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没料到,人心能险恶到这种地步。”沈木兮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小盂膏药,打开来是青草色,“我给你擦点膏药,能好得快一些!”
    关毓青原是想拒绝,可沈木兮没给她直接,拽着她的手便给上了药,“姑娘家的,应该爱惜身体发肤,自己都不疼自己,还指望着别人能疼你吗?”
    一句话,说得关毓青眼眶发红,“除了念秋和小郅,你是第三个。”
    “总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且看你是否接受。”沈木兮轻轻吹着她掌心的膏药,“故事是自己的,何必任由他人篡改?关姑娘,你轻敌了!”
    关毓青红着眼眶笑了,“你怎么……怎么不学他们叫我关侧妃?”
    “因为念秋从始至终都尊你为小姐。”沈木兮收回膏药,“其实是侧妃还是小姐,又有什么打紧的,你终究是你,又不会因为一个称谓而变成其他人!”
    关毓青狠狠点头,凉风拂过面颊,让她的脑子渐渐清醒起来。
    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关毓青低语,“沈大夫,你可知道这次我为什么会冒头吗?这些年遇见的事儿不少,我从来没有为谁出过头,你是个例外!”
    “你说,那是你的底线。”沈木兮还记得她对太后说的那些话。
    “是!”关毓青起身,扶着石柱眺望远处,仿佛那里有她再也看不到的东西,“我母亲,就是太后口中的那个女人,就是那样死的。”
    沈木兮愕然,未敢多话。
    关毓青继续道,“跟你说也没关系,因为你跟谁都没关系,在离王府,你算是彻彻底底的独立存在。我娘是个粗使奴婢,因为主子的一次醉酒,便有了我的存在,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受欢迎,若非关家人丁凋敝,估计我会和我娘一起消失。”
    关家尊贵,于帝前得宠,是容不得这种贻笑天下之事存在的。“我娘被赶回老家,我是在乡野长大的,虽然关家任由我们母女自生自灭,可那段日子却是我与母亲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关毓青苦笑,明明是觉得很幸福的事情,却说不出幸福的感觉,这是何其悲凉。
    沈木兮敛眸,她跟沈郅在湖里村的这段日子,也是最幸福的。无忧无虑,不需要担心尔虞我诈,也不需要担心被人追杀,那种坦然活下去的感觉,真的胜过一切荣华富贵。
    “可是后来,他们要把我带回东都,我娘不肯答应,便也跟着回来了。”关毓青说到这儿的时候,扶着石柱的手,背上青筋微起,“知道吗?我娘年轻的时候生得极好,即便后来在老家生活,亦未改容貌分毫。回到东都,我们住在僻冷的小院里,依旧相依为命。”
    深吸一口气,关毓青重重合上眉眼,有些话卡在嗓子里,竟再也没了说出口的勇气。
    “别说了。”沈木兮音色暗哑,“难过的事,疼一次就好,无谓再疼一次。就算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只要你是关姑娘便罢!朋友相交,不问出身。”
    关毓青慢悠悠的转身,脸上挂着泪,眼眶红得吓人,她张了张嘴,声音里像揉了一把沙子,沙哑得不成样子,“那天我和念秋跑到街上玩,回到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外头围着好多人。我拼命的挤进去,终于看到了我可怜的母亲,浑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
    “那些人拿着棍子打她,说是她不贞不洁,说是她跟下人苟合,被抓了个正着。娘衣不蔽体,好看的脸被画了好多血口子,鲜血不断的往外冒。她睁着眼睛看我,不断的摇头,让我别过去。如果那天我听娘的话,不去街上玩……也许事情都不会发生。”
    “沈大夫,你尝过亲眼看着至亲死去的滋味吗?当我知道,我娘是被人用了药,是因为那些人怕我娘狐媚,怕我娘抢了所谓的位置,所以才要她死,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可我没办法,除了念秋,没人会相信我会帮我。”
    沈木兮流着泪,上前抱住了关毓青,“别说了!别说了!失去至亲的痛,我经历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求你别说了!”
    “知道吗?”关毓青定定的站在那里,任由泪水弥漫,“我是看着我娘被浸猪笼的,水一点点淹没了她,她张着嘴,对我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然后……她再也没上来。”
    沈木兮泪流满面。
    泪水滑入唇角,关毓青凄怆一笑,“沈大夫,我有点疼!”
