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岭借着洗碗,消了消食,顺便问吴伟伟校方有没有答复。
    吴伟伟摇头说没有,“可能是还没看到,如果十点钟还没有答复,我再多发两条消息去问问。”
    陈岭点了点头:“不着急,就算是要去驱邪,也是月底,还有十来天的功夫。”
    “陈哥,如果那学校真的有鬼怪作祟,而鬼怪就是那个被欺负死的高一生,你打算怎么办?”吴伟伟好奇问道。
    “如果是没沾人命,最好是能帮他顺利超度,如果沾了,就只能交给阴差带下地府。”陈岭把洗干净的碗重叠起来,看向吴伟伟,“但他所受到的一切不公,都必须告知阴差。幽冥地府有自己的横断尺子,是情有可原还是罪无可赦,他们自由公断。”
    吴伟伟把池子里的水放掉,垂眸说:“希望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失去理智伤害到无辜,否则活着被欺负,死了还要去地狱受罚。”
    活着的人中,无人见过真正的地狱,可是从各种经书中的描述可以想象出地狱的残酷和无情。
    “人有人的律法,鬼有鬼的约束,无论是谁,都必须遵守。”陈岭说得多少有些冷酷,可这就是无人能左右的世间法则。
    如果因为自己冤死而去残害他人,不去找冤头债主,那冤死的鬼又和曾经那些欺负折辱他的人有什么不同?
    荣莘中学校长的信息,是上午十点左右才回复过来,那时候陈岭正坐在新买的公车上,和吴伟伟一起出门去买潜水用的设备。
    开车看手机不安全,被抓到还要开罚单,吴伟伟就把手机交给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陈岭看着扣扣上显示的信息,挑了下眉毛:“荣莘的校长约我们三十一号,下午六点以后在学校后门见。”
    吴伟伟:“后门在哪儿?我怎么没印象。”
    陈岭就更加不知道了,打开手机地图,切换到卫星地图模式,很快就找到了荣莘中学的后门。
    那后门应该荒废许久了,后面是一条窄小的巷子。
    为了不让事情传出去,学校可以警告校外的商家,可以删除论坛的帖子,就连新闻上都没有报道过。让他们从后门走,无非是因为校长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请了人到学校驱邪。
    陈岭回复了一个好字,便退出了扣扣。
    吴伟伟接过手机塞进兜里,“校长很谨慎,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肯给个电话号码。”
    “他是不想跟我们牵扯太多,也怕暴露更多个人信息。”陈岭说,“他越是这样,我越想知道,荣莘中学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总觉得,可能不只是校园暴力那么简单。”
    潜水装备的专卖店在市中心,到了以后,在老板的专业介绍下,陈岭花重金买了两套潜水装备,又在普通面罩和玻璃头盔中纠结许久……最终,他还是选了最新款的玻璃头盔,后方接上氧气管后,就算腿抽筋在潭底带上半小时都没问题。
    回到昱和山的下午,他拎着装备上山找到杨包工头,让他帮忙叫来之前说起过的很懂水性的工人。
    工人皮肤黝黑,年纪三十出头,性格憨厚。
    “小陈老板。”他有些紧张的搓着手,“杨哥说你想让我现在就下水去看看。”
    陈岭点点头,“有报酬的,而且装备我也给你准备好了。”
    将脚边的一个袋子递给工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工棚,“你先去换上吧,我换上以后会在岸边等你,如果你在水里发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上来说一声,然后再把我带下去。”
    陈岭对游泳这件事是有些害怕的。
    本来技术就不佳,十九岁跟爹妈去海边度假的时候,又差点被水鬼拖下水溺死,这使得他从此以后一下水就浑身僵硬,止不住的想起脚踝被抓住,往水底拖拽的场景。
    工人出生在农村,习惯了赤条条的在水里游戏,如今穿上潜水服,背上氧气瓶,戴上全罩式玻璃头盔,别提有多别扭,走路姿势都有些顺拐了。
    陈岭也换了衣服,拍拍他的肩膀说:“这都是为了保证安全,你就忍一忍吧。”
    工人在原地活动几下,感觉肢体没那么僵硬后,便往山脚的水潭走去。
    水潭不再那么臭不可闻,却跟所谓的观赏性沾不到边,那浑浊的黑水光是看着就让人发憷。
    还好身上还穿着那么一层,要不就太膈应了。
    工人心里庆幸小老板的体贴,接过吴伟伟刚送来的手电,两腿弯曲,如同一条跃水的鱼一般,扎进了潭水中。
    因着是白天的缘故,潭水内部并非漆黑一片,水中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粘稠感,令人恶心。
    工人按照寻找泉眼的指示,打着电筒,沿着潭底一寸寸的寻找,终于在中心位置,找到一团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如同一个塞子一样,堵在了泉眼口。
    而被堵住的泉眼竟然是活的,只是因为被堵塞,吐泉的能力大减,如果细听就能发现,从泉眼深处有咕噜咕噜水声冒出来。
    工人将手电光打到最亮,仔细地观察。
    圆球似的,黑乎乎的像是一团泥土,又像是团软绵的黑心棉花。
    他伸手碰了下,立刻赶到令人惊诧的冰凉感,正想上去汇报,光着的脚丫子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岸上,陈岭突然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立刻戴上头盔,扣上与潜水服相接的安全阀,闭眼跳进了水里,循着微弱的手电光,很快就找到了已经被缠住四肢的工人。
    他游过去,同样也发现了活泉眼,以及那团膨胀不少,伸出无数触须的恶心球形状“怪物”。
    陈岭哪能想到水下也能遇到邪祟,只能从潭底摸索到一块儿石头,割破了右手中指。
    血在浑浊的水中晕开,他顾不得疼痛,以血为朱砂,以水为黄纸,快速画出符篆。
    那缠绕住工人的东西像是受到极大的伤害,整颗球状体颤抖的厉害,瞬间把人松开,缩回到最初那般大小。
    工人被吓得不轻,一获救便拼命往上岸游去。
    陈岭捡起被自己丢在潭底的电筒,隔着面罩观察半晌,终于确定,这是一团死气。
    死气长年累月的汇聚于潭底,正好堵住了泉眼。
    他闭上眼睛,低声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净天神咒,斩妖缚邪,度鬼万千。
    昱和山上的植被枯败后所留下的死气通过地面过渡到潭底,在这二十年间慢慢淤积成团,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算是妖邪。
    若是不除,等到他彻底壮大,这东西就会跟瘟疫一样蔓延,这潭水活不了也就罢了,周遭的那些刚长出来的青草树苗也会再次枯萎。
    咒文念了三遍,水里又漂浮着陈岭充斥着阳气的指尖血,死气如同被破冰船撞击的冰面,氛围碎块儿,溶于水中,消失了。
    泉眼咕噜往外冒水的声音更大了,陈岭凑近,泉眼附近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昱和山上并非每一寸草木都在焕发生机,后山一部分杂草仍旧死气沉沉,未免死气再度凝结到一起,他游回岸边,让吴伟伟下山去自己房间的抽屉里取一面八卦镜,用保鲜膜多缠绕几层后,再送到山上来。
    吴伟伟吭哧吭哧地跑回小院,见院子里的老青两代人依旧安静坐在石桌前对弈,忍不住报喜:“赵老先生,江哥,咱们昱和山上的潭水快活了,陈哥从水里揪出一团死气!”
