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哥,陈哥没事吧?”吴伟伟有些担忧,这睡得也太死了。
    “太累了。”江域用手按着青年的后脑勺。
    “陈哥从接到孙家的单子后就一直没休息过。”吴伟伟低声说道,眼神里晃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对陈岭的情感是多面的,从心底里将他当成学习追逐的对象,也当成能提供吃足和工资的雇主。
    除这些以外,吴伟伟还有一点隐秘的心思,想和陈岭这样优秀的人当朋友。
    无父无母的说辞是真的,被瞎子捡到也是真的。
    瞎子没钱,连照顾自己都成困难,在收养他后日子更是拮据。
    慢慢懂事以后,吴伟伟就开始学习如何看人眼色,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此求来一些施舍。
    他吃百家饭,学百家话长大。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早早就背下养父那些不知真假来历的算命书籍,替身体越来越差的养父出摊算命。
    开始的时候,的确有生意上门。
    不少人因为他年纪小,却能出口命理而惊奇,专门找他算命。
    其实他知道,人家不是真心要算什么,只是把他当成小丑看。吴伟伟觉得无所谓,只要给算命钱就行。
    后来养父得了肺痨,这种放在过去让人谈之色变的疾病,放在现在是能治的好。可吴伟伟拿不出太多的钱,微薄的积蓄用完后,养父说什么都不肯再治。
    为此相依为命的父子俩,还大吵过好几架。
    吴伟伟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养父靠在病床上,蜡黄的脸上放着光,枯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神采奕奕,无神空洞的眼睛变得暖意融融。
    他翻身,艰难地掀起自己的枕头,拉开枕套的拉锁,伸手在塞满荞麦皮的枕芯里掏来掏去。
    “我就知道你是个败家子,这钱要不是我藏得好,早就被你送去医院里。”养父很高兴,他捂着嘴咳嗽几下,浑不在意的摸索到卫生纸,擦了擦黏糊糊的掌心。
    吴伟伟记得,他当时几乎疯了一样,暴躁的在床前走来走去,恨不得把养父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你留着些钱做什么,命都没有了,留给谁花!”
    养父说:“留给我儿子花,我儿子才十六岁,他能长命百岁,有很多时间花。”想到什么,他哀叹一声,又说,“可惜还是太少了,没法儿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吴伟伟红了眼睛,攥紧拳头不肯哭出声来。
    养父循着细微的声音,面向吴伟伟的位置,朝他伸来伸手。
    粗粝干枯的大手,刮过少年的脸,用力的从他的颅骨开始往下摸索,“伟伟啊,爸爸快不行了,你没见过面的那个妈正冲我招手呢……”
    吴伟伟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在床单上晕开。
    养父:“你这些年过得很苦,没学上,小小年纪就跟着我走街窜巷,当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神棍。爸爸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年轻时候没有认真学本事,若是好好学了,就不会被鬼弄瞎眼睛,若是眼睛不瞎,就能看一看我儿子到底长得有多帅。”
    吴伟伟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哽咽着说,“你别说了成吗。”
    “不成。”养父说,“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还是想告诫你一句,咱们可以苦一点,穷一点,但不能去坑蒙拐骗,更加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怕儿子走上歪路,他又说:“你若是做不到,爸爸在地下也不会安生。”
    吴伟伟彻底放声哭了出来,抓着养父的手说我知道,我一定照做。
    养父摸了摸他的头,“不哭了,走,带我出去晒晒太阳。”
    外面的阳光和煦温暖,不刺眼,洒在皮肤上并不灼烧,吴伟伟把老头子搬到窄小阳台的躺椅上,安静的守在一旁。
    养父的呼吸声在金色的阳光下,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电梯里,吴伟伟眼眶泛红,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行差踏错了。
    要不是高先生遇见陈岭,他会背上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死了下地狱也要被老爸扇耳光吧,说不定还会气得不肯认他。
    这段日子,陈岭给他造成的影响很大。
    他的冷静果断成了吴伟伟心里的定海神针,遇到危险也不会害怕。他对金钱的态度也让人钦佩,只取道义之财,一分一毫也不肯多拿。
    这让吴伟伟时常觉得养父死后,为了赚钱东蒙西骗的自己恶心透顶。
    电梯到了,吴伟伟跟在江域身后走出去。
    抵达自己房门口时,他犹豫了下,哑声叫住江域:“江哥,你说站在烂泥坑里的人,有资格和清白干净的人做朋友吗?”
    第42章 过寄10
    “这该取决于你自己。”
    江域把房卡贴上门锁走进去, 回身关门时,目光擦过走廊上孤单的身影。
    吴伟伟目光怔忪,影子被灯光逼退到脚下, 缩成很小的一团,跟平时插科打诨的模样截然不同, 此时的他更像迁徙途中落单的候鸟。
    想找一个家, 却摸不清不方向。
    合上门的那一刻,江域低沉的声音穿过门缝, “过去决定不了未来。”
    吴伟伟眸光动了下, 抬眼望过去时, 房门已经落锁。
    被塞在书包里的小黄鼠狼拱了拱,用鼻尖顶开拉链,露出黑色的鼻头和两边的胡须, 急切的在空气中嗅来嗅去。
    确定走廊里只有吴伟伟一个人的气息后,这才把脑袋钻出来。
    江域的话是一锤重击,把吴伟伟跌入谷底的心给敲碎了, 又重新拼凑好,揉捏成一团新的血肉。
    吴伟伟忽然斗志满满,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 他只要不再犯错,踩踏实眼下的每一步, 那些纠缠在心里的悔恨和羞愧,就会被一层层的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被新生的自己覆盖。
    感觉掌心被湿润的东西碰了下, 低头看过去,黄鼠狼的身体已经从背包里挣扎出来大半,正在提醒他的屁股被卡住了。
    前方走廊不远的房间, 正好一对情侣手牵手走出来。
    吴伟伟吓了一跳,按住黄鼠狼的脑袋,把它塞回了背包,快速用房卡开门。
    到了安全地带,黄鼠狼再次从背包里挣出来,像是巡视的卫兵,每个角落都用鼻子嗅了一遍。
    吴伟伟仰头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翻身坐起来,问:“除了抓老鼠和附身你还能做什么?”
