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钰抿唇,“我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一定不会!”
    药,灌下去,回头沈郅就吐了,吐得干干净净。
    身上忽冷忽热,一会冷汗,一会热汗,次次都是衣衫湿透。
    只不过是两日时间,沈郅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不少,再这样,只怕挨不住多久。
    “沈郅?”薄钰端着米粥坐在床前,眼眶发红,“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沈郅虚弱至极,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看什么,却始终没说话。
    “少傅从瀛国来信,说是已经见过了姑姑和姑父,所以他们暂且是安全的。”薄钰将粥喂进了沈郅的嘴里。
    阿落在旁捧着痰盂,双手止不住的颤。
    大概是有效果,沈郅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茫然无焦距的眸,倦怠的落在了薄钰身上。
    “真的!”薄钰又给他喂了一口,“你想看少傅的信吗?如今就在皇伯伯的手上,只要你身子好些,我就让皇伯伯带来给你看看。”
    顿了顿,薄钰又道,“你别以为我胡诌,因为少傅是使者,所以这信我自然不可能带在身边,但你是离王小殿下,只要你开口,丞相大人都会点头的。你不知道,因着赤齐之事,满朝文武现在对你是心服口服的,都说你前途无量。”
    沈郅眼睛里的光,又渐渐的黯淡下去。
    见状,薄钰急了,“沈郅,少傅说,你爹和你娘已经去了日落之城,那是大漠里最诡异的存在,那个城……日落而出,日出消失,若是在两三日之内不能出来,只怕以后都很难再出来了!”
    “哇”的一声,沈郅忽然翻个身,将刚刚喝下的粥,吐得干干净净。
    阿落端着痰盂,眼泪瞬时下来,哭得更凶了些,“这可如何是好?小王爷,你可一定要撑住啊,要撑住啊!王爷和王妃若是知道你这样……怕是要伤心欲绝的,小王爷……”
    吃不下粥,喝不下药,怕是……时日无多。
    沈郅整个人都是迷糊的,身子一侧又躺了回去。
    “沈郅?”薄钰哭出声来,“沈郅,你醒醒吧!你爹和你娘,回不来了!他们回不来了!少傅说,他派去的兵,都半道上迷路转了回来,你爹娘根本就没想过要活着出来,所以不想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沈郅……沈郅!”
    不,不可能的,爹娘一定会回来的。
    沈郅的脑子,满满都是爹娘的模样,不断的重叠,不断的分散,终是再也无法拼凑。他阖上眼,有眼泪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到枕巾上。
    “沈郅?”见着沈郅哭了,薄钰当即觉得,这便是希望的苗头,“沈郅,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那就是、那就是……”
    薄钰急得直跺脚,怎么越着急,越是连谎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涟漪和陆如镜联手了,他们打算杀了你爹娘,他们打算杀了你爹娘!沈郅!”薄钰厉喝。
    沈郅冷不丁坐起身来,整张脸旋即惨白如纸,一双眼眸瞪得如同斗大,身子微微绷直。
    “沈郅?”薄钰惊慌失措,别是吓过头了,再出什么乱子……
    阿落抖如筛糠,门口的众人亦是站不住了,一股脑全部跑进了屋子,就这么战战兢兢的盯着床榻上突然坐起来的沈郅,谁都不知道沈郅这是怎么了?
    呼吸急促,沈郅神情麻木的转头,空荡了两日的眼睛,终是渐渐浮起氤氲之色,凝结了无边的痛苦与挣扎。他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好似在找寻什么。
    终于,他将视线停驻在薄钰的脸上,干涩的唇一开一合,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爹、娘……还、还活着吗?还能活着回来吗?”
    这谎话到了这份上,似乎已经圆不回来了。
    薄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胡乱的摇头,“我……”
    其实,他想说,我不知道。
    可话到了嘴边,竟是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沈郅猛地揪住胸口位置,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郅儿!”
    “小郅!”
    “沈郅!”
    沈郅……
    第191章 对不起
    这下,算是彻底完蛋了,沈郅吐血昏迷。
    薄钰差点一头撞死在床前,他是委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以为这口气出来了便好,如此便能解开心中郁结,谁知道,谁知道……
    “沈郅?”
    恍惚间,沈郅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郅儿?”
    嗯,好像是娘的声音。
    娘?
    娘是你吗?
    郅儿,要振作!
    郅儿,娘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听到了吗?
    “娘……”
    赫然听到些许动静,春秀整个人都振奋了,“快快快,我好似听到了郅儿在说话,他说话了,好像在喊娘,在喊沈大夫!”
    她这一喊,所有人都围拢了上来。
    一个个屏住呼吸,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的沈郅。
    薄钰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这会就跪在床前,巴巴的瞅着沈郅,心中求遍了满天神佛,只希望沈郅能多说一句,哪怕半句也好!
