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的另一面展露在他眼前,他才意识到,自己想错的离谱。
    温骁差点想要开口:他是个妖。
    但他又一瞬间明白,开口说什么都没用。俞星城最天然的姿态,就是一切的答案。
    她把炽寰当自己人。
    更何况俞星城在杀死赤蛟时,熄灭德里大火时,对抗月神时,都将自己的肉身迸发出比肩神明的力量,而当她变成那样,唯有炽寰能环绕在她身边,像是她忠心的神仆。
    她说着还转头推了炽寰胳膊一下,瞪了他一眼,炽寰不管,伸长胳膊搭在椅背上,管俞星城怎么瞪他也装接受不到,只明晃晃的瞧着温骁。
    俞星城也注意到了这俩人之间的氛围,她还记得温骁与炽寰从一见面就不对付,有些紧张。温骁便放下了书卷,起身道:“我去问问船什么时候到。你再睡会儿吧。”
    俞星城还没来得及开口,温骁就起身,理了理衣摆径自走出去了。
    他合上门,俞星城也觉出不对劲了,她抬手掐了一下炽寰的胳膊:“你是不是又胡说八道了?”
    炽寰抱着胳膊,一脸冤枉委屈:“我一进来你就醒了!我什么也没说!你干嘛总觉得是我挑事儿,就不能是他挑事儿吗?我觉得他不安好心呢!”
    俞星城:“……他不是这种人,而你坏心眼不少呢。”
    炽寰早瞧出这场没有硝烟的小战役,他全面胜利,心里得意,也不管俞星城怎么说他,伸出胳膊:“你要不要靠着坏蛋的胳膊睡一会儿。”
    俞星城蹙眉:“温骁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还是说他担心什么?我要不然去——”
    炽寰把她脑袋按在自个儿肩膀上:“去什么去,你管他!我是说,说不定他也有自己的心事呢,你不必每件事都问吧。”
    俞星城想了想,被他说服,干脆调整了一个姿势:“唉,我今日见了拉克希米,也有些伤心。她背负的事情也很多,也很痛苦啊。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咱们大明的皇帝,这一趟旅程是他安排的,这些年的战争是他打赢的,可对他的传言却都是荒唐懒散,反复不定。”
    炽寰:“哟,你还会替皇帝考量了。不过确实,你回朝了之后就要面对这皇帝了,但我觉得怯昧跟皇帝应该有些联系。不只是因为他是国师,更像是皇帝都知道了圣主不在的事情。哎,别多想了,万一你回去之后被发配到哪个府衙下属的工部管事,您也不用想这么远了。”
    俞星城闭眼,咕哝:“真要是那样,我就辞官开厂去,赚钱,我买艘船周游世界,不受那劳什子的气了。”
    炽寰:“行了,你快闭嘴睡吧。你干脆在梦里,把老子买了,老子也天天飞在天上带你游,可劲游。”
    俞星城似乎轻笑了几声,睡着了。
    温骁并未走远,他本来是想走上甲板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但雨渐渐大了起来,他留在了屋檐下。且又忍不住想看一眼,真正的完全不设防的俞星城,会怎么样。
    她果然话多,也活泼几分。
    更重要的是,四下没人,她更加心安理得的靠在炽寰胳膊上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
    我这种没什么良心的写手,忍不住会想,唉,都收了多好。事业伙伴小燕王,知性持家温大人,还有娇憨泼辣的小妖妃。啧啧啧。明君俞星城,齐人之福啊。
    其实温骁这就等于半退场了,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再靠近,也不会再多表露了,只是还是会很在意俞星城的安危。之前承诺的温骁番外,如果呼声高可能会写,不过写的话就是平行世界故事,没有炽寰,俞星城也没有圣主的灵魂,跟温骁属于比较慢热温和,相濡以沫的感情了。
    第187章 抵达
    从斯里兰卡往大明去的旅程更快了, 不只是因为季风,也是因为心情。
    来往斯里兰卡至大明的商船实在是多,再加上航线比较固定, 来来往往能见到许多大船,水手中似乎也有千里眼的好手, 在桅杆上爬上爬下, 提醒着船长调整方向。
    在淡马锡停靠的时候, 小燕王大概也是快坐船坐吐了,实在受不了,就上天去坐鲸鹏了, 俞星城也跟着上天去住一段时间, 省的些颠簸。飞过了淡马锡,到了广州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
    但从到了淡马锡开始,回家的气息就浓重了, 港口都是熟悉的风景与乡音,到了广州之后, 小燕王更是带着一群文官、仙官, 包了广州码头最大的一家酒家,吃喝到了半夜。这群官员竟然难得在饭桌上不吹捧不拉拢, 一点儿心机都懒得带上饭桌,一群南方北方的官员就坐在圆桌旁, 恶狠狠的咬着凤爪,泪眼婆娑的骂着“太他妈香了”。
    就这种词语极其贫瘠的夸赞, 足足在俞星城耳边回荡了一个多时辰, 小燕王与她坐了同桌,笑着看她:“你看着一句话不说,却吃了这么多。不知道还以为是胖虎在船上亏待你了。”
    俞星城看着眼前清空的盘子, 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吃多了吃多了。”
    邻座的肖潼笑她:“没事,这几天好好养一下,别等回去了之后,杨椿楼和铃眉见你,都要说你清瘦了。”
    俞星城也觉得吃多了,却又忍不住偷偷问小燕王:“殿下,咱们还会在苏杭附近停船吗?”
