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嗄?”
    这剧情转折太快有点跟不上啊。
    “宜王叔太冷淡了,我们都不敢到他家里来,想不到他家里这么好玩,可是我们还是不敢来……文女官你嫁给宜王叔就好啦,以后我就可以天天来玩啦。”
    文臻呵呵一声,心想图样图森破,别说老娘不嫁他,老娘嫁他他也不会天天给你玩,他不喜欢你爹你造吗?
    她拍拍燕泓天真无知的狗头,糊弄几句,便匆匆回去,多少得应付一下德妃啊。
    她这边刚走,那边两个娃扑入游乐的海洋,两个容字队的护卫,从容不迫和义不容辞,则抱着膀子闲聊。
    从容不迫道:“这可是咱们未来小主子的院子,就这么放外人先进来玩了,这要被殿下知道,咱们会不会挨骂。”
    义不容辞啧啧一声,摇头,“你在外执行任务刚回,怕是不知道这位文女官在咱们府里的地位,别说弄两个人进去玩,就是安排人住进去,我看殿下也不会说啥——毕竟小主子还要靠她生出来呢。”
    “啊,竟然已经到这一步了么?”从容不迫震惊。
    “到哪一步我不晓得,但我晓得未来的小主子可没你想象得这么得宠。你以为这院子是殿下期待小主子所以早早弄成这样?我告诉你,恰恰相反。”他指向那俩撒欢的孩子,“弄这院子我有参与。殿下说,弄齐全点,大一点,以后有了小崽子,就扔进来叫他自己玩,省得没完没了在面前碍眼——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两个护卫齐齐望天,为未来的宜王府小殿下默哀一分钟……
    燕泓在里头玩了一阵,终究惦记着德妃那里,怕她担心,便拉了他的小皇叔出来,刚到门口,就发现两个护卫鹌鹑一样站在一边,而门口已经多了一个人。
    燕泓一看见他腿肚子就要打抖。
    不光是他,整个皇宫的娃娃看见他都腿肚子打抖。
    燕绥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问义不容辞,“这两只从哪来的?”
    义不容辞还没回答,燕泓一阵紧张,生怕害文女官被连累,连忙大声道:“宜王叔,是我求文女官让我进来的。”
    燕绥淡淡看他一眼,道:“滚出去罢。以后别来了。”
    燕泓怏怏应声是,想了想又委屈地道:“我都叫文女官嫁给王叔你了,还是不行吗?”
    转身就要走开的燕绥忽然停步,随即燕泓听他吩咐义不容辞,“这园子以后给泓殿下配个钥匙。”
    那边大声应了,燕泓又惊又喜,大声道:“多谢宜王叔。”
    燕绥并不回头,燕泓福至心灵,又加了一句,“回头我再谢未来王婶文女官去!”
    燕绥便又吩咐义不容辞,“园子里的玩具,比较新奇的,照样做一份送到东宫去,指名给泓殿下。”
    燕泓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脑袋。
    他傻乎乎地看天空。
    今天的宜王叔真好哟。
    像这夏日的天空一样灿烂呢。
    ……
    文臻回到燕绥的厨房,想着既然已经和菊牙吹下牛了,多少得拿出点新鲜玩意来,上次答应做给燕绥的珍珠奶茶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这个吧。
    珍珠比较好做,木薯粉是主料,筛净之后加上好红糖,用热水混合成团,文臻手指一搓便是一个滚圆的小丸子,每个丸子大小差距绝不超过一毫米。
    然后是托易人离在滇州找来的上好红茶,煮开之后过滤掉茶叶,倒上糖浆,加入牛奶,便是奶茶。
    再把煮熟的珍珠丸子加入,便是风靡现代的珍珠奶茶。
    吸管用质地比较好比较粗的苇管便可。
    做好珍珠奶茶,花费了一些时间,她留了一些在锅内,自己装好了几杯,端了送去林飞白的院子。
    林飞白院子内,果然德妃在上座,林飞白在一边相陪,两个娃娃已经回来了,绕着德妃在跑,午后昏黄的光洒落,平日美到凌厉孤绝的德妃眉头舒缓,嘴角含笑,一边时不时扶一下身边跌跌撞撞的娃娃,嘱咐他们小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和林飞白说话。而林飞白正亲自给她斟茶,他此刻神态也淡去平日的剑般锋利,显得家常又从容,显然在德妃面前很放松。
    而菊牙也一改在她面前的拿乔模样,时不时凑趣。逗得德妃白她一眼,而林飞白则笑着打圆场。
    文臻远远站在门口,看着厅堂里那一幕,夕阳暮色里,每个人都神情脉脉,多么像一家亲人,含饴弄孙,叙话家常。
    她心底忽然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忽然想起,在过去的那么多年,居住在德胜宫的燕绥,如果时时看见的都是这样的场景,然后再面对母妃的漠然,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比她此刻的酸楚还要疼痛吧?
