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醉了。
    她足足喝掉了半葫芦酒,便以她的修行也顶不住这等酒意,身躯已是彻底不受控制。
    可曦月却也没醉。
    她悲哀地发现,无论多么想醉,即使脑子都被麻痹得一塌糊涂,可修到了阳神之境的灵魂……不醉。
    如同精神分裂一般,灵魂安静地看着自己手舞足蹈的身躯,如同冰冷的天道注视着人世间的悲喜。
    也不知道这算得道,还是该说——不如晖阳。
    如他说的围城吧……
    不知道多少人艳羡不已、视为最高追求的事情,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辗转反侧。可已得之者,在某些时候却并不想要。
    “也罢。”曦月把阳神自我切断了身躯关联,既然醉,就好好睡一场。
    下一刻她就后悔了。
    她无魂控制的烂醉身体太疯狂了。
    那边秦弈停了歌声,惊恐地转头,眼睁睁看着曦月抓起白云揉得粉碎,一团一团全部成了冰雹:“哈哈哈哈去吧!”
    这大春天的,春暖花开的季节,方圆千里鹅毛大雪,冰雹狂坠。
    秦弈半张着嘴巴,他自己的醉意都快被吓醒了。
    这是真——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这一手他都不会,影响这种范围的天时,起码乾元。
    这姐姐不是晖阳后期,是乾元?
    曦月的阳神捂住了额头……还好,阳神脱离,身躯自己发挥不出无相之能,也就露个乾元底。
    “不够滋味,少了点啥。”曦月身躯晃晃悠悠,忽然打了个响指。
    “轰隆隆!”天地雷鸣,闪电狂怒。
    秦弈:“……”
    “来啊,唱歌啊。”曦月指着秦弈:“天地为鼓,替你和声。”
    替你妹啊……这天上打雷做和声,是人能唱的吗?我承认没你格局大行吗?
    那个,我不唱你会打我吗?
    秦弈抱着小幽灵站在那里,弱小可怜又无助。
    老远似有神灵跑来看情况,一个老和尚当先出现在附近,远远一看曦月,脸色都变了,迅速拦住其他人:“都回去。”
    “上师,这……”
    “去去去,不是你们能管的。”
    “呃,那男人是谁?”
    “不知道。”老和尚笼着袖子:“兴许要被吃了吧……一万年,坐地……啧啧……”
    那边曦月一巴掌拍在秦弈肩膀上。她不是武修,可强悍的法力实态化都已经拍得秦弈人都缩了一下:“大、大姐,干、干啥?”
    “刚才还一副狂放恣意样儿,怎么现在瑟瑟缩缩的?”曦月很是好奇地凑近,两人面庞相距不足三寸:“明明是个小弟弟,还一副看透什么的样儿,切。”
    秦弈不服:“我哪小了,我都三十多了……”
    “噗……”曦月哈哈笑:“是是是……嗯,大男人,你灌醉我,真的没有用意?”
    秦弈无奈道:“真的没有。”
    曦月眯着眼睛,轻佻地伸着指头挑起秦弈的下巴。
    “喂喂喂……”秦弈倒退:“仙子请自……”
    话音未落,就看到曦月眼睛直了一下,继而直挺挺地往后栽倒,看似醉死过去了。
    当她躺在彩云之上,背后便是渐沉的曦月,在天际最后的一抹月光。
    仿佛她的醉倒,便是月落。
    玄之又玄的天象牵引,可惜秦弈此时没有心思留意这种细节。
    曦月阳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身躯的意思,其实不是轻佻要干嘛,而是一种很不可置信的好奇——这是一个连明摆着出家的明河都要泡、一个圣洁古板的羽人都要绑起来调个教的人,和她接触却偏偏光风霁月的,连一丝一毫歪念头都没起过?
    曦月知道自己容貌的吸引力,很困惑这男人什么情况,一会儿像个色棍,一会儿真是个君子。
    这种醉态之下流露出想看个清楚的意思,结果就变成了一种轻佻。
    曦月阳神清醒,无法容忍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个轻佻形象,不弄晕都不行了……
    对了……还不如晕着,看看这个男的会不会做些别的?
