站着,既不离开这压抑的房间,也不走近,只不远不近站在那里,从头至尾,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婆子进来了,如今肖氏的模样太骇人了,怕年纪轻的丫鬟不经事,故而全都换成了年长的婆子。
    婆子端着药进来,朝陆铮行了礼,才上前,将汤药一口一口送进肖氏的嘴里。
    喂完了药,肖氏似乎是睡了过去,婆子看着空了的药碗,大松了一口气,面对着面目全非的肖氏,其实她心里是害怕的。
    婆子迫不及待起身,看到后边站着的陆铮时,稍快了的步子又一下子慢了下来。
    婆子的害怕和反应,陆铮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说,朝她沉声道,“出去吧。”
    ……
    夜色降临,屋内一片昏暗,今夜似乎格外的黑,圆月被乌云遮得不见踪影。
    肖氏忽的醒了过来,她睁开眼,起初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张了张嘴,被烟燎伤了的嗓子,吐不出任何短促的词语,只能发出难听嘶哑、不成句甚至没有含义的声音。
    下一刻,她感受到了一阵剧痛,并非任何锐器带来的那种痛,而是她能很清楚感受到,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撕裂一样,千万个小口,带着灼烧的伤口。
    肖氏感受到生不如死,她“啊啊”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很快,陆铮走到她的身边,沉默着,给她喂了药。
    药一下肚,肖氏身上的疼痛有所缓解,但再如何缓解,也仍旧是磨人的。
    这一整夜,都是如此,每当肖氏痛醒,陆铮会靠近她,给她喂药,看着她入睡,等她睡着了,陆铮便坐回他原来坐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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