    又或者长期的疼痛过后便是麻木,伤口结了厚厚的疤,刀划下去再不流血。只留一条寂寥的罅隙,漏这深宫午夜瑟瑟的风。
    他素日在她面前颇有些掩不住的萌,但人前那种漠然与放纵深入骨髓。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令世人侧目的古怪……德妃功不可没。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愤怒。
    这算什么?
    照拂偏心林飞白还可以说是爱屋及乌,那两个娃娃又算她什么人?
    文臻之前就听说德妃喜欢孩子,但毕竟比较少去德胜宫,今日亲见,忽觉冲击。
    全天下的孩子就燕绥不值得喜欢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转头就走,可下一瞬她就展开笑容,端着奶茶稳稳走了进去。
    和永远那副老娘不care你神情的德妃问了安,献上奶茶,林飞白站起身,端起一杯奶茶要献给德妃,不小心却触及了她手指,林飞白急忙缩手,看文臻一眼,脸微微红了。
    文臻却毫无所觉模样,笑眯眯端茶给德妃,顺便说明了喝法。
    德妃掀起和燕绥一般尾端深宽的眼皮,看了文臻一眼,又看了林飞白一眼,眉心微微一聚。
    不过她的不快,很快就被奶茶给抚平了,珍珠的奇妙尤其令她意外,嚼了嚼忍不住赞道:“这个好,有嚼劲。”
    文臻就端了三杯来,她没想到两个孩子这么有自控能力,居然能早早回来,怕端来了冷了不好喝,便留在了锅里。
    此时她心情不好,有点恨屋及乌,也不想特意去再拿。
    那两个娃娃眼巴巴望着,燕泓向来教养不错,见没他的茶虽然委屈,倒也忍住了。十九皇子年纪还小,看来十分淘气,缠着德妃要喝,德妃便看文臻,文臻笑眯眯道:“这东西稀罕,刚刚做出来,也就这几杯。”
    德妃继续盯着她,文臻又笑吟吟扬了扬自己的奶茶,一脸遗憾地道:“抱歉啊娘娘,我嘴馋忍不住,在路上自己喝过了,实在不好再献给两位殿下。”
    燕泓还好一点,十九皇子哇一声便哭了,德妃一脸纠结,正要把自己的塞给十九皇子,林飞白连忙把自己没动的递过去。
    那孩子破涕为笑,和燕泓两人端着到一边分享去了。文臻淡淡笑道:“娘娘对小殿下们真是爱心十足。”
    德妃斜睨着她,“本宫怎么觉得今日你似只涨满了气的河豚鱼儿。”
    文臻默了一默,心想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瞧这骂人的鲜活劲儿。
    她忍了忍,终究忍不住,笑道:“是啊,刚才过来,看见一株树上有个鸟窝,鹊巢鸠占。那只傻老雀儿,还忙着叼虫儿,养那群不是自己的崽儿,留那小雀一边凄惶,真是令人唏嘘。”
    室内忽然气氛一静。
    原本和林飞白探讨这奶茶的德妃手一顿,林飞白倾过去的身子一僵。
    半晌,林飞白慢慢坐正,面无表情,双手搁在膝上。
    德妃倒还是那懒懒斜倚的姿势,那种体态下看过来的眼神镀黄昏幽黄的光,有种夜将至的冷意,她就那样盯着文臻,唇角似勾未勾。
    文臻怡然不惧,硬是在她那样的眼神下对着她笑了半刻钟,还对她扬了扬手中奶茶,有滋有味嚼了一颗珍珠。
    这半刻钟内,屋内的气氛紧绷得似要炸开,可惜某人根本不接受这个这个频段。
    好半晌德妃才转开眼神,呵呵笑一声,道:“这世上,怎么这许多自作聪明的人呢?”
