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想要问问薄云岫,为何非要强人所难?整个东都,不差她一个大夫,论医术高明,太医院多得是,他的离王府犯不着非她不可吧!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进了马车。
    薄云岫正靠在软榻上看书,车内四角饰以夜明珠,光亮胜过烛火,又不似烛火灼眼。温柔的光,落在冷峻的脸上,说不清楚是谁糅合了谁。
    见她进来,他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王爷!”沈木兮磕头。
    “本王已下令,三日内找到蛇穴剿之。”他似乎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
    “谢王爷!”她仍是跪着。
    他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视线仍是落在黄卷上,“还有事?”
    “民女问过刘捕头,民女师父的遗物在王爷手里,请王爷归还。”沈木兮音色微沉。
    回来之前碰到刘捕头,刘捕头说她晕厥之后,手中的东西掉了,后来王爷赶到并问起,刘捕头便把东西交给了王爷,所以师父的遗物在薄云岫的手里。
    她不确定,薄云岫会不会以此作为要挟?!
    “这个东西?”薄云岫终于放下手中黄卷。
    微光里,一把青铜钥匙散着暗哑的光泽,夹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他的手生得格外好看,骨节分明,修长而净白,可就是这样一双手,手握生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沈木兮绷直了身子,“谢王爷!”
    然则薄云岫却当着她的面将钥匙放在自己的怀里,“要从本王这里拿东西,得用等价之物来换。”
    “这本来就是我的!”沈木兮切齿。
    他周身寒戾,单手抵着太阳穴,眼神里满是轻蔑,“幼稚!”
    东西在离王身上,就算她喊破喉咙,上东都告御状,也没人会相信她,反倒会觉得她是个疯子,连离王都敢讹诈!
    “东都众才云集,宫内太医无数,王爷高高在上,何苦以势压人?沈木兮一介女流之辈,只想安于一隅,不图荣华富贵,求王爷高抬贵手,放民女一条生路!”事到如今,她还能怎样?
    薄云岫居高临下的冷睨,她的额头抵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随着她一记又一记的磕头,他的眼神越渐冰凉。
    “想要也可以!”他说,“自己来拿!”
    沈木兮磕得太用力,抬头的时候脑袋有些发晕,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薄云岫竟然会松口?
    可是钥匙在他怀里,她要如何取?
    “本王给你机会,一数到三!”他向来说到做到。
    沈木兮觉得,他的神情像极了猫吃老鼠的前奏,可她也知道,他若不想给,有的是手段扣下,所以不管他是戏弄还是真心,这都是她最后的机会。
    思及此处,沈木兮快速起身,越靠近他,她就越紧张。既怕薄云岫反悔,又怕这是另一个圈套,薄云岫的手段她不是没领教过。
    这男人看似容颜倾世,实则心狠手辣!“一!”他数,“二!”
    纤细的手快速伸进他的怀里,大概是因为紧张,第一次的时候,她没能抓住钥匙,冰凉的柔荑在他怀里胡乱摸了两下,终于握住了钥匙。
    缩手的同时,沈木兮慌乱的退后,却因为脚跟磕到了桌子,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肩胛骨钻心的疼,脊背上阵阵发凉,她握着钥匙的手止不住颤抖,但还是倔强的抬头看他。
    薄云岫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慵懒之姿,面上无悲无喜,不着半点情绪,“明日本王会来接你,你若要跑就最好跑远点,否则被本王抓到,后果自负!”
    呼吸微促,沈木兮爬起来就冲出了马车。
    薄云岫重新拿起了黄卷,若无其事的继续翻阅,只是怀里凉凉的,好似那冰凉的手还在。
    须臾,黍离在车外行礼,“王爷,村里有人请沈大夫看病,沈大夫已经赶了过去,卑职担心……”
    车内传出温凉的声音,“不急。”
    第8章 逃离
    村子距离药庐有点距离,不过也不算太远。
    沈木兮回到村里的时候,天都黑了,好在她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对于周围的环境都很熟悉。确定身后没人跟着,她快速跑进一户农家,最后换了身衣裳,背着包袱从后门悄悄离开。
    村子依山傍水,山路四通八达,饶是官府的人堵住村口的路也没什么用。
    沈木兮捂着生疼的肩胛,从后山隐蔽的山道离开,夜色浓烈,丛杂的树木与蔓草将她很好的遮蔽起来。
    沿着熟悉的山路走了好一会,沈木兮停下来环顾四周。
    四下无人,唯有夜鸟和虫鸣声。
    “咕咕!咕咕!”沈木兮学着鸟叫,“咕咕……咕咕!”
    “沈大夫,在这里!”草丛里钻出一大一小两个黑影。
    沈木兮大喜,当即迎上,“春秀!郅儿!”
    “娘!”单薄瘦小的身影快速扑进沈木兮的怀中,“娘,我害怕!”
    “春秀,谢谢你!”沈木兮抱紧了怀中的沈郅。
    许是担心早晚有这一日,在沈郅很小的时候,沈木兮便带着孩子上山采药,借此熟悉地形,两人还有过约定,若是出现什么意外绝对不要跑回村里,要在此处等候!