    小燕王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也明白俞星城怕是想去苏杭吃喝一顿,虽然停靠苏杭没有太大必要,但他还是点头道:“必须要停船啊。咱们还要补给煤矿呢。”
    俞星城高兴了,筷子放的也安心了:“我其实还就惦记着铃眉她爹的好手艺,能到那附近吃一顿差不多的也行。”
    等他们进入苏杭一代的时候,已经彻底进入明媚浓艳的春天了,上海县已经改县为府,他们在那附近的大港一停,上海府内不但有不少各地酒家开设,更有桃花沿着海岸开放。不过刚刚改县为府,这里的酒家还大多以坑外国游客与停靠船只为主,小燕王掏空了钱包请大家吃了一顿,却远比不上以前在苏杭内吃的老店。
    船队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俞星城反正拿小燕王的钱吃喝,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船队便再度从上海县开拔,往天津卫而去。当时离开大明,有浩浩荡荡几万人,这次回来不过八千人上下,有些人是留在了红海一带,还有些人则是提前回了大明。他们这一路顺着广州,一路沿海往北,也是让船队中隶属各地的船只或武将归地,等船队到达天津卫的时候,只有三千人不到了。
    小燕王并未大张旗鼓回来,他知道如果告知沿途各地官员,船只不知道要停多少轮,最后变得跟南巡似的,最后免不得都要被当地官员拦住吃喝玩乐一番。他靠近天津卫附近,才命裘百湖亲自带着北厂仙官,飞入北直隶告知朝廷,天津卫多个港口大开,迎接规模庞大的船队靠岸。
    规模最大的宝船靠在天津卫,港口附近已经满是迎接的军队、官员与车驾。成排的四驾白马的镶金马车带着紫色刺绣团盖,身着深红色武服手持旗、伞、扇、兵的仪仗队,还有银铠甲光向日、头戴红缨亮盔的成排骑兵,伴随着乐声,列阵在港口上迎接。
    俞星城和小燕王比肩站在甲板上。她穿着一身官服,虽小燕王任命她为布政使,且任命也汇报朝廷,但官服还是旧的,俞星城将官帽扶正,耳带捋顺。
    小燕王盯着仪仗队与骑兵前头的那位武将,忽然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俞星城眯着眼睛去瞧:“我不认识。”
    小燕王:“因为那是你俞家堂伯,十五位总督中的一位,是你们俞家的顶梁柱。”
    俞星城一惊:“我以前没听说过。”
    小燕王:“以前是都指挥使,后来因为跟沙俄打了胜仗,大明在北金立府,他做了总督。俞家半家子都在北地做武将,愈发蒸蒸日上了。”
    俞星城:“我听说沙俄与大明之间的事,是太子处理的……”
    小燕王:“那早是前年年末的事了,去年太子没办好就回来了,跟沙俄开战,是你们俞家领兵救的场。不着急,这事儿回去你可以慢慢了解,不过看来你这布政使的身份已经传遍京师了。”
    俞星城皱起眉来:“那皇上让我这堂伯来接我……”
    小燕王笑:“别又皱起眉来,先不着急想这么深,但今日是面子给你够了,哪怕你不认识,皇上搭桥,你也要好好跟你这位堂伯叙叙旧了。”
    俞星城肩膀塌下来。且不说这个堂伯,就是这个看起来热闹华丽的迎接阵仗,她竟然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沉甸甸的满是不舍。不舍得从甲板上走下去。