    文臻不理,喝茶。
    “想要抱不平,最好先得有五陵侠少的意气和才能,否则不过是野狗乱咆,徒惹人驱赶而已。”
    文臻还是笑,“娘娘这珍珠不多吃几个?可以美颜呢。”
    “你这是对燕绥上了心?”德妃忽然道,“想做他的侧妃?”
    文臻倒没想到她思维这么跳跃的,心中一跳,下意识看一眼德妃,傍晚光线过于斑斓,遮没了她的表情。
    倒是她身边林飞白,神情有些古怪,咳嗽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
    文臻便笑,“当然不。”
    屋外似乎有点动静,但她心绪绷紧,也没注意到。
    德妃瞟了外头一眼,“为何?”
    “娘娘又在说笑。”文臻一脸诧然,“殿下天潢贵胄,文臻怎堪为配?”
    “本宫瞧燕绥倒对你上心。给了你许多特例呢。”
    “那许是殿下瞧着文臻孤身在天京,无人依靠,心生怜悯,愿意伸出援手吧。”
    “你倒撇得干净。”德妃笑起来,“说得好像燕绥是个善良人儿一样。”
    “娘娘也总是这么和气,好像不把殿下说得一钱不值就不够谦虚一样。”文臻也笑。
    “值不值钱,可不是本宫说了算。”德妃美美地吸一口奶茶,“他真要值钱,怎么连一个出身贫门陋户的小家碧玉也敢嫌弃他?”
    文臻听得怒气上涌,正想找句够劲的话骂回去,忽听身后微响,回头一看,脑子里便轰地一声。
    燕绥端着一个有点眼熟的锅,立在门槛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表情,或者也和平日一样没什么表情,可文臻迎上他目光,只觉得心瞬间便漏跳了几拍。
    那般深黑幽邃,不见微光。
    德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竟然分外热情,还藏着一分掩饰不住的小得意。“哎呀,燕绥你来了啊。来来来,一起喝奶茶。”
    燕绥也便端着锅进来,德妃探头一看那锅,刚才的兴奋神情立即不见了。
    那是满满一锅珍珠奶茶。
    文臻刚才做了剩下的奶茶,被燕绥一股脑端来,来气他老娘了。
    “文大人,这奶茶怎么回事?”
    文臻耸耸肩,毫无被揭穿的慌张,“哦,启禀娘娘,这是微臣的试验品。试验品嘛,终究不够那么完美,自然不能奉与尊贵的娘娘。”
    德妃看看她,再看看燕绥,忽然呵呵一笑,也不生气了,一脸幸灾乐祸地起身,道:“那便罢了。天色已晚,宫门快下钥了,菊牙。”
    菊牙便上前,恭谨地搀着她家娘娘向外走。
    德妃走到门口,和燕绥擦身而过时,忽然伸手一拈他下巴,笑道:“小可怜见的。”
    燕绥转头,和她对视一眼,也微微一笑,道:“是啊。大概是被你的晦气传染了。”
    德妃的手指一顿,似乎要用力,但随即便被燕绥拂了开去,她也不生气,叹息一声,拢起袖子,施施然走了。
    文臻看着这对母子互动,心中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两人互相凝视时,眼神一般的寂寥而无奈。却又不是对对方生出的无奈。
    德妃的眼神里并没有太多嘲笑,燕绥的漠然却像是早已习惯。
    德妃走时那一声叹息如此悠长,以至于好久之后她还在错觉那唏嘘绕梁而不绝。
    随即她清醒过来,觉得现在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大好。
    然后她就听见燕绥对林飞白道:“最近好像都有点不认识你了。伤也好了,福寿膏也断了,居然还肯呆在本王这破屋陋舍里,也不怕站脏了你尊贵的蹄。”
    林飞白坐得笔直,不接他的眼神,冷冷盯着一只青花瓷瓶儿,“我呆在这里是陛下的命令。”
    燕绥也不理他,也不再看文臻,转身便走了,连珍珠奶茶都没喝。
    文臻怔了一会儿,勉强对林飞白笑了笑,逃难一样收拾了东西,也赶紧走了。
    林飞白看向桌面,文臻有临走时候收拾好自己做的东西的习惯,但是她刚才却漏掉了燕绥端来的那一锅奶茶。
    是不愿意到他面前来,还是因为心绪烦乱而行为失措?