    当村民说,火场里只有三具尸体,沈木兮便想到了当日中了蛇毒的三个病患。所以后来她在村口绕了大半日,确定没人盯着她,便敢摸上山来。
    幸好春秀和沈郅够聪明,真的躲在这里。
    可惜当时师父的遗物在薄云岫手里,她不得不回来跟薄云岫周旋,否则她早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沈大夫,我的东西呢?”春秀问。
    沈木兮放开沈郅,将包袱递给春秀,“连累你了。”
    “说什么傻话?是你让我娘多活了几年,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报答沈大夫的恩情。”春秀打开包袱,里头有几套换洗的衣服,一个钱袋以及一把杀猪刀。
    春秀将杀猪刀别在腰后,“这是祖传的东西,丢不得!”
    沈木兮摸着儿子稚嫩的脸,又低头亲了亲,充满了辛酸无奈,“是娘没保护好你,娘没什么用!”
    “娘,郅儿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沈郅牵着她的手,“只要能和娘在一起,郅儿什么都不怕!”
    “乖!”沈木兮一声叹,“春秀,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春秀嘿嘿一笑,背起了包袱,“我正有此意!反正我也没地方去,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你继续给人看病,我继续杀猪,肯定不愁没饭吃。”
    “走!”沈木兮握紧儿子的手。
    山路不好走,尤其是夜里,坑坑洼洼的,还得避开村里人设下的捕兽陷阱。好在这一带,沈木兮还算熟悉,知道出村的方向。
    “郅儿,娘走之后,医馆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沈木兮边走边问。
    沈郅回忆,“当时天很黑,我在后院的草屋里帮师公煎药,突然听到师公一声尖叫,我趴在窗户里看到师公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但还没跑到院子里就倒下了。好几个黑乎乎的人不知道在找什么,我吓得赶紧跑进了地窖。”
    春秀颇为壮实,力气大得惊人村里的男人也怕她三分。怕沈郅走累了,干脆背起他,“上来,春秀姑姑背着你走!”
    “谢姑姑!”沈郅又累又困,伏在春秀的肩头便直打瞌睡。
    “后来呢?”沈木兮问。
    沈郅犯困,声音越发孱弱,“后来我怕他们找到地窖,又跑出来爬进了药缸里,在他们去搜地窖的时候,春秀姑姑就进来了,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躲在师公的药缸里……”
    肩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春秀“嘘”了一声,“沈大夫,郅儿累了,让他睡吧!”
    “辛苦你了!”沈木兮满心感激,她自身也有伤,若非春秀帮着,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天渐亮的时候,二人也走累了,看地势应该已经出了村,再往前走就是芙蓉村,到时候请芙蓉村的乡亲送他们离开,自此山高水阔再见无期!
    “春秀,歇会吧!”沈木兮面色惨白,肩胛处的伤疼得厉害,她左半边胳膊已经全麻了。
    春秀背着沈郅走了一夜,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慢慢的将沈郅放在树下,“那我们歇会再走!”
    二人喘着气,刚刚坐下,甚至连水都还来不及喝上一口,哒哒的马蹄声就像阎王殿上的冥曲,惊得山鸟齐飞,惊得沈木兮面如死灰,满心绝望。
    第9章 沈郅的来历
    萧萧马鸣,惊得沈郅快速爬起,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渐渐围拢上来的陌生人,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每脸上都是同样冷漠的表情。
    年幼的孩子,飞扑着抱紧了自己的母亲。马队分开一条道,黍离策马行至前,然后翻身下马,“沈大夫!”
    薄云岫说过,如果她想跑,最好跑远点,否则被他抓到,后果自负!
    沈木兮面色惨白如纸,抱紧了孩子,眸中满是苍凉之色,“东都无人了吗?王爷非得强人所难?”
    “马车在前面村子里等着,沈大夫,请!”黍离躬身示敬。
    春秀拎着杀猪刀,狠狠瞪着这帮人,“有我在,看谁敢动沈大夫!”
    “春秀!”沈木兮摁住春秀,又低头看了看儿子,“好汉不吃眼前亏。”
    薄云岫算无遗策,是最精明的猎人,饶是沈木兮使劲浑身解数,不过是困兽之斗,他什么都料到了,什么都算到了,她终是无处可逃。
    青布马车,像极了囚笼。
    沈木兮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里,歪着头靠在车窗处,沈郅枕着她的腿,懂事而乖顺的不敢吭声。
    “沈大夫,这王爷是不是跟你有过节?”春秀终是忍不住。
    “大概是前世有仇!”沈木兮耷拉着眼皮,如同了无生趣的木头人。
    春秀摸了摸别在后腰的杀猪刀,拍着胸脯道,“沈大夫,你且放心。若他敢对你毛手毛脚,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得逞!”
    事到如今,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木兮一声叹,重重合上眼,她实在是太累了,现在就算让她跑,她也没力气再跑了……
    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下,车里猛地响起一大一小的惊呼。
    “娘?”
    “沈大夫?”
    “娘!”
    黍离快速撩开车帘,只见沈木兮面如死灰的靠在车壁上,双眸紧闭,任凭孩子哭喊,亦一动不动。心中暗叫不好,黍离迅速将沈木兮抱下马车,“快,找大夫!”
    又悲又痛又受伤,又累又困又绝望,沈木兮早已体力不支,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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