    早在那团死气突然对工人发起攻击的时候,山下二人就已经感觉到了。
    尤其是江域。
    赵迅昌那会儿正想不守规矩的悔棋,端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突然转头望向昱和山的方向,眼神锋锐如一柄寒刀。
    不用问就知道,山上出了状况。
    就在赵迅昌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那一丝不同寻常的,被微风带来的晦暗气息。
    江域落下一枚棋子,看向吴伟伟:“事情结束后,把人拖回来。潭水污浊,伤口需要消毒。”
    吴伟伟心惊,这两人听说了山上的事情不惊讶就算了,怎么连陈哥手指受伤也知道!
    太神了吧。
    江域侧头看向呆愣的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哦哦,马上!”吴伟伟带着五体投地的心情进到陈岭房间,拿出八卦镜去了厨房。
    八卦镜是雷击桃木所雕,中间嵌着铜制的圆形镜片,他用保鲜膜将其缠了又缠,完了不放心,又在外部套了一个保鲜袋。
    这才揣着八卦镜吭哧吭哧地又往山上跑。
    吴伟伟气喘吁吁地来到水潭边,把镜子交到陈岭手里。
    陈岭接过镜子,扭身潜入水下,将八卦镜埋进了泉眼旁的潭泥中,又找了几块石头压在上面。
    方才下水的工人还没缓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其他人诉说自己的遭遇。
    “真的,我没骗人,真他妈是水……水鬼!滑腻腻的,先是缠住我的脚,然后是手……”
    吴伟伟安抚道:“大哥你冷静一点,别怕,有我陈哥在呢,什么鬼都不敢伤害你。而且那也不是水鬼,是死气……”
    “死气是什么?”杨包工头代替茫然愣怔的工人,抖着嗓子问道。
    吴伟伟解释:“只要是活着的东西,身上都有活气,也就是生气。到了死后,生气被带走,留下冰冷的死气,这是尸体上散发出的特殊气息,和鬼怪的阴气又有所不同。”
    “那阴气又是什么?”包工头不懂就问,问得还十分认真。
    吴伟伟:“……”
    这问下去,怕是要问到道家的起源,他摆摆手,“杨哥,你自己上网查吧,上面有标准答案,比我的回答更专业。”
    杨包工头点点头,还真的摸出手机查询起来。
    哗啦一声,陈岭从水下冒了出来,首先摘掉沉重的头盔丢到岸边。
    吴伟伟赶紧蹲到潭边,把人拉了上去。
    陈岭瘫在草地上歇息片刻,回到半山腰上的工棚里,拿上自己的衣服,回到小院冲了个澡。
    吴伟伟在浴室门外帮他收拾丢在地上的潜水装备,刚要捡起潜水服,江域进来了。
    他说:“我来吧。”
    浴室里,陈岭将水温调得偏高,用热水冲走了身上被冻出的寒意,可当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却不是吴伟伟。
    “伟伟人呢?”陈岭坐到床边,随口问道。
    “给你煮姜汤去了。”江域从凳子上起来,走过去,接过青年手里的毛巾,温柔地帮他擦拭头发。
    水珠落到膝盖上,晕出一小团。
    陈岭看着那团水渍,闭着眼睛安心地享受,过了会儿,他突然说道:“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想着等昱和山竣工,就去买一套专门滤水设备净化潭水。现在好了,省下一大笔钱。”
    江域:“这么高兴?”
    “嗯。”陈岭仰头,视线只能看见男人的下巴,“江域,你说昱和山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万物死绝?”
    江域垂着眼帘,目光变得幽深难测,“生气被断绝,植被自然活不了。”
    “谁这么厉害,能斩断一座山的生气?”陈岭觉得不可思议。
    “不清楚。”江域撤走毛巾,后退半步,又微微躬下身与青年平视,“或许你能找到答案。”
    陈岭冲他笑:“对我这么有信心?”
    江域勾着唇看他,“嗯,有。”
    陈岭愣了下,望着男人的眼球忘了转动。
    那双眼睛里装着自己,浅色的瞳仁像是最剔透的琥珀,承载着无尽的时间和万物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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