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左右摇晃,昏黄的光从顶上落下,他逆光站着,遮去了她所能见的所有光亮。
    他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速度很快,就跟小贼似的,悄悄的,偷偷的,犹如蜻蜓点水。
    “沈大夫医术高明,想必什么都能治,本王更得带你回去了!”他声色暗哑,滚烫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面颊上,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唇瓣间。
    沈木兮眨了眨眼睛,站在原地不言不语,明明近在咫尺,心却相隔天涯。下一刻,她狠狠推开他,快速迈开几步,用力拭去唇上的气息,“王爷客气了,治病救人乃是大夫的本分。眼下,王爷要做的是斩草除根,而不是在这里与我纠缠不休。”
    薄云岫挑眉,仿佛心情大好,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此事无需你担心,刘捕头已经回来了,至于千面郎君嘛……本王知道他在哪!”
    “在哪?”沈木兮骇然,脑子忽然一窒,人都在大牢,什么地方防卫最空虚?呼吸微促,沈木兮愤然盯着他,“你……你早就知道了?你……”
    音未落,她撒腿就跑。
    须臾,黍离转回,“王爷,蛇已经清理妥当,无放过一人。蛇尸全部收拢于瓷罐内,到时候一并焚化!”
    “都安排好了吗?”薄云岫问。
    “是!”黍离颔首,“全都照着王爷的计划进行着,只是沈大夫……”
    薄云岫没说话,缓步朝着自个的院子方向走去,他之前就隐约觉得不对劲,连离王府的暗卫都找不到长生门的消息,假冒廖大夫的人被抓住,薄云岫便觉得事情严重了。
    傻子都该明白,廖大夫可能凶多吉少,这个时候却突然回来,必是被人用来吸引注意的。事实证明,这招很有用,不管是府衙的人,还是离王府的人,都将精力放在逼供上,借此来揪住主谋。殊不知真的主谋,已经悄悄的潜入了府衙。
    在春秀到来之前,薄云岫已经察觉了异样,是以早有安排,不过是在等某人来求他,可惜啊……喂不熟的白眼狼,始终没打算低头。院中。
    魏仙儿蒙着双眼,唇瓣紧抿,“你们干什么?”
    周遭围拢着侍卫,一个个已经拔剑相向,似乎早有准备,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魏仙儿看不见,但却听得见拔剑声,一时间满脸狐疑之色。
    “宜珠,他们在干什么?”魏仙儿问,“王爷呢?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未见王爷?王爷在哪?”
    宜珠道,“主子,您莫着急,王爷应该就在屋里,咱们这就进去!”
    “王爷有令,任何闯入院中之人,一律拿下!”侍卫冷喝。
    “放肆!”宜珠当即勃然大怒,厉声训斥,“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侧妃娘娘,你们竟敢动侧妃娘娘,就不怕王爷怪罪下来?”
    可是这一次,侍卫却不吃这一套,他们是奉命行事,王爷亲自下达的命令,饶是侧妃也不能例外,“把她们抓起来,听候王爷发落!”
    “混账!”宜珠惶然,“你们都瞎了眼吗?如果此事传到东都,传进皇上和太后的耳朵里,你们有几条命,敢捉拿魏侧妃?”
    陆归舟就在墙外听着,觉得这动静似乎不太对,“窝里反?”奈何狗洞太小,奈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否则钻洞的钻洞,爬墙的爬墙,定然能看个究竟。
    而现在,他只能贴着墙根听里头的动静。
    吵闹声也惊动了春秀,沈郅睡在了薄云岫房间里的软榻上,春秀就在一旁守着,生怕一眨眼就被人钻了空子,可听得外头的动静,又心中好奇,便推了一下窗户,扒着缝隙往外看。
    真是奇了怪了,那女人不是什么侧妃吗?怎么侍卫们好似要抓她?
    蓦地,春秀快速揉了揉眼睛,赫然愣在那里,那个宜珠……想了想,春秀快速推搡着沈郅,“郅儿,郅儿?快醒醒,事情不太对头。”
    沈郅睡得迷迷糊糊的,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春秀姑姑?”他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你说什么呢?春秀……”
    “嘘!”春秀捂住他的嘴,“那个宜珠带着刀呢!”
    沈郅一兜子的瞌睡虫瞬时全跑了,“什么?”
    “就是那个侧妃身边的婢女,不太对头!”春秀说,拽着沈郅趴在窗口,二人眼巴巴的往外瞅,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宜珠脚踝上的绑带,“剔骨小刀不好带,我经常绑腿上,所以这宜珠肯定带着刀!”