    她又是为谁烦乱?
    林飞白抄起勺子,慢慢舀了一勺珍珠,在嘴里缓缓咀嚼。
    嘴里的丸子,如珍珠一般黑亮,却有着珍珠没有的韧性弹性和滑润,入嘴跳跃般一弹,微微一咬,沁人的甜,每一口都需要用点力气,唇齿之间牵绊着红糖温润的香。
    她便似这珍珠儿,外表温润柔软,内里韧性非凡,细细品嚼,回味犹甘。
    星月挂枝头,清辉遍人间,林飞白始终没有点灯,在黑暗里,慢慢吃完了那一勺的珍珠。
    而更远的地方,亭台之间,也有人在吃东西。
    不仅吃东西,还喝酒。
    当然不是燕绥,是文臻。
    她心里有事纠结,就喜欢喝两口,她在宜王府酿的酱油已经大成,拿出来随便拌点什么都是妙品。
    一边喝一边笃笃地敲手指,眼角瞟着不远处柳荫下坐着的燕绥。
    宜王殿下已经在岸边钓鱼大半夜了。
    从林飞白那里出去,他也不发火,也不说话,就坐在柳荫下钓鱼,钓了一条又一条,不一会儿身边就堆满了肥大的五彩斑斓的鱼。都齐齐整整,头对头尾对尾,长归长短归短,远远望去,像开了鱼市。
    负责园艺景观的偷工减料急得跳脚——这些不是寻常的鱼,是专供皇家观赏的名种,号称锦龙的那种,价值万金且不必说,关键还是御赐,或者叫御赐也不对,是这位祖宗在皇宫里看见好看,且成双成对,便指使人用麻袋偷回来的。这鱼十分娇贵难养,这样钓上来,没一会儿就死了,都死光了回头到哪找去?陛下也会生气的啊。
    偷工减料只好来找文臻,可文臻此刻正心虚,心想自己上去,这个任性的神经病会不会一甩钓竿把自己给当锦龙扔回池子里去?
    感觉他做得到呢。
    文臻又叹气,对着面前的小菜,哎呀,黄瓜碧绿清脆脆生生,肠粉雪白澄明拌上上好的她自己炼制的蚝油酱油,香得鱼都弹尾巴,笼蒸凤爪粉红松软,吮骨脱皮,酥烂入味,虾饺皮色透明,隐隐透出翠色的菜泥和粉红的大虾,美得像幅画……这么美好的东西,换以前十个小甜甜也召唤成功了,今儿怎么就不抵事了呢。
    “你们家主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个钓鱼的爱好?”她直着眼睛问。
    “我们家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爱好并不是钓鱼。”偷工减料垂着眼皮,一脸的丧,“他只是喜欢呆在一个地方不动,并且杀尽这个地方周围所有喘气的东西。”
    文臻抖了抖。
    多么凶残别致的爱好。
    她食不知味地夹了一块肠粉,在嘴里轱辘嚼,心里想着今儿这事要怎么破?
    去谈心?自己也是个喘气的,会被杀害吧?
    再说谈什么呢?跟他说和德妃的话是误会?那就真的要生出更大的误会了。
    跟他说和德妃说的话是心里话?还是会被杀害吧?
    她和德妃说的话半真半假,假的是言语,真的是态度。
    她不想嫁皇家。
    不想和那个看似平和实则深沉的皇家拉扯上任何关系,不想面对德妃这样喜怒无常像个不定时炸弹的婆婆。
    不想从此以后面对整个皇家的倾轧和争夺,整日整肃衣冠,装逼矫情,和一群同样装逼矫情的皇族虚以委蛇。
    这和她想要的自在天空任我游相差太远。
    她是个骨子里自私冷漠的人,不愿为了任何人任何事牺牲掉自我和自由。
    但今日这胃好像分外不好呢,明明没吃多少,那些东西却好像消化不掉,硬硬地梗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真是奇怪,胃什么时候长到了心的位置?
    多喝几口酒冲下去得了。
    她哗啦啦地倒酒。
    在酒窖里随手拿的酒,看那大红的坛子挺好看的,便一手提了一个。此刻觉得这酒也好喝,微甜微辣,入口温醇,但是进入胸腹那一瞬,便如一线火焰,嗤一声向下延伸,四肢百骸都被熏暖了。
    那忽然有点冰凉的心,也似被烘热了,她喜欢这种感觉,多喝了几口之后,嘴也有点麻,连那有点冲人的辣也感觉不到了,那就干脆捧着坛子咕嘟嘟灌,完了一抹嘴,打个响指,赞!
