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岭认出她来,是村子里仅剩的住户之一 ,张晓霞。
    “张姐。”他笑着打招呼。
    张晓霞点了点头,笑容牵强,她紧张的抓着衣角来回搓,拘谨地问:“我听说,你们要在山上建陵园……我想来问问价钱。”
    陈岭哪能想到第二单生意这么快就上门了,赶紧把人请进去。
    因为紧张,进入客厅落座后,张晓霞一句话也没说,两腿并拢,双手用力抓着膝盖,近乎恳求的望向正在为自己倒水的青年。
    “陈……”良久,她有些结巴道,“陈岭,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陈岭冲他笑了笑,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张晓霞的心情缓解些许,感激的双手捧起温热的水杯,随即想起什么,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吞吞吐吐道:“我没有多少钱,只有两万多块……”近乎卑微的望着对面的人,“我想买一个遗体墓,小孩子用的,要不了多大。如果太贵的话,我可以分期,慢慢付清余款。”
    “张姐,听你的意思,是要给孩子迁坟?”张晓霞大约半年前才生下一个男孩儿,不幸早夭,孩子死时才三个多月,就埋在距离村子不远的荒地里。
    陈岭记得,那天他和师父抵达昱和山的那天,孩子才刚下葬不到一个月,张晓霞整天都在哭她可怜的孩子,不分昼夜的哭。
    有那么两天晚上,陈岭生生被那哀怨的哭声给吓醒了。
    张晓霞眼里的泪水滚落出来,“我也不想的,可我们家小宝的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掘了,我今早去看他才发现土被破开,棺材翻倒在地面上,尸体就横在旁边,连个遮盖的都没有……”
    一想起那画面,张晓霞又气愤,又悲痛。
    陈岭追问:“小宝的遗体有损坏吗?”
    听到遗体两个字,张晓霞心里的伤口被触动,落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一抓,大声恸哭出声,撕心裂肺,听得人揪心。
    赵迅昌刚放下电话,就听见客厅方向传来声音,带着宠物鹦鹉转悠过去,瞅见张晓霞那张蜡黄的脸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师父。”陈岭仰头喊人,往旁边挪了挪。
    赵迅昌坐到小徒弟身边,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岭摇了摇头,从纸巾盒里抽出纸递给张晓霞。
    纸巾被泪水打湿,被张晓霞紧紧攥在手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的哭声渐渐停歇。
    张晓霞深吸口气,苦笑道:“让你们见笑了。”努力调整一番情绪,继续道,“赵老先生,既然您和陈先生要在这里建陵园,一定懂得一些阴阳术法吧?即便不懂,那也一定认识这方面的人。”
    开陵园不是开公园,只负责栽树种草就可以了,没有几把刷子,谁敢沾跟死人有关的晦气生意。
    赵迅昌喝了口茶,说:“略懂一二。”
    “太好了,太好了。”张晓霞激动喃喃自语,随即期盼的望两人,“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你们上我家先看看我们小宝?”
    赵迅昌最近陪小徒弟再次清修,快闲出屁来了,闻言立刻拉住小徒弟的胳膊站起来:“可以。”
    张晓霞家住在西北方向,距离村子里其他住户非常远,令人惊讶的是,她家旁边不知何时起了一栋大别墅。
    隔着老远,陈岭就看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趴在顶楼露台的金属栏杆上。
    赵迅昌抬手拍在小徒弟后脑勺上,“瞎看什么!”
    陈岭小声说:“我怎么不知道村里还有小别墅。”
    张晓霞也看见了那个女人,突然停下,只见她两只手用力攥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而仇恨的状态。
    “那栋刚建好没两天,听说是什么钢结构组装别墅,才不到十天就修好了。”张晓霞用力呼吸,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继续道,“住在里面的是一位女士,姓高,听说是身体不好,来这儿静养的。”
    陈岭:“……”
    静养不去山林别墅,不去疗养院,而是来这荒郊野外?
    趴在栏杆上的女人,拉了拉太阳帽,纤细的手臂叉着腰,看见什么,她忽然站直,侧脸朝三人方向看来。
    陈岭脑子里精光一闪,这是之前拍过他肩膀的那个陌生女人!
    “师父,我见过她。”陈岭跟赵迅昌说。
    赵迅昌眯了迷眼,没有顺着话问,而是说:“先去张晓霞家看看。”
    张晓霞的婆婆身体一直不好,又因为小孙子的夭折心力交瘁,没撑几天就撒手人寰。张晓霞本来打算将家里收拾一番,就去城里找丈夫的,如今小宝的坟突然被毁,家里乱糟糟一团,她也没有闲心收拾,许多东西都散在院子里,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尴尬的将挡路的东西拨到一旁,她领着两人进门,倒了两杯水后便起身去到里屋,抱出一个襁褓。
    孩子明明已经死了,她却还当是活的,横抱的动作轻柔如水,生怕惊扰了宝宝。
    小心翼翼的将襁褓放到沙发上,将其拆开,露出里面闭着眼,宁静安睡的儿子。
    尸体居然没有腐烂,面色青白,嘴唇发黑,脸颊上沾着一点坟地带出的泥土,胳膊和腿上有几条怪异的深紫色痕迹,似是被人用力掐出来的。
    这就是张晓霞悲痛欲绝的原因。
    孩子生前遭受病痛,死后仍旧得不到安宁。
    死而不腐可不是好现象,陈岭心里疑惑,却不忍多看,总觉得下一秒,那孩子会睁开眼睛,吃痛的大哭出来。
    赵迅昌问:“报警了吗?”
