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怪异,一听就知道出了事。
    高先生悄悄给做孕检的医院打了一个电话,却得到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孩子的胎心已经停了快十天了。
    按照高晴的情况,必须马上手术取出死胎,可她死活不愿意,哭闹着说孩子还活着。为了不让孩子受到“伤害”,晚上趁着丈夫不注意,她不顾生命危险偷跑离家。
    那天夜里一直飘着小雨,寒风刺骨,路边到处都是烧纸钱的人。
    那一张张惦念仙逝亲人的脸,被明灭的火光映得恐怖阴森,高先生这才想起是寒衣节。
    寒衣节,又称送寒衣,鬼头日。在阳世的亲人们,会在这一天为逝去的人祭扫。
    高先生心慌意乱,克制住自己的双眼不去乱看。
    夜里十二点左右,他终于在一条空荡的马路边找到了自己的昏迷不醒的妻子。
    高晴伤心过度,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后对于手术的事更加抗拒。
    实在没办法,高先生只好采取强制手段把妻子送去医院做了手术,并买下墓地,把已经成型的孩子埋葬进去。
    第二天,身体还很虚弱的高晴亲自带人到墓地,强势的把孩子又给挖了出来。
    从那之后,她的状况越来越不对劲,整天抱着一具死婴唱摇篮曲,喂奶粉,每天夜里还要给他擦身洗澡。
    高先生试了无数次想把孩子抢走,可只要他一动手,高晴就发疯尖叫。有一次被逼狠了,她当着全家老小的面用菜刀割破了手腕,险些没救回来。
    这些往事让高先生红了眼眶。
    “陈先生,我和我妻子从大学就开始谈恋爱,她如今变成这样,我真的很痛心,不知道该怎么办。”高先生不要形象的擤了把鼻涕,“那死婴抱回家快两个月的时候,家里开始出现婴儿的哭声,并且时常听见咀嚼声。佣人们发现,只要是放在冰箱里的新鲜肉类,第二天一早上面准有被啃咬过的痕迹。因为这事儿,佣人们吓得纷纷辞职不说,就连我父母也不敢再住家里,都搬回了老家。”
    高先生很痛苦,他清楚的知道,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人了,可是高晴始终不肯面对,固执的沉浸在幻境中不愿意走出来。
    陈岭把菜盛进盘子里:“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中午这顿饭吃得陈岭压力很大,高先生太热情了,不停地给师父和他夹菜,要不就是倒酒劝酒。
    赵迅昌嗜酒如命,但每次不过量,今天不一样,高先生带来的窖藏好酒酱香醇厚,酒香控制着他的手不停地往嘴里灌。
    就连陈岭也没有幸免,小酌了一杯。
    他以前只喝过啤酒,根本抵挡不住烈性的白酒。
    饭桌结束时酒精正好上头,陈岭只觉得眼皮和脸颊都在发热,耳朵里嗡嗡嗡的,仿佛有人蒙住他的耳朵,不停地往他脸上喷吐热气。
    高先生早在各种饭局中练出了好酒量,现在还很清醒,见一老一小一个喝的不省人事,一个迷迷糊糊,顿时懊恼自己没有轻重。
    按照陈岭的指示,他把赵迅昌扶进房间,等再出来,小饭厅内的青年已经不见了。
    陈岭自己摸回了房间,此时已经扒掉衣服,站到喷头下冲澡。
    酒精在血液里燃烧,脑袋热烘烘的,他故意把水温调低,微凉的水冲刷过皮肤,像是温柔的手抚摸而过,引得人舒服的喟叹一声。
    冲得差不多了,陈岭关掉花洒,抹了把脸上的水,将玻璃门推开一条缝,手伸出去拿毛巾。
    “奇怪……”毛巾明明就挂在外面的架子上,怎么拿不到?