    她那一声响指,惊动了一直忧心忡忡看着对面钓鱼主子的偷工减料,一回头才看清楚她手中的酒坛,再看她那豪迈姿势,眼瞳一缩,差点没惊呼出来。
    额滴神啊。
    这位怎么喝了“神也倒”?!
    这是酒窖里最烈的酒,放在不大显眼的最后面,这位怎么就这么巧把这酒给拿出来了?
    再冲过去一掂量,脑中轰然一声。
    两坛子都空了!
    刚才,就他那么分神看殿下钓鱼一会儿工夫,发生了什么?
    文大人看着温软可人,娇滴滴的,怎么喝起酒来这么豪放呢?
    偷工减料看着还在拿着酒坛拼命仰头倒剩下的那几滴酒的笑呵呵的文臻,愁得眉毛都要偷工减料了。
    文大人肯定喝醉了。
    这下怎么办?
    打昏带走吗?
    那他碰到文大人的这只手以后也别要了吧。
    还是祈祷文大人酒品好,喝多就乖乖睡觉,不撒酒疯,尤其不要到他主子那里撒酒疯……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就看见文臻忽然把酒坛一扔,以气吞山河之势站起,大步流星,直奔那个三丈方圆内喘气的玩意不能靠近的人去了。
    偷工减料大惊急忙要去拉,结果文臻身形像淤泥一样滑软,侧侧腰就滑过去了,身形一闪,已经奔入燕绥身周三丈距离之内。
    偷工减料眼一翻。
    成功地把自己吓晕过去了。
    ……
    文臻蹭蹭蹭地往燕绥那奔。
    靠的是酒壮人胆,色令智昏。
    脑海里循环播放着太史阑大步流星的雄姿——无论是她还是君珂还是景横波,不管平日里对太史阑是个什么态度评价,关键时刻都下意识认为,太史阑那种风范,最酷最帅最合适用来装逼。
    所以她现在迈着太史步,仰着君珂眼,扭着横波腰,奔到燕绥身后。
    双臂一张,抱住了他的腰。
    燕绥身体一僵,第一反应是肩膀动了动,似乎要做出个甩出的动作,却又因为熟悉的气息而止住。
    下一瞬他似乎又有些不爽,肩膀又动了动。
    文臻头很重,一阵一阵热气上涌,她懒懒将头搁在他肩膀上,道:“别生气了嘛……”
    燕绥又不动了。
    半晌哼一声,把她脑袋推开,还是不说话,不回头看她。
    文臻也不生气,趁势站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便得了好主意,喜笑颜开地道:“还生气啊,那我给你跳个舞吧?”
    也不待他回答,便从地上左拔一棵右拔一棵,一手一根粗长翠绿的草,笑吟吟掐在脸颊边,道:“葱哦,这是葱哦。”
    燕绥终于转过了身。
    倒是想不理她的,也不是矫情生气,他就是不大想说话,从小到大,对于一切意外之外的事情,他都习惯了沉默冷漠以对。
    冻一层冰,筑一道墙,困自己独疯狂。
    然而他出生至今,遇见冷淡的,漠然的,温和包容的,畏惧躲避的,世人对他千姿百态,但从未见过撒娇卖痴这一款。
    便是唐慕之,用各种手段追求,在天京贵女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大胆直接,但其实态度还是矜持含蓄的。
    只有她,从未畏惧他,也未将他身份威势放在心上,也未……在乎过他。
    所以只有她敢在这时候走近,只有她此刻还在笑,用那般娇娇软软的语调,将湿润润的热气呼在他脖子上。
    这死丫头,怎么就不能和这堆死鱼一样安分一点呢?
    对面,文臻笑眯眯站着,一手一根长草,告诉他那是葱。
    他看着那并不一样齐的草,很想上去剪一下。
    看着难受。
    文臻才不管他怎么想,高举“小葱”,高声报幕,“现在,有请著名舞蹈家文臻献上一首惊天地动鬼神之‘小葱舞’!”