    沈郅扭头看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姑姑,你说她带刀干什么?”
    “你难道没发现,这个婢女不太对吗?”春秀摸了摸自个的喉咙,“来,你摸摸。”
    沈郅骇然,“她有喉结?”
    “公猪母猪,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男人女人,我也一眼就能瞧明白。别看身材差不多,声音也差不多,可有些东西公的和母的,就是不一样。”春秀娓娓道来,“这瞎眼侧妃要倒大霉了!哎,待会如果不对劲,咱就从后窗跑,听见没?”
    沈郅连连点头,“我听姑姑的。”
    “乖!”二人继续趴在窗口往外瞄。
    院子里的光亮很好,侍卫们举着火把,回廊里点满了灯笼,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一刻,恍如白昼的光亮能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
    侍卫们不让,魏仙儿也不动,毕竟她看不见。
    宜珠再着急也没用,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她若轻举妄动,只会暴露得更快。眼见着耽搁得时辰太久,宜珠便搀起了魏仙儿,“主子,咱先回去吧!王爷不肯见您,那咱们再缓缓。”
    魏仙儿皱眉,“不是你说,王爷有危险吗?”
    “奴婢可能听岔了!”宜珠低着头,“咱们走吧!”
    魏仙儿想了想,忽然推开了她,“宜珠,你不是这么不谨慎之人,你到底……”
    “抓住她!”院门口一声低喝,黍离执剑而立。
    侍卫们一拥而上,谁知寒光闪烁,短刃已经架在了魏仙儿的脖颈上,“都别过来,否则你们的侧妃娘娘,可就要血溅三尺了!”
    春秀大喜,在房中暗暗的低喊,“下刀啊!赶紧的,别犹豫了!下啊……”
    沈郅扶额,“春秀姑姑,人家这是保命符,能随便下刀吗?事情都败露了,说明这是假冒的婢女。而王爷回来得这么及时,显然是有所准备哦!”
    “准备?”春秀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这个理儿,那王爷早就知道你娘的计划了?”
    “娘的计划,他未必知道,不过他肯定有他自己的计划。”沈郅想了想,“所以他才等着坏人自投罗网,倒是便宜了那个坏女人,瞎了眼还玩得这么刺激!”
    春秀若有所思,“要是能吓死她,也值!”
    “坏人都是胆大的,吓不死!”沈郅泼了她一盆冷水,“春秀姑姑,我娘会怎样?”
    后窗传来敲打声,“郅儿?郅儿?”
    “好像是沈大夫的声音!”春秀慌忙去开窗户,乍见这沈木兮一身狼狈的扒拉着窗户,当即愣了愣。
    “还愣着干什么?”沈木兮咬着牙,“哎呦,拉我一把!”
    “哦哦哦!”春秀回过神,毫不费力的把沈木兮提进了房间。
    “郅儿?”沈木兮喘着粗气,抱住了冲上来的沈郅,欣喜的瞧着毫发无伤的儿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我了!还以为他拿你当诱饵,差点把娘的魂儿都吓飞了!”
    沈郅歪着头,“娘,什么诱饵?”
    “没事!”沈木兮摇摇头,脑门上沾着青苔,身上也挂了彩,脸上满是黑乎乎的,不知是苔痕还是泥渍。
    “咱们没事,外头可不一定了!”春秀又扒在窗口看热闹。
    “娘!”沈郅道,“那个坏女人倒霉了!”
    沈木兮不解,探着头往外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够热闹!
    宜珠持着明晃晃的刀,火光中目色狠戾,“都给我退下,否则我就杀了她!”
    “娘!”薄钰从外头冲进来,乍见着此情此景,一股脑往前冲。
    薄云岫眼疾手快,快速拽住薄钰的肩头,直接将他带了回来,“不想让你娘死,就别乱动!”语罢,他抬头冷睨着宜珠。
    “千面郎君!”黍离冷剑直指,“放开魏侧妃!”
    魏仙儿流着泪,吓得浑身战栗,颤颤巍巍的抚上勒着自己脖子的手,“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宜珠呢?你把宜珠怎样了?”
    “都说离王府的侧妃,宅心仁厚,温柔善良,原来所言不虚,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自个的奴婢呢?”宜珠冷笑,声音却不再是宜珠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儿嗓音。
    薄云岫松开薄钰,睨了孙贤一眼,“看住他!”