    曦月阳神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烂醉如泥的身躯。此时仰面躺在那里,胸膛高高起伏,面如海棠潮红,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云端,真是一种很诱人的姿态,不知道这个男的会不会有所变化?
    秦弈哪知道背后的事情,吁了口气抹着冷汗:“棒棒,看来以后不能随便请人喝酒。”
    流苏笑道:“难道不是正如你所愿?”
    秦弈摇头:“还真没有,我说了,从头到尾欣赏的都是她那种洒脱意……不过棒棒,她也很多心事。”
    流苏“嗯”了一声。
    秦弈道:“看来她是乾元。可见啊……不管修行多深,人都难免有心事的吧,说句超脱太难了。”
    狗子从戒指里探出脑袋:“太清都有心事。”
    流苏一骨头把它砸了回去,答道:“无非是超脱了多少,此时你百事缠身,她只有五十,那就比你好。”
    秦弈道:“可口行吗?”
    流苏:“……”
    秦弈哈哈一笑:“知道了,不去纠结。”
    说完直接坐在曦月身躯边上,伸了个懒腰。
    流苏便坐在他边上,一起看朝阳。
    两人没有说话,却似心有灵犀。
    曦月也看懂了……他们在守着自己的身躯,怕自己出事。
    真就这么君子?
    秦弈又在击节而歌:“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流苏道:“你还不是仙?”
    秦弈笑道:“乾元都不是,何况于我?”
    流苏不再多言,默默看着太阳从天际彻底跳成了一个圆。
    曦月也默默看着,一人一灵并肩坐着看日出的背影,一大一小两个影子,仿佛永恒。
    很美。
    曦月对秦弈身边的一切,原先都很感兴趣的……从一开始棒打鸳鸯那一天就挺感兴趣。
    他疑似混沌源初的修行法,如今用龙威遮掩。这龙威等级很高,导致遮掩得很完善,连左擎天都看不出毛病,可她曦月是一开始就知道他的修行和龙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而是很有可能得自源初。
    她不贪这修行法,但很想知道他的秘密,因为可能……对有些事情很重要。
    然后……他随身饕餮,别人不知道那是饕餮,以为是个什么奇葩宠物,她曦月当然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饕餮……
    在他身边乖得跟狗子一样。
    再然后……他的器灵……
    这是曦月最看不懂的东西。
    饕餮乖如狗,未必是因为秦弈,反而可能是因为这个器灵。
    理论上那是个狼牙棒的器灵,即使她勘破虚妄直抵真实的眼睛也只能得到这个结论——这个小幽灵和狼牙棒是一体的,狼牙棒是它的躯体,它是狼牙棒的灵魂,这确确实实就是狼牙棒的器灵。
    但这个器灵是没有认主的。
    秦弈根本就没有祭炼过这根狼牙棒,不是那种主人与器灵心意相通、诚实执行主人行为的器灵。秦弈只是拿狼牙棒做个砸人的武器,器灵反而坐在他的肩膀上,如同他俩才是一体。
    没有祭炼过就没有灵魂羁绊,这样的随便飘的器灵,真就不怕它跑了,或者是被人摄走?
    曦月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的主人与器灵。
    要知道不是谁都像她曦月一样当这个器灵很好玩,要是换了左擎天玉真人看见这样有趣的器灵,第一反应多半是抢来玩玩。——其实之前无心神就这么想过。
    秦弈自己没想过吗?
    秦弈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一定大叫冤枉,他当然怕死了这种状况,然而他怎么可能祭炼棒棒,不被敲得满头包就好了……
    可如今看着他们并肩看日出的背影……曦月知道自己不需要去困惑什么了,无论这个幽灵来自何处,她不但不该去打主意,还必须阻止任何人打主意。
    这是她的朋友秦弈身边,一刻不可或缺的伴侣。
    真道侣。
    嗯对……朋友秦弈。
    曦月微微一笑,就这默默守护她身躯的表现,这就是朋友,不需要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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