    张晓霞愣了下,抹着眼泪点头,哽咽道:“报了,村子里没有监控,什么也查不到。警察做了笔录就走了,然后告诉我说,陈先生要在昱和山建陵园,让我来问问,看能不能把孩子重新安葬到陵园内,说是有人看着,比埋在荒地里更安全。”
    赵迅昌扭头看向自己的徒弟,“看出什么来了?”
    陈岭面颊微红,觉得自己有点太菜了,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暂时没有……”
    张晓霞小心翼翼地把襁褓裹回去,重新将孩子抱在臂弯中,“我知道找出掘坟的人是奢望,所以眼下,我只希望两位能帮我安抚一下孩子的亡灵,再重新下葬。”
    “你孩子死后,魂魄并未离开,这件事你知道吗?”赵迅昌突然开口。
    陈岭惊讶,重新看向小宝,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这具死婴会哭出来了,是因为尸体上有浓重的尸气和阴气。
    这是魂魄盘踞不散才有的情况。
    夭折的婴孩新出生不久,对阳世的好奇和留恋最重,很容易在死后弥留不肯离去,长时间的附在自己尸体上,随着怨气越发深重,就会变成充满煞气的婴鬼。
    而阴煞之气滋养了婴鬼的载体,使得尸体长久不腐。
    陈岭从兜里掏出三清铃,铃铛虽然没响,但一直在幅度轻微的震动,这说明它感觉到了鬼物的阴气,却没能感觉出能伤人的煞气。
    这说明小宝的魂,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域从地位上来说,的确是江家的老祖宗,其他的暂时就不透露啦。不过大家放心,他打光棍很多年了,之前没有其他cp和暧昧对象。
    第9章 傀儡02
    张晓霞一直以为小宝早早的就去投胎了。
    如今听见孩子的魂魄一直没走,她激动地撑住茶几,一面偏头寻找,一面急声追问:“那我的小宝现在在哪儿,在我身边吗?我为什么看不见他!”
    赵迅昌看了眼小徒弟手里的三清铃,给使了个眼色。
    陈岭伸手按住张晓霞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张姐,小宝死后心有不甘,魂体不散,一直附在自己的尸体上,如今尸体被毁,魂也失踪了。”
    张晓霞脸上扭曲,通红的眼睛里散发着癫狂的喜悦,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宝宝还活着,还活着。
    “赵先生,陈先生,求求你们帮帮我,我要我的儿子,无论多少钱,只要你们能帮我把孩子找回来,我都愿意给!”张晓霞语无伦次,一激动就要给两人下跪。
    陈岭扶住她重新坐回去,保证道:“我们一定尽力。”
    这时候,赵迅昌忽然对小徒弟说:“去取引魂幡,试试看招魂。”
    引魂幡,顾名思义,用以招引鬼魂。
    事情紧急,陈岭立刻返回家取来法器。他摸了摸自然垂下的旗子,嘴唇翕动,默念祖师爷保佑保佑保佑。
    “呵”的一声,在场有谁轻笑出声。
    陈岭窘迫的看向赵迅昌,心里有点不高兴,小徒弟头一次用引魂幡,当师父的不鼓励就算了,怎么能嘲笑呢!
    赵迅昌被徒弟哀怨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虎着脸瞪回去,“盯着我做什么!赶紧开始!”
    “哦。”陈岭委屈巴拉的,转眼就陷入沉静状态。
    他竖起引魂幡,嘴里念咒,指尖夹着能借来五行之力的绿色符纸,随着咒语加深,符纸自燃。
    张晓霞看呆了,惊讶得“啊”了一声,她两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目不转睛的看着,然而,符纸烧到一半,灭了。
    陈岭尴尬,早不失灵晚不失灵,偏偏这个时候!
    “我重来。”像刚好被班主任撞见写错题的小学生,他心虚地觑了师父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符箓分五行符和灵符,可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皆来自于天地阴阳,且脱不开能震慑邪魔的罡炁和煞炁。这么想着,陈岭的注意力越发集中。
    他感觉到,手里的符纸滚烫,却不会灼伤皮肤。
    成了。
    符纸燃烧完毕的那一刻,陈岭睁开眼睛,瞳孔漆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某个方向,片刻后,诡异的目光从他眼里消失,青年眉眼耷拉下来,神色失落。
    “师父,招不到,如果不是魂飞魄散,就是被困在某个地方回不来。”
    赵迅昌经验丰富,做主道:“先去坟地看看。”
    张晓霞感觉自己从地狱爬上天堂,又从天堂跌进万丈深渊,整颗心被揪得生疼,过了老半天才抹了把脸从凳子上站起来。
    陈岭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尖锐的仇恨,脚下踉跄,明显在走神。
    三人前后走出张晓霞的家,沿着新建别墅外的小路往小宝的旧坟去。
    “哟,张姐,这是要去哪儿呀?”右方传来亲昵的询问,娇俏的女人带着墨镜,提着皮包,精巧的下巴微微抬高,带着几分令人难以忽视的傲气。
    陈岭讶异,怎么又是这个女人。
    察觉到旁边的打量,女人摘掉墨镜朝陈岭的看过去,鲜艳的红唇勾出漂亮的弧度,语气熟稔:“是你呀,还记得我吗?”
    陈岭冷淡的点头:“记得。”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近,自我介绍:“我姓高,高晴。”
    陈岭:“陈岭,那位是我师父。”
    高晴自来熟,伸手又要去搭陈岭的肩膀,被避开了。
    她笑容不变,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再次看向张晓霞:“张姐,这二位是你亲戚啊,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陈岭皱眉,怎么听都觉得那句“张姐”里隐含着挑衅的意味。
    高晴的对面,张晓霞低着头,肩膀和胳膊一起颤抖,掌心显出殷红,是被指甲掐破了皮肉。在场的人谁都看得出来,她在竭尽全力的忍耐,克制。
    “啧啧啧,张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高晴语气怜悯,眼底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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