    第80章 凭实力单身
    疼,就别再提。
    这是沈木兮这么多年得出的经验,不去想不去提,虽然不能当没发生过,偶尔骗骗自己也好,谁不是第一次做人,何必跟自己较真?
    “我医得了身,医不了心。”沈木兮轻轻拍着关毓青的脊背,“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小郅也很喜欢你,你们还是莫逆之交呢!”
    提起沈郅,关毓青又哭又笑,“你生的好儿子。”
    “哭够了,就不许再哭了!”沈木兮扶着她坐下,取了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眼泪是个好东西,可以为自己哭,但绝对不要为那些伤害你的人哭,他们巴不得看到哭!”
    关毓青噗嗤笑了,“你这人……人家正伤心呢!”
    “伤心总会过去,日子还得过不是?”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关毓青拭泪,“不许骗人!”
    “放心!”沈木兮如释重负,“晚上的赏荷大会,得可劲的吃回来,不然哪对不起这口气。”
    “对!”关毓青笑了,临了补一句,“你真好。”
    好与不好,其实没那么重要,有人觉得你好,自然有人觉得你不好,你若太在意,会渐渐的称为别人眼中不好的人,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本来的样子。
    转头远眺,回廊里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薄云岫负手而立,静静的站在那里,两个人隔着园子对视,他看得到她,她也看得见他,却是谁都没有迈开这一步。
    “王爷要过去吗?”黍离低问,方才沈大夫和关侧妃相拥而泣,王爷瞧着有些紧张。太后娘娘跟前,尚且光明正大的护着沈大夫,这会反倒不敢了?
    薄云岫敛眸,“赏荷大会都处置妥当了?”
    “皆按照王爷的叮嘱,不敢有半分疏漏!”原是后宫的宴席,王爷大可不必赴宴。可因着沈大夫的关系,王爷很是小心,黍离早前不信王爷真的动了心,这会倒是实打实的认准了,那沈大夫怕是真的要做离王妃了。
    闻言,薄云岫转身便走,没有回头。
    目送薄云岫离去的背影,沈木兮垂眸,男人的心啊,变得可真快!
    “王爷很是在意你!”关毓青道。
    “王府里有颇为得宠的魏侧妃,我是什么人?大夫罢了!”沈木兮可不敢跟薄云岫牵扯在一起,免得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关毓青忽然满脸嘲讽,“得宠?她?切……”
    沈木兮笑靥清浅,并不去问。
    不问,就不会多想,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日落时分,歌舞升平。
    莲花小筑的赏荷大会业已开始,不过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
    有关于之前离王府的关侧妃,为争宠而污蔑魏侧妃,幸得离王殿下和太后主持公道,王爷看在关侧妃是太后的侄女份上,这才纵了关侧妃无罪。
    念秋很是气愤,奈何之前吃了哑巴亏,这会哪敢轻易出头。
    关毓青岂会不知自家丫鬟的心思,好赖生活了小半辈子,动不动往身后塞糕点。小丫头堵住了嘴,自然能收住心,不会再胡思乱想。
    闲言碎语罢了,左耳进右耳出,气死的是那些想要看热闹的,无热闹可看,她们自然也就消停了。
    “阿落,你可都认得这些人?”沈木兮问。
    阿落摇头,“阿落一直在离王府伺候,没进过宫,不知宫中贵人。”
    糕点上齐,酒水也跟着上,鼻间所闻皆是淡然清香,满目都是风吹莲影动,抛却那些烦人的事儿,此处真的景色甚好!