    小燕王竟然说了同样的想法:“我忽然好希望这是出发的那天。我还能一回首,带着大家再满是希望的去向远方,再一起飘荡在海面上。”他低声道:“我还想去更远的地方。”
    俞星城看着他侧脸。
    小燕王:“……回来了之后,彼此相信的这么多官员,又会成为朝堂上彼此攻讦的一份子。我们的梦,该结束了。”
    那个充满可怕未知与惊喜的梦,奇诡瑰丽却又无限延伸的梦,在上岸起就要结束了。
    小燕王转过脸来看她,俞星城轻声道:“也未必,在外头咱们也有那么多担惊受怕,这里也有很多我们留恋的东西。只是回首看来,觉得这段旅程是美好的。”
    小燕王笑:“对我来说,确实是美好的。我会永永远远的记住的。”他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熟悉的假笑,俞星城朝后退了半步,像一位人臣一样缀在小燕王身后。
    小燕王没有回头,但还是轻声道:“星城,别慢了脚步,跟上了。”
    俞星城心里一暖,随着小燕王朝甲板而下走去。
    炽寰坐在桅杆高处,荡着腿看着官员、卫兵与船员列队,走下船只。这阵仗怕是也就当年郑和下西洋回朝的时候能比得上,炽寰眼神好使,盯着俞星城的人影瞧。俞星城跟骑兵队为首的那位武将行了礼,那位武将皮肤微黑,身材瘦长如细狗,头发毛躁,一看就是彻头彻尾的军旅出身。
    那位武将先是对着小燕王见礼,说了好一阵子话,而后又转头与俞星城说话。
    戈湛抱着腿坐在他旁边:“看来是熟人。”
    炽寰:“你看肖潼去,别看她。”他又觉得自己没脸似的,补充道:“我知道那是熟人。她都跟我说了。”
    戈湛斜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穿。他自个儿哪有心思还去戳穿炽寰呢。
    俞星城面对着这位堂伯也有点懵逼。毕竟她只进过俞家家门一回,也只跟俞老太君叙了一会子旧,谁也不熟。但这位堂伯,似乎也是沉默寡言,不太会当面热络的性格,他只硬邦邦的说了几句“早听说过你的名号,如今你在大明也算是成了名,家中也很高兴,总想要结识结识,但一直没机会。”
    说到一半,他就没头没尾的住嘴了,俞星城瞧出来他实在是憋这几句话都不容易,赶忙抬手道:“真是没想到在这时候能见到堂伯,倒让我觉得一回大明就是回家了。不过这会子正是该举国欢庆的时候,日后寻得机会必定回家与堂伯好好说说话,也去跟老太君膝边讨个夸奖。”
    那位堂伯看她如此会接话,顿时松了口气。这时候,骑兵队那头,几位宫中内监迎来,高举着漆盘,小燕王猜是圣旨。
    为首的内监,一身红衣,眉发花白,面生慈像,竟然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众内监口中的老祖宗。她离开大明之前,在宫中见过一面,皇帝唤他元节,那时候伴在皇帝身边,像是一处长起来的似的。
    他是崇奉帝身边几十年如一日的亲信,奉旨亲自出来,足以见得崇奉帝的看重。
    小燕王与群臣连忙行礼,俞星城也撩起衣摆低头跪下。
    炽寰瞧着群臣齐刷刷跪下,就觉得没劲:“那个念圣旨的老太监,怎么这么受人尊重。瞧瞧,他念完了,小燕王还跟他扶做一团呢。”
    戈湛不比他懂多少宫廷:“大概是小燕王的长辈?”