    孙贤慌忙抱起了薄钰,免得薄钰再冲动,到时候伤及魏侧妃就糟了。
    不过一张面皮的区别,却做得十足十的相像,若不是早有准备,他们也会跟魏仙儿一般蠢钝,连成日相处的人都辨不出真假。
    薄云岫负手而立,竣冷的面上溢开难掩的寒戾,薄唇唯匍出四个字,“她活,你活。”
    “看不出来,离王这般重情重义,听说离王府的后院,多得是美娇娘,虽然这个长得极好,可这恩宠数年,也该腻了吧?”千面郎君啧啧啧的摇头,“此情不渝,真是让人感动!”
    刀子又往魏仙儿的脖颈近了些许,有殷红之色沿着她雪白的脖颈细细的流下。
    “娘!”薄钰急了,哭着喊着,“爹,你快让他住手,我要娘。爹,你救救娘,不要让他伤害我娘,爹你快答应他,快点答应他!你放开我娘,我爹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沈木兮站在房内,隔着一条窗户缝隙,却能清晰的看到薄云岫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应该是愤怒到了极点吧?最爱的女人,被人拿捏住了生死,犹如拿住了他的软肋。千面郎君要的是什么,沈木兮心知肚明,她想着,薄云岫应该也是了解的。
    他,会答应吗?
    “你要什么?”薄云岫冷声问。
    千面郎君低眉望着怀中低低啜泣的魏仙儿,笑得邪冷而阴狠,“我要沈木兮!”
    眸色陡沉,薄云岫脱口,“休想!”
    两个字,掷地有声,干脆利落,可见没有任何的犹豫。
    “那就是说,没有商量的余地?”千面郎君一声叹,魏仙儿脖颈上的血流得更多了些,但他是习武之人,对于力道的掌控自然是极好的。出血不代表有性命之忧,只是破了皮而已,刀子完美的避开了魏仙儿的颈部血管和动脉,“看样子在王爷的心里,侧妃娘娘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答应你!”薄钰扯着嗓子喊,“放开我娘,我把沈木兮交给你!”
    “哎呀这死孩子!”春秀气急,“真是心狠手辣,别人的命什么时候轮到他做主了?简直气死我了!”
    沈郅“嘘”了一声,“我娘是个大活人,他说给就能给吗?看下去再说。”
    春秀憋着一口气,伸手摸上了腰后的杀猪刀,薄钰那小王八犊子再敢胡说八道,她不能保证压得住心中的火。
    只听得千面郎君干笑两声,“倒是小公子情深义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爷,您说呢?”
    “王爷!”魏仙儿忽然喊了声,音色哀戚,却掺杂着激动的情愫,“王爷尊贵无比岂能受制于人?妾身没什么本事,但妾身深爱着王爷,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王爷,让王爷为难!王爷,好好照顾钰儿,妾身先走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魏仙儿猛地扣住了千面郎君握刀的手。
    “不要!”黍离惊呼。
    千面郎君也是吓着,当下手一松,刀子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好在魏仙儿眼睛看不到,想自尽也没找着准头,这才避开鲜血四溅的结果。如果魏仙儿死了,那他可就没有筹码了,别说抓住沈木兮,便是自己脱身也成了问题。
    可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薄云岫已经出手,谁都没看清楚薄云岫是怎么出手,待众人回过神来,千面郎君被一掌推开,身子重重摔在墙角。
    拂袖间,薄云岫已夺下一侍卫的手中剑,横眉冷指千面郎君,“本王此生最恨被人威胁!”
    千面郎君唇角溢着血,面色惨白,薄云岫这一掌实实打断了他两根肋骨,如今连呼吸都觉得疼痛难忍,“离王,好手段!”
    魏仙儿跌坐在地,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身子渐渐的瘫下。
    “娘!”薄钰挣开孙贤,飞奔至魏仙儿身边,瞬时嚎啕大哭,“娘?娘你怎么样?来人,快叫大夫,快叫大夫!娘,你别吓我,钰儿害怕……”
    孩子歇斯底里的哭泣,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酸。
    尤其是做母亲的,哪里能听得孩子哭。
    沈木兮掸了掸头上的杂乱,拨了几缕青苔在地,终是一声长叹,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你要去救人吗?”春秀叉腰,“你忘了她之前怎么对你的?沈大夫,沈木兮,你脑子坏掉了?那女人一看就是、就是……郅儿,那话怎么说来着?”
    沈郅慎慎的提醒,“城府很深,心思很重,特别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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