    他疑惑一声,准备探出脑袋去看一眼,一根冰凉的手指,突兀地从他掌心挠了一下。
    陈岭:“……”
    心头微微一跳,陈岭赶紧摁住自己慌乱的情绪,假装不知道,淡定地推门迈出去,一眼就看见架子上的毛巾。
    取下来的第一时间,陈岭把下半身紧紧围住,从脏衣服里拿出一张五雷符。
    符纸被打飞出去时气势磅礴,可紧跟着就跟没电似的,在空中飘摇两下,贴到了潮湿的地板上。
    周身腾升出一股冷空气,尤其是后背那块儿,感觉特别明显。
    陈岭睫毛颤了下,低声道:“请问,是江域老先生吗?”
    冷空气贴上皮肤,一寸寸的蔓延,快速、急切,宣泄着某种令人费解的怒气。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宛如实质的凉意快速攀升,已经到了脖颈,这使得他不得不被迫抬高下巴,将最脆弱的喉结彻底暴露在危险中。
    陈岭清晰地感觉到,几根纤长手指轻轻扼住了他的喉咙,其中拇指刚好摁在侧边的颈部动脉上,危险和杀戮在空气中迸发,脑海中浮现出某种可怕的直觉。
    那是对死亡的预知和畏惧。
    动脉上的拇指往下按了按,指腹冰凉的温度,冻僵了温热的皮肤,渗透进入血管。从锁骨到面颊,全是被刚刚激出来的鸡皮疙瘩。
    陈岭打了个寒颤,浴室内的气温,不知何时降到了冰点。
    刀刻般透着冷峻的面庞,渐渐浮现于眼前,狭长的凤眼中嵌着一双淡色的瞳孔,清冷透彻,清晰的映照出陈岭的脸。
    陈岭愣怔,目光忍不住从对方的眉眼往下移,滑过挺直的鼻梁和精致的鼻尖,停在下方的嘴唇上。
    嘴唇偏薄,如同刚被鲜艳的红酒滋润过,看上去饱满湿润,殷红如四月春花,让人想伸手要去碰一碰,试试看手感是否真的那样柔软又脆弱。
    “我很老?”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清雅,不像曾经遇见的鬼怪那样粗嘎,尖厉。
    承认了承认了,真的是江域!
    即便早有怀疑,当真相摆到面前,陈岭依旧无法控制内心的震荡。
    他嘴唇翕动着想要答话,可稍一张嘴,下巴就顶住那只留在自己喉结处的手上。被刺骨的凉意一激,陈岭奇异的冷静下来,睫毛半垂下来,眼珠子滚动,寻找附近有没有能攻击的法器。
    男人的呼吸靠近,冰凌般的视线在青年年轻的脸上描摹,透着不容忽视的侵略和探究。
    老祖宗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要是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生气就是个傻子。
    陈岭拼命仰头,好让呼吸顺畅一些:“不老不老,而且颜值超高,特别好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窒息的空气松缓片刻。
    陈岭惊讶,夸一夸居然这么有用!
    青年的声音太轻缓了,又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自己,看上去胆小柔弱,再配上他始终不停的颤抖……
    江域松开手,完全凝实的身体,如一座雄浑高山屹立在面积不大的浴室中,气氛因此而压抑。
    陈岭眼眸转动,发现江域居然穿着一身西装,黑色的布料妥帖笔挺,纽扣板正,袖口处露出的衬衣袖扣是璀璨的蓝宝石,搭在内里的衬衣洁白如雪,没有一丝褶皱。
    难怪江家上下对老祖宗那样信奉和惧怕,原来是因为江域一直留在江家享受着供奉。如若不然,这身体面的衣服又是从哪儿来的?