    “娘……你别走……”沈郅死死揪着床褥,似乎是在梦中挣扎,“娘,娘你别走……娘……”
    “郅儿?”春秀低唤,“郅儿,沈大夫会回来的,你娘会回来的!郅儿,你醒醒好不好?你再不醒来,姑姑可怎么办呢?郅儿,你这样……”
    到了最后,春秀已经泣不成声。
    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郅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呓语,一会说着“娘别走”,一会又高喊着“你滚开”之类的怒言怒语,也不知到底梦到了什么。
    最后是午后的一声晴天霹雳,将沈郅吵醒的。
    薄钰数日未眠,靠着床柱便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沈郅赤着脚站在屋檐下,风吹过他的衣袂,他的脊背挺得那样笔直,却又是这样的单薄。
    “沈郅?”薄钰定定的站在门口,使劲的搓揉着眼睛。
    直到阿落手一松,药碗砸碎在地上,沈郅扭头喊了一声,“阿落姑姑……”
    薄钰这才回过神来,疯似的冲上去抱住了沈郅,“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都吓死了!”
    “很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沈郅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薄钰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身上。他轻轻的拍了拍薄钰的肩膀,俄而将视线远远的落在天尽头,“是娘把我吵醒的!”
    薄钰的哭声……戛然而止!
    “姑姑……把你吵醒的?”薄钰倒吸一口冷气。
    沈郅一觉睡醒,莫不是……莫不是脑子睡糊涂了?
    “你、你说什么呢?”薄钰轻轻的摇晃着沈郅,“沈郅,你醒醒,你醒醒!姑姑还没回来,你别胡说了,你醒醒好不好?”
    沈郅敛眸,不语。
    阿落冲上来,一把抱住了沈郅,“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娘说,我该醒了!”沈郅笑了笑,“她需要我!”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
    离王小殿下醒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之前病得这般严重,所有人瞧着这离王殿下怕是不行了,眼下却忽然好转,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更奇怪的是,现在能吃能喝,好似没事人一样……
    一屋子的人,静静的站在一旁,瞧着沈郅坐在那里吃饭,好似饿得厉害,吃他平素最喜欢吃的菜肴,什么都跟以前没差别,就是醒来的时候,说的话奇怪了些。
    “我吃饱了!”沈郅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扭头瞧着一大家子的人,“你们为何都这般看着我?”
    所有人齐刷刷的摇头。
    “我没什么事。”沈郅起身。
    春秀和阿落赶紧上前,生怕他待会身子一晃,摔着磕着,更怕他回头又喷出一口血来,到时候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回到床沿上坐着,沈郅瞧了一眼薄钰,“去把我之前问太傅借的那本书拿来,我还没看完呢!”
    薄钰愣愣的瞧着他,确定沈郅不是在说梦话,这才嗫嚅着应了一声,挠挠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房间。
    “都出去!”关毓青挥挥手。
    屋子里人太多,对沈郅而言着实不太好。
    夏问卿挨着沈郅坐下,“郅儿,你觉得好些吗?”
    “让舅舅担心,是郅儿的不是,郅儿没什么,倒是外祖父……”沈郅面上有些担虑之色,“我这般,怕是将外祖父吓得不轻。”
    以至于沈郅病了这么多日,夏礼安也在床榻上躺了那么多天,至今没能下得了床,委实吓得不轻。
    “你没事自然是最好的,旁的就不必多想了。”夏问卿轻叹,“对了郅儿,你之前一直在说胡话,你……你可还好吗?”
    沈郅目色微微一滞,俄而靠在了床柱上,苦笑着问了句,“舅舅,你相信母子连心吗?”
    夏问卿点头,“人间自有真情在,你与你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若说有什么母子连心之说,倒也是说得过去的。怎么,你一直梦到你娘?”
    “我梦到了,娘浑身血淋淋的,似乎不太好!”沈郅垂眸,“娘在挣扎,她似乎有些身不由己,可又没办法挣脱,我想帮她,但她把我推开了。”
    夏问卿骇然,只觉得沈郅这孩子,怕是心里头有了死结,“郅儿,你莫要胡思乱想,你母亲好好的,绝对不会有什么事儿,你放心便是!”
    “舅舅,我同你说件事吧!”沈郅娓娓道来,眸光暗淡,“小时候,我贪玩,跑到后山去了,可我年纪太小,出去了便怎么都走不回来。当天夜里,好多人都去找我,但谁都没找到我,因为我窝在一个山洞里睡着了……”
    夏问卿不知沈郅到底想说什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可娘找到了我!”沈郅直起身子,“这个山洞很是隐秘,又格外的阴冷潮湿,我当时都病了,身上发了高烧,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所以睡得很熟。我问娘,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娘说,她是凭着感觉来的。”夏问卿明白了,“你是说,你和你娘真的会有点感应吗?”
    沈郅点头,“尤其是遇到了生命危险,我发高烧的时候,娘定然会有所感觉,虽然我不知道距离会不会成为阻碍,但我觉得娘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
    “你娘想告诉你什么?”夏问卿忙问。
    “我娘说,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沈郅目不转睛的盯着夏问卿,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梦里,母亲的叮咛,“要相信自己的心,因为眼睛,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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