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王太卜刻意引来刘奉常与我为难,是你去请的那位太祝吧?”徐福突然出声问。
    苏邑脸上又闪过了惊讶的神色,“你怎会知道?”
    徐福毫无压力地睁着眼说瞎话,“算出来的。”其实哪里还用算啊?他不信那日太祝出现在厅内的时间那么恰好,之后苏邑又赶紧来传话说宫中来人了。奉常寺中又只有苏邑对他表露过友好,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苏邑所为了。剩下百分之二十?哦,就算瞎猜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所以开口先蒙,蒙对就算。
    苏邑脸上惊讶更甚,却丝毫没怀疑徐福话里的真实度,他神色复杂地道:“原本我还忧心你比不过王柳,王柳虽然为人倨傲,但早在还未及冠之前,便已小有名气,如今看来,你的水平或许是不必忧心的。”
    “王太卜并无可惧之处。”徐福端着淡定的姿态,继续装逼。
    苏邑却微微皱眉,又劝道:“若无必要,以后徐太卜还是要少与王柳起冲突比较好。”他提了王柳,却没提刘奉常,看来苏邑倒是与他一个看法,认为那刘奉常在位置上是坐不了太久的,所以没什么可畏惧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徐福八个字给堵了回去。他脾气还是不错的,但那仅限于面对顾客,而不是面对挑衅的同行啊。像王柳这样的,你还给他脸干什么?脸够大了,不用再给他留脸了。
    苏邑摸不清徐福的底细,只能含糊地说了一句,“王家人不好理论。”
    徐福心念一动,问:“他可与王翦大将军有关系?”
    苏邑哭笑不得,不过那张严肃的脸并瞧不出什么神情来,“……自然是没有关系的。王家出文臣。”
    “哦,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王柳?什么王家?他都不曾听过,这样在历史上都不够出名的人物,应该也妨碍不到他什么。除非秦国历史的走向发生了改变,以后秦始皇也无法统一六国了。那可能吗?当然不可能!哪怕是发生了,他一定也得把历史给掰回去!
    说了半天,最后并没有什么用苏邑沉默了。
    也许徐福真的不需要如此谨慎……
    苏邑起身,默默走开。
    徐福抬起头来,对他道了声谢,“多谢提醒。”
    苏邑的心中顿时熨帖了不少,嘴角微微勾了勾,转身离开。
    其他人虽然看见了这一幕,但也不敢说什么。苏邑的背景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敢去嘲讽挖苦吗?
    苏邑微微捂着胸口,脚下轻飘飘地回到了位置上。若他是个现代人,他一定会知道,那一瞬间的心情,叫做“激萌”。
    转眼就是酉时,其余人赶去用饭,徐福原本也要去,苏邑都与他并肩同行了,徐福却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我便不与你一起前去了。”徐福突然想了起来,这个时候,王宫中又派人来接他了。
    苏邑愣了愣,只能看着徐福的身影走远。
    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邑怎如此费心与此人结交?”
    苏邑一本正经道:“徐太卜本事高强,占卜之术得心应手,将来必是前途坦荡。”
    那人嗤笑,“本事高强?占卜之术得心应手?这些你从何得来?我瞧他却是个没有多大前途的……”原本那人还想说下去,却在瞥见苏邑一脸认真与坚定时,不得不闭了嘴。
    此时徐福刚刚走到奉常寺外,果然已有内侍在马车旁等待。
    内侍邀了徐福上马车,随后便驾着马车朝王宫方向而去。
    *
    咸阳宫偏殿之中,有内侍上前来,朝嬴政伏地道:“奉常寺王太卜求见王上。”
    嬴政连头也不抬,“不见。”
    内侍出去之后,便将原话告知了王柳。王柳再难维持昔日的傲慢之态了,那张脸都平白显得憔悴了不少。之前他还想着,徐福遭受同样待遇后,说不定那张脸都会变得面黄肌瘦,如今面黄肌瘦的人却是成了他。
    王柳正心中哀怨时,恰好此时徐福从那头走来。
    徐福一见王柳,便挑了挑眉,“王太卜如何来了这里?”
    王柳看着徐福面色红润,气色极好的模样,心中正不忿着呢,嘴上脱口而出,“徐太卜能来,我如何不能来?”
    徐福挥一挥手,示意内侍进去通报。
    过了会儿,那内侍小跑着出来,冲徐福道:“王上请徐太卜进去。”
    啪啪。
    这一耳光来得太快,扇得王柳有点懵,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不公平对待是个什么滋味。
    往日里,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在奉常寺中,哪里知道不公平这三个字是如何写的?奉常寺里尽管偶尔来个非贵族出身的人物,那也是被他们多加排挤欺侮。谁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尝到了如此滋味呢?