    可是江域给他的感觉,又和别的鬼不太一样。
    他身上的阴寒之气很重,鬼气和煞气却被收敛的很好,近乎于没有。再加上眼前这具凝实的身体……除了体温,江域和活人没有其他区别。
    普通邪祟到了这个地步,不被天收,也肯定早被各路修士追着打了,不会这么闲得发慌现身出来摸他的脖子,更加不会大张旗鼓的操纵江家给他迁坟换地。
    陈岭猜不透江域的身份,但他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
    “江先生,你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吗?”问得轻言细语,谁让他干不过呢。
    第14章 傀儡07
    江域清冷的一抬手,指尖拂过刚好从青年发梢滴落的水珠。
    他说:“没有。”
    陈岭:“……”
    那你偷偷摸摸藏在暗处干什么,专程来看我洗澡?
    陈岭一言难尽,又想起师父和师叔们不正经的猜测,难道真的被看上了,想要跟他结阴亲……
    嗓子里堵着一口气,提不起来,咽不下去,正烦着呢,恍然间感觉有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江域俯身靠近,鼻息抚在青年嘴唇上,他轻轻吸了口气,又靠近了一些,细细嗅闻,香醇的酒香味自青年唇间溢出。
    男人好看的眉毛微蹙,似是不满。
    陈岭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对方的每一次鼻息掠过,他的心脏就忍不住紧缩。
    下巴上的桎梏有所松懈,又过了大概几秒钟,江域松开手,拇指暧昧的捻动,清浅,不带温度的笑意自唇角勾勒,衬得浅色的瞳仁深邃冷戾。
    陈岭开始紧张,下意识用力靠住背后冰冷的瓷砖。
    江域没有再进一步,声音低沉而冷漠:“鸡鸣之前,阴阳交替时动手。”
    陈岭茫然,直到男人拉开浴室门走出去,他终于回过味来,刚刚那句话,应该说的是藏匿在高家的恶鬼。
    鸡鸣之前,黎明即将出现,夜里的阴气下沉,白日的阳气正要升起。
    对于邪祟来说,这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快速从浴室中出去,房间的门窗皆是大开着,没有旁人。
    陈岭靠着门框,低头看了眼垂在胸口的法印,被岁月冲刷过的木头带着温润的柔光,灼烧的温度正紧贴着自己的皮肤。
    上午的时候离得没有这么近,黄神越章印没有产生太大的威慑作用,牵强点也说得过去。
    可刚刚江域靠他那么近,法印就垂在他们之间,对方仍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忌惮。
    江域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对天神可以不畏,对阴神可以不惧。
    陈岭泄气的瘫坐到凳子上,如今的他就是老祖宗桌上的那盘菜,生死不由人,更加不由己。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
    江家供奉江域多年,对他一定有所了解,要是能找到江域纠缠不放的原因,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而且陈岭还抱有侥幸,盼望着老祖宗其实早有配偶,最近发生的事不过是场荒诞的误会。
    “陈先生,陈先……”着急忙慌的声音一路冲进来,高先生一个抬头就看见青年围着浴巾,毫无形象岔开的双腿。
    他平复一下,犹疑的靠近:“陈先生,你没事吧,要是头晕什么的,我这儿有刚刚让人送来的解酒药。”
    陈岭摇了摇头:“不用。”
    被祖宗那么一吓唬,他比任何时候清醒。
    高先生放心了,搓着手一脸讨好恳求:“陈先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动手,我担心再耽搁下去,我的妻子会有生命危险。”
    阴阳如果不能达到平衡,就会相互吞噬,所以活人和鬼在一起久了只会有两种结果:鬼被阳气灼伤,或者活人被阴气影响,失了心窍,走向死亡。
    那只婴鬼和高晴已经待在一起几个月了,谁也无法估量,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事情刻不容缓,陈岭换上衣服,提上背包,出门前,他趴到师父床头对着他的耳朵说:“师父,我去处理高家的事,你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赵迅昌喝得两眼一抹黑,被耳朵边的嗡嗡声吵醒后,他抬手抹了把脸,翻身朝向里面,拒绝一切打扰。
    高先生尴尬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劝酒的。” 可他也确实没想到赵迅昌会一劝一个准,根本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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