    燕绥还没来得及对她这个报幕嗤之以鼻,她已经跳起来了。
    跳起来了……
    不仅跳起来了,还唱起来了。
    叭叭叭滴滴滴叭叭叭滴滴滴,滴滴滴叭叭叭滴滴……
    燕绥:……
    什么玩意!
    还有……
    那什么舞姿!
    两根草挥来挥去也叫跳舞?
    滴滴滴哒哒哒也叫歌词?
    她原来呆的地方叫疯人院吗?
    ……
    更远一点的地方。
    唐慕之又要从树上掉下来了。
    给她扇风的鸟倒了霉,被她怔怔地揪掉了一身的毛。
    啊,燕绥的眼光,为什么越来越诡异?
    ……
    再远一点的地方,唐羡之笑着摇摇头。
    林飞白在对岸的树林里,站得笔直,凝视着对岸那个举着草唱歌跳舞的五音不全的疯婆子。
    嘴角一抹讥诮的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
    好在文臻唱了几句,那个吧唧格滴地舌头打结实在唱不出来,便开始唱歌词。
    是谁在布拉格广场,跟着这个曲调在歌唱,又是谁在踏着脚,那个pilipala独自在舞蹈,所有烦恼通通都抛掉,所有曾经光芒统统都闪掉,无视他们的嘲笑,兄弟姐们一起准备好,跳支甩葱舞,不管旁人眼光。只走我的路,跳支甩葱舞。我的青春我的世界我做主。
    完了再唱一段。
    即兴改编。
    是谁在陌生的东堂,对着这个世界在歌唱,又是谁在下水饺,叫你们一群馋猫都舞蹈。所有烦恼通通都抛掉,所有曾经向往统统都忘掉,我只做我想要,请你一定不要想太好。跳支甩葱舞,回去做卤煮,快点别挡路。跳支甩葱舞,我的厨房我的锅铲我做主。
    ……
    销魂的歌声把偷工减料给吵醒了。
    听见文臻的声音他一喜,挣扎起身,看见文臻舞蹈的那一眼,他翻个白眼。
    又要晕过去了。
    ……
    燕绥已经没有脑袋去安放他的生气了。
    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都是叭叭唧唧哥滴哥滴锅铲厨房我做主……
    感觉很长一段时间这首神曲都要循环播放了呢……
    文臻卖力地唱跳歌舞,一曲终了脸蛋红红地谢幕,燕绥想你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可怕了吗?结果听见这女人笑嘻嘻地道:“花呢?应该献给我的花呢?这时候不是应该有扎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上来给我献花吗?”
    扎红领巾的少年队员来不了,扎着鱼的宜王殿下终于丢下了他的鱼竿,献上了他的臂膀——把那只伟大的灵魂歌手兼灵魂舞者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不能再唱了,他杀伤范围只是三丈以内的喘气生物,她杀伤范围可以是整个天下的喘气生物。
    文臻也不挣扎,在他背上一个乾坤大挪移,翻到他背上稳稳地趴着,蹭了蹭他的脖子,鼻音嗡嗡地道:“不生气了?”
    燕绥静了一会,淡淡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文臻呵呵一笑,“那不生气更好呀。”
    “你又为什么要来唱歌跳舞?又为什么灌了这一身的酒气?”
    身后的文臻不说话,燕绥以为她睡着了,只得默默向前走,快要到主院门口时,听见她口齿不清地呢喃,“……因为我喜欢你呀。”
    因为我喜欢你。
    可是我不能嫁你。
    虽然平时我死也不能说这话。
    但我不妨哄哄你。
    不然以后不好混啊。
    第二句淹没在困倦的口齿里。
    第三四五句藏在深深的肚腹里。
    倒霉大猪蹄子们谁也别想听见。
    燕绥手一抖,险些没把她掉下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想再问问,却见她眼睛闭着仿佛睡着模样,一时又觉得问不出口。
    像是梦话。
    又像是醉话。
    这丫头永远这么真真假假,惹人恨。
    忽然她又开口了,闭着眼,喃喃道:“去我院子……去我院子……我……有……给你……”
    口齿含糊,断断续续听不清。
    燕绥又顿住了。
    第一瞬间好像天亮了几分,道旁鲜花开了,脚下的路平实,步伐也因此轻快得像要飘起来。
    第二瞬间有点不敢置信,难道,就是,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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