    徐福没再看王柳,他直接抬脚跨进了殿门,再度留给王柳一个背影。
    嬴政见徐福进门来,他放下手中竹简,问:“可饿了?”当职一天,应该饿了吧。嬴政想。
    徐福也不客气,点头,理直气壮道:“是饿了。”
    嬴政当即吩咐内侍下去安排晚膳,“再等上半个时辰便可了。”说完他又指了指背后的围屏,“若是累了,便去休息会儿,寡人命人点了炭火,蜷在榻上也不会觉得冷。”
    徐福点点头,绕到了后面去,其余宫人早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徐福惬意地在小榻上呆了多久,王柳就在殿门外被冷风吹得哆嗦了多久。
    我就不信你不出来!王柳暗自咬牙,死了心地要等到人。
    半个时辰后,内侍果然进来道:“饭食已备好,请王上用膳。”
    徐福从小榻上下来,从宫女手中接过披风罩在身上,随后落后嬴政半步,两人一同走出了偏殿。
    见到黑色衣角的时候,王柳便小小激动了一下,哒哒上前两步,却被身后那高壮的内侍一把揪了回来,“大胆!竟敢冲撞王上?”
    嬴政和徐福从殿门跨出来,徐福没去看王柳,他现在满心都是晚膳。
    倒是嬴政冷飕飕地瞥了一眼王柳,王柳顿时觉得双脚发软,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太过莽撞了,于是不得不跪地请罪,“柳并非有意冲撞王上,请王上恕罪。”
    就在他忐忑不已,身体都微微颤抖的时候。
    嬴政看也没看他一眼,带着徐福走了。
    半晌,王柳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徐福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
    接下来几日,连续上演的都是这样的情景。
    几天过去之后,嬴政倒是终于召见了王柳一次。这日徐福恰好也在殿中。
    嬴政右手摩挲着桌案上的竹简,头也不抬地问王柳:“你所言祸乱,如何未见发生?”
    王柳登时冷汗涔涔,“这……这定是有的。”他死死地咬住了牙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嬴政的面容,他害怕对上那双含着冷意的双眼。
    “那祸乱在何方?因何事起?你可知晓?”嬴政的声音更冷了。在嬴政看来,王柳不过是个半吊子,偏偏还要与徐福争个高低,徐福同他前往加冠礼上,同出生入死的时候,王柳其人还不知是在哪个地方窝着呢。
    就这样,也配拥倨傲之态?
    王柳更加惊慌了,他哪里能在短时间内,卜出那样详细的信息来?
    “不、不知。”王柳气息微急,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你现在认为自己是卜对了?还是卜错了?”
    这句话哪里敢轻易回答?王柳自然是坚持自己所想的,但到如今,完全没有应验,他又怎么敢说卜对了?若是先认输说卜错了,他又怎么甘心?那时王上是否又会发怒降下惩罚,那也未知不可。
    王柳心生一计,咬牙问道:“敢问徐太卜所卜,是否应验?”
    嬴政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大胆,如今是寡人在问你。”
    王柳死死咬着牙,目光定定地看着徐福,眼中还带着几分挑衅。他认为,若是他都卜错了,那徐福也一定不可能卜对。
    徐福全然没有要避开王柳目光的意思,他直直对上,反问王柳:“你见过有谁说生马上就能生个孩子出来的吗?”徐福的目光里浓浓透着“你是不是傻”的意味。
    王柳被气得够呛,想要问嬴政,那徐福算作是赢还是输,却又不敢如此问嬴政,他是真的心中对嬴政怀有畏惧。就好像动物天生惧怕自己的天敌一样。在这样一个时代,越是贵族世家,便越讲求等级制度。王柳在秦王面前,如何能不慌?
    或许正是巧合,不等王柳再开口,那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哑声道:“侍医那里命人来说,胡姬、胡姬有孕了,却不知为何……有、有滑胎之象……”
    嬴政皱起眉,心中暗骂了句没脑子。
    胡姬有孕之事,所知之人甚少,他本来也没打算公告出去,只等手中事情解决完毕之后,他便会让胡姬连同腹中胎儿一起消失。却没想到胡姬竟然想出这等招数,借机将事情闹大,企图让嬴政留她一命。
    那宫女口中之言一出,其余人神色各异。
    徐福脸上很快浮现几丝笑容,他低头看向王柳,“王太卜可满意?”
    王柳脸上的表情僵硬无比,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才刚刚