    这原是宫宴,按照往年惯例,离王府谴魏侧妃前来便罢,从不亲自过问,可没想到这一次,倒是奇了怪了,不但亲自来了,还就坐在沈木兮旁边。
    在后妃眼中,离王殿下是在坐享齐人之福,左边一个魏仙儿,右边一个沈木兮。
    皇帝高高在上坐着,谁都知道薄云崇素来放浪无羁,一会翘着二郎腿,一会逗着妃子笑,再回头,直接跟后妃开始划拳,这后宫早就被他倒腾得不像后宫了。
    沈木兮却是头一回见着这么荒诞无稽的帝王,自己荒诞便罢,连带着后宫一帮女子,也跟着欢快得胡闹,难怪太后脾气不好,有这么瞎闹腾的后宫,没被气死都是好的。
    糕点还算马马虎虎,吃一口倒也罢了,吃多了便腻得慌。
    沈木兮提了酒壶,顾自倒上一杯酒,想想有多少年没碰过这东西了?好像自从那一次之后吧,就再也不敢动,想都不敢想。宫中御酒,她不曾喝过,眼下有机会尝一尝也好。
    端起杯盏,沈木兮眉心微蹙,甚是不解,这御酒怎么半点酒味都没有?
    难道宫里的酒都是这般模样?
    “妾身敬王爷一杯!”魏仙儿端起杯盏。
    魏仙儿一开口,沈木兮倒是愣了一下。
    一旁的关毓青正在剥花生,下意识的顿住,扭头望去,离王端坐中央,一左一右的……都举着杯盏,在外人看来是在争宠。
    念秋探着脑袋,“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人又要作妖了呗!”关毓青一咬牙,咯嘣一声将嘴里的花生米嚼碎,“真是不消停!”
    念秋噘着嘴,“真气人!”
    关毓青忙不迭将案头的莲蓬塞给念秋,“消消火!”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薄云岫身上,沈木兮想着,还是别凑热闹,自己压根不想出风头。然则身旁的阿落却快速扶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她别放下来,免得到时候让人看笑话。
    沈木兮愣了愣,扭头望着拂开黍离,顾自斟酒的薄云岫。
    “沈木兮,你就那么想敬本王一杯?”话说得不好听,可身体却很诚实,话音刚落,杯盏早已举到了沈木兮跟前,容不得她退缩。
    “沈大夫!”阿落悄悄的推一把。
    一个碰杯,满堂哗然。
    魏仙儿算是颜面尽扫,彻底的失了宠爱。
    薄云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若琉璃,妁妁其华,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瞧他这一脸的桃花,沈木兮觉得,他怕是一杯倒吧?可以前的酒量也没这么差……想了想,她端起杯盏,入口却愣了愣,饮罢狠狠剜了薄云岫一眼。
    还以为这厮满脸桃花,如今才晓得那是对她的嘲讽。
    沈木兮放下杯盏,快速打开了酒壶盖,鼻尖狠狠嗅了嗅,“岂有此理!”
    “沈大夫,怎么了?”阿落低低的问,不过是同王爷喝杯酒,沈大夫为何这般生气?
    “这哪里是御酒,分明是温水!”沈木兮愤愤的瞪了薄云岫一眼,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跟前这位爷,还能有谁?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
    薄云岫放下杯盏,顾自斟满,低头时竟微微扬起了唇角,左不过一瞬即逝。
    然则魏仙儿看得清楚,她在薄云岫身边这么多年,从未真的靠近过他。
    七年时间,那场大火之后的薄云岫,再没有笑过,眼神里除了幽冷如深渊,再无任何的神色。即便对待薄钰,也只是淡淡然的敷衍。
    世人皆闻,离王殿下宠爱魏侧妃,整个离王府都交给魏侧妃打理,偌大的离王府后院,除了魏侧妃之子,再无所出。由此可见,情深意笃,何其不渝!
    可现在,所有的假象都被当场撕裂,魏仙儿的迷梦终是彻底破灭。
    至此,有关于之前关毓青因为争宠而污蔑魏侧妃的谣言,不攻自破。离王殿下压根就不在意魏侧妃,关毓青饶是要吃醋,也得找这位离王新宠的麻烦,何必自讨没趣去找魏仙儿?
    赏荷大会,沈木兮一壶温水喝到结束……
    当然,席间还有从边上不断递来的食物,一会是色泽白嫩的鲈鱼汤,一会是剥好的一小碟对虾,都是早些年她喜欢吃的东西,他不知她这些年在湖里村吃的是什么,不知她早已忘了昔年的滋味。
    曾经的喜好,历经数年的淡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兴奋。
    酒过三巡,满堂微醺。
    沈木兮自然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便与关毓青一道离开,沿着芙蓉渠慢慢悠悠的往外走。
    月如玉盘,悬于夜空。
    银辉倾洒,满池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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