    炽寰瞪他:“我都说了是老太监,你看哪个老太监能生孩子的,你是不是傻。别让她也跪着啊——哦,她起来了。瞧她一到了人群里头,那乖的连一个不合适的字都不会多说。”
    他也不是说给戈湛听得,就喜不自胜的自己念叨。
    小燕王与那位掌印太监相互扶着,掌印太监受不起,又将小燕王搀上马车去。俞星城与谭庐等人坐上了后方的一辆马车,这会子也瞧出来俞星城的位置来。俞家那位堂伯打头开路,燕王的车架在前,秉笔太监的车架有意往后让一些,跟俞星城的车架平行。
    俞星城有些受不起。
    这位老祖宗就等于是内廷的丞相,一面既是奴才,一面又是皇帝的掌印人;不过幸好有谭庐与她同乘,她压力减轻了几分。老祖宗那头转过脸来,对着这边马车里的俞星城点头一笑。
    俞星城也点头拱手一礼,谭庐等到那位老祖宗马车中的太监放下车窗的纱帘后,也放了下来,轻声道:“不必紧张,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位老祖宗的名字。”
    俞星城:“我记得进宫的时候,皇上叫他元节。”
    谭庐一点头:“他姓孔,你不必加虚称,只叫他孔公公便行。他在宫外总是自称奴才,做事低调,切不要太过奉承他,反而容易引来他反感。只有宫内的人才怕她。殿下与他这样和气,是因为皇上与他亲密的缘故,相当于那是自家忠仆。”
    俞星城明白:“只是皇上要他来接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谭庐:“回了京师,怕是有更大更夸张的阵仗等着。皇上显然很高兴,燕王殿下此行,必然被夸赞成安固社稷的一大功绩,咱们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但切忌乐过了头……这世上可不会只有好事等着。”
    第188章 仪式
    幸亏俞星城也是忧思重的性格, 回京以后万般阵仗,她也没忘乎所以。
    俞星城常年在外,不知道朝廷是如何包装这一场“小燕王下西洋”的, 从英军退出印度,而后孟加拉国、暹罗等地先后民族起义, 英军被迫退出南亚时, 朝廷就对内宣扬成了大明的功绩。
    这种宣传无可厚非。拉克希米自然是战争的最主要力量, 可大明确实提供枪炮与粮食,如果没有大明暗自砸钱,以印度本土在殖民下几乎稀烂的农产, 拉克希米根本不敢全国开战。
    这些年来禁烟、广州海战以至于后来的淡马锡海战, 大明与英军的拉锯持续了几十年,今日算是真正的扬眉吐气。
    小燕王自然成为了被宣扬的主题。哪怕朝廷不授意,小燕王的血统和受宠一直是民间讨论的热门话题, 哪怕远到广州一带的小报,也要留个燕王板块。再加上他以前作风张扬, 既是修道问仙, 又打赢过倭国,多少“桐乡豆腐西施醉打俏王爷”“赤发燕王怒杀青面夜叉”的故事, 都是拿他当主角。
    而小燕王当年离开大明时阵仗就足够大了。谁都知道小燕王率领比三保太监郑和规模还大数倍的舰队,不是去给皇帝搜集奇珍异宝, 也不是给那些爪哇小国去建交,而就是要一路冲到奥斯曼去。印度一赢, 小燕王都快被吹上天了。
    不过朝廷后来也觉得这股议论的风气太过了, 甚至民间各种写书,在书中胡说八道,甚至有人编写说什么小燕王如何睡上印度女王的故事, 朝廷既想管束,也怕烧书禁书反倒让人更容易误传,还不给皇室添光彩。
    吕涵吕阁老提出,说百姓不过是好奇,也都想了解异国故事,不若让人把俞大人递交给朝廷的印度的报告陈情,加以删减润色,而后出版。俞大人笔下关于印度的调查,其中不少描述既真实也是扬我国威,又可作为商户百姓甚至各级官员接触印度时的参考,实在是合适。
    于是俞星城就这样被推到了人前。
    只能说给她的那本纪实风格的调查报告润色的哥们,也是个人才,恰到好处的掺杂了一点地摊文学的苗头,一点似有似无的跨国恋磨镜倾向,但仔细去看,句句都是干货,条条都是纪实,看得人心潮澎湃又找不到痕迹。
    此次车队进入京师,人群夹道,四周楼阁城墙挤满了人,本来死气沉沉的内城难得热闹的过分,人们傍着仪仗队走,又是呼喊又是挥舞胳膊,还有些拿纸做了旗子,上头写了些“扬我国威”之类的话语,随着人头攒动而乱晃。
    有不少女子赶时髦,做女官打扮,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纶巾,戴在涂脂抹粉的脸上,穿着圆领袍,似乎想要去瞧小燕王的模样。但俞星城也隐约听到不少人在议论她,甚至有些胆大的,喊道:“咱们那位俞大人也在里头吗,怎么没有露脸瞧瞧!不知道是不是个才貌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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