    黄鼠狼身体微微僵硬,低着头转过来,沮丧的摇了摇头。
    虽然得了机缘修行,但它一直靠着供奉和拜月提升自己,道行其实很浅,也就够帮孙嘉誉趋趋病晦。
    遇到能力强的对手,它连跑路都做不到。
    看它蔫头耷脑的,吴伟伟就猜到了,这只黄鼠狼跟自己一样,还是个菜鸡。
    他拍了拍黄鼠狼的后背,“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
    黄鼠狼拼命点头。
    吴伟伟看着它可可爱爱的样子,心里发软,忍不住想要帮它一把,直接从床上滑坐到地毯上,向它说起昱和山的情况。
    “虽然我有时候腆着脸叫赵老先生师父,但他是陈哥的师父,不是我的。赵先生人很好,早上喜欢打太极。”
    “江先生是我们的财务经理,也是大金主投资人,后台很硬。他的房间你绝对不能进,进了也会被吓出来。倒不是说里面有东西,就是……阴森森的,万年不见天日的枯井一样。”
    “对了,那只鹦鹉你千万别主动去招惹,看着嗜吃又话痨,实际上很凶,脾气又硬又臭。”
    停顿几秒,又补充道,“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友好的。对了,它护食,你可千万别手欠去摸它碗槽里的坚果。要不能把你脑袋给啄秃噜。”
    黄鼠狼睁大眼睛,两条短小的毛绒爪子用力抱住脑袋。
    这不是在危言耸听。
    吴伟伟刚到小院的第一天,就手欠偷拿了一颗肥硕的瓜子,想用来逗逗金刚鹦鹉。
    谁知道那小家伙聪明无比,竟然知道那是自己碗槽里的东西,连一点预警都没有,直接扑上来抢走了瓜子,还惩罚性的啄了一下吴伟伟的头皮。
    头皮敏感,被那带钩的嘴一戳,疼的他差点掉眼泪。
    事后,陈岭把金刚鹦鹉的习惯和雷点跟他说了一遍,告诫他千万别去招惹。
    听完辛酸往事,黄鼠狼犹豫了下,凑上前,用脑袋去顶蹭吴伟伟的膝盖,以示安慰。
    吴伟伟啧了一声,把它抱起来,“成了精的就是不一样,这么通人性。”
    想起小院的吉祥物,他问黄鼠狼:“你说小蓝是不是也成精了?我怎么觉着它聪明得不像一只鸟。”
    就拿之前还在孙先生家的事来说,换做任何一种动物,应该都听不懂陈岭那一席长篇大论。
    没错,鹦鹉懂人言,会学舌,脑子确实比普通鸟类或者其他动物更聪明,但绝不至于聪明到小蓝这种地步。
    黄鼠狼眨了下眼,不吭声。
    吴伟伟揉了把头发,“算了,咱们陈哥和赵老先生都不是一般人,养的鹦鹉自然是脑子里有大智慧的鹦鹉,不能和其他鸟作比较。”
    黄鼠狼又开始点头。
    “总是点头脖子不累吗?”
    黄鼠狼这次是摇头。
    吴伟伟噗嗤一声笑了,“不累就行,说不定还能治颈椎呢。”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伸展四肢,往卫生间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非常严肃的弯腰把亦步亦趋跟在脚边的黄鼠狼拎起来。
    “别放毒气,否则你会被轰出去。”
    黄鼠狼张开嘴,发出几个短促的气音。
    吴伟伟看它嗓子和舌头好端端的,不像是外部原因造成的哑巴,便问:“你是一直都不能发声?”
    黄鼠狼摇了摇头,拼命仰起脖子,用小爪子撩开脖子浓密的白色绒毛。
    绒毛下方藏着一条横贯的伤疤,刚好在声带位置。
    黄鼠狼的毛能做高等狼毫,也有人用它们的皮毛来冒充水貂,追逐猎杀的人类不在少数。
    这条伤说不定就是在某次逃跑途中被伤到的。
    吴伟伟把它小爪子按下去:“昱和山虽然光秃秃了点,但绝对安全,你以后就老实的跟着陈哥混吧,吃香喝辣办不到,但生活肯定可以安定。”
    黄鼠狼用鼻尖蹭了蹭吴伟伟卡在它腮边的虎口,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此时,一人一精嘴里谈论的人,正躺在床上,四肢摊开睡得正香。
    陈岭嘴唇微微分开,发出细弱的鼾声,睫毛因为突如其来的湿润触碰颤了下。
    江域用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脸,指腹藏在毛巾下,轻柔的擦拭着青年的面颊。
    白皙的脸被昏黄的大灯光照得色彩柔和温暖,每当毛巾擦过,残留一片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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