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她一步赶一步,来到他床前。
    可能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她犹豫了片刻,才鼓起莫大的勇气去掀开帐幔。
    光线一点点照亮他面容。他毫无声息地趴睡在床上,总带着温柔的一张脸毫无血色,眉峰拧成几道褶子,是伤势疼痛带来的不适。
    他奄奄一息,苏眉一颗心狠狠绞痛着,仗着嘴,夫君二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压抑的不安到极致便成了巨大的惶恐。
    她愣愣看着他,脑海里是他朝自己保证,说会迎她回家笑着的温柔模样。
    苏临来到跟前,也被气息微弱的林以安惊了惊。
    先前他只当是护卫有所夸张,等到亲眼所见,才知其实严重得多。
    他常在沙场,知道受重伤的人都是什么样。
    就跟眼前的林以安差不多,气息几乎不可闻,鼻子下端和下颚都带着灰青色……一种生命力在衰败,不祥的颜色。
    “眉眉。”他收回视线,见妹妹愣着,担忧唤了她一声。
    苏眉闻言,愣愣地朝他投来视线,依旧木头人一样没有说话。而且她脑海里还闪过一些乱哄哄的画面。
    好像很多人很多人围着她,一道坚定地声音在说:“她可以醒来!你们只管用药!我在,她一定能醒来!”
    是夫君的声音。
    她双眼发直,有点分不清身在何处。
    许郎中此时挤了过来,她被撞了一下,脑海里那些画面也被撞不见了。她低头,看到许郎中在帮林以安号脉。
    许郎中在为他微弱的脉象愁眉不展,先前他也照顾过林以安的身体,现在内伤更甚,委实凶险!
    放下他烧得滚烫的手腕,许郎中直接去掀被子想查看他的伤势,哪知太医为了方便照顾,居然没把他的中衣再穿上。
    林以安背上青淤交错的棍伤就暴露在三人跟前。
    苏临惊得立刻要去捂妹妹的眼,却已经晚了。
    苏眉在狰狞的一片伤痕中脚一软,咚地一声撞在床沿,可她顾不上疼,颤抖着去抓过林以安的手。
    压着她的惶惶在面对他伤势时全化成悲怮,一声卡在喉咙里良久的夫君终于喊了出来,“你又骗我,我生气了。”
    她脸贴在他胳膊上,红着眼眶,声音低低地,整个人在床边缩成了一团。
    苏临见她悲伤的模样,担忧更甚,想着要怎么去安慰她。
    正是此际,她却又哑着喊了一声许郎中。她亦慢慢从地面上站起来,秀媚的小脸苍白,用一双怎么都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帮他把被子再掖上。
    “夫君他的伤,可以治对吧。他好像在发热,是不是要先退热,要用什么药,你开方子,我帮你煎药。”
    她红着眼,可出人意料的没有再落一滴泪,眼里闪动着执拗又坚定的光。
    伤了就治,夫君肯定会没事!
    刚刚她似乎也看到自己生病了,夫君不也临危不乱,说只要用药,她就能醒!
    她现在不就好好的!
    所以她不能哭,哭哭啼啼又不能治伤,也不能乱!
    她此刻的坚强让苏临和许郎中诧异,哪里又不知,她其实在强撑。
    许郎中沉默了片刻,幽幽叹一声道:“三姑娘,我尽力。但要知道太医现在用的是什么方子。”
    石头一直在边上小声抽泣,听到这话忙说:“太医的方子这儿就有,我给您拿!”
    他跑到外间,很快捧来一沓纸张。
    许郎中一页一页地翻,越看眉头拧得越紧,苏临问了句如何。
    “宫里请来的自然是圣手,只是他们有他们的顾忌,治伤从来都是保守为主,用药都极为温和。”许郎中说,“但是温和的药向来达不到即刻压制的作用。”
    一点一点的养,也得要病人等得起啊。
    苏临听懂了,犹豫片刻再问:“换药方能行?”
    许郎中摇摇头:“小的不敢保证,现在已经很凶险了,要压制,只能激进用药。可这也得病人能承担,才能熬过去。”
    话到这儿,苏临又沉默了。
    他不能给林以安做这个主,就连卫国公都没让太医换药,太医也没提,估计是想着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下猛药。
    “石头,能把国公爷请来吗?”苏眉回头看了一眼林以安,神色极为平静。
    石头自然是愿意去的,二话不说转头去请人,但他最终失魂落魄回来,说卫国公送嘉禧公主进宫去了。即便立刻折回,也得等小半时辰。
    “许郎中,你写方子抓药,我去熬药!”她在面临选择中一咬牙。
    许郎中却没有她的决心,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真冒险一试。
    苏临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他观察了妹妹许久。
    好几回,她明明就要哭了,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让人看着就心疼。就在她做决定那刻,他竟然也恍惚地跟着动摇了。
    先前他认为这是对妹妹使的苦肉计。可谁想到卫国公府的家法是仗责,对身受内伤的人来说,无疑是要送命的!
    他不知道,但林以安清楚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又怎么可能不知嫡母会怎么惩治他,他却硬是把苏眉支走。连命都可能不保的情况,又何谈苦肉计。
    “许郎中,你去吧,我担着。”苏临扭头去看庭院那颗杏树。
    他这两天就一直听妹妹唠叨,说等杏子熟了,她和林以安酿了杏酒孝敬他这个做兄长的。
    林以安到底有因为妹妹受此一难,真让他出事,才是如他的意了!
    许郎中听他发话,索性也心一横,嗳地应声拎着药箱到外边写方子。
    本就安静的内室没了人说话,越发无声得让人心慌。
    苏眉在床沿坐下,盯着林以安看了片刻,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脸颊:“你一会乖乖喝药,喝过了就醒来,我正生气呢,你得醒来把我哄好。”
    苏临默默看着她自言自语,不知她此时的冷静和坚强是好事,还是坏事,一颗心总为她揪着。
    很快,许郎中写下方子,药多是现成的,跟着石头就在林以安的小库房里凑齐了。苏眉就让人搬来炉子,坐在杏树下给他熬药。
    令人安慰的是,林以安还能自主把药给咽下去。
    许郎中没有完全把握,还是把药量减半,准备先看看情况。
    一回药灌下去,小半个时辰后就见林以安开始发汗,梦呓,甚至出现抽搐。
    苏眉被苏临拉开。苏临亲自上前按住林以安,塞了布巾在他嘴里,防止他咬着舌头。
    许郎中一身冷汗在边上观察,足足有一刻钟,床上的人才安静下来。
    “起效用了!再等半个时辰,若是三爷高烧在退,我们再灌一次!”许郎中号脉,在紧张的气氛中带来好消息。
    苏眉靠着床边的柱子慢慢滑倒坐在地上,刚想哭,就暗暗用指甲掐了一下大腿,跟自己默默地说:再等等就好,夫君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化险为夷!
    苏临亦长出一口气,把林以安嘴里帕子取下来,忽闻两声咳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张嘴吐了自己一身。
    那是污血和汤药。
    苏临脸都绿了。
    气得差点要把帕子再塞回他嘴里去!
    苏眉却被吓愣了,还是许郎中再三保证说这是疏通,是好事,才平缓了情绪,让石头找衣服给兄长换上。
    等到第二次灌完药,苏临已经做好准备,怕他再吐自己一身,换了个方位按住人。
    漫长的等待后,床上的人总算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睁开了眼,石头当场就哭得哇哇地,苏眉趴在床边亦喜极而泣。
    许郎中说,只怕他在昏迷里失去抗争的意志,等人恢复意识,说明高烧就不能奈何他。只要人清醒,一切都好说。
    所以最难那关他挺过来了。
    苏眉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还不忘责怪他:“我差点就要当寡妇了!我都想好了,你真把我丢下,我就养他十个八个美男,气也要把你给气活过来!”
    林以安只感觉自己睡了沉沉的一觉,睁眼看到床边的小姑娘还以为在梦里,好半会才发现苏眉是真的床边。
    她怎么又哭了,还胡说什么要养美男?
    他答应了吗?
    虽是这么想着,又哪里能见她掉金豆豆。
    可真是小祖宗,还得哄她别哭。哪知他刚要张嘴,只感觉胃里酸水翻涌,苏临眼尖,心道不好连忙把妹妹拉开。
    结果就是妹妹拉开了,自己却来不及再避让,刚换不久的衣裳又作废了。
    “——林以安!”苏临狼狈站在床前,脸黑得像锅底的咆哮。
    林以安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假思索地立刻闭上眼装死。
    他好像把‘大舅子’开罪得更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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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还好老天保佑, 夫君你总算醒来了。”
    林以安醒来后,苏眉便坐地上,双手交叠垫着下巴趴在床沿守着他, 腻歪着怎么都不愿意离开一步。
    他不知是第几回听到她说这话,每听一回,心尖都要跟着颤一下。如同是饮了壶温酒,为她待自己的好而微醺,四肢百骸都流淌着她给到的温暖。
    他还有些虚弱,一说话嗓子就得痒痒,痒起来非得咳嗽到五脏六腑颠倒似的才能停下,在感动中唯有报以微笑当是回应。
    她呢,见他笑, 也就自然而然跟着傻乐。露出几颗洁白的牙,梨涡深深的, 让人见着又忍不住被她那份纯粹的快乐感染。
    于是,她方笑罢, 他又跟着笑, 两人对望着就那么一块儿乐来乐去。
    “他臭烘烘的你闻不见,拱那么近!”苏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齿的, 连牙根都在发酸, 上前就要把妹妹给拽起来。
    其实苏临是夸大其词了,林以安早在石头伺候下洗漱净面, 就是神色看着萎靡。可他生得白净, 反倒给他添了病态中的俊美,男人病西施的模样亦是赏心悦目的。
    苏眉心里高兴,被他拉扯也没见生气, 还摇头晃脑地笑,“我夫君香着呢,你就尽埋汰吧。而且谁生病不是这个模样,我生病的时候,夫君也没嫌弃我不好闻,丢下我不管不问呀。”
    “又混胡说,有人自个儿咒自己的吗?”苏临斥了一句。
    “你才天天胡说。”她终于不满反驳,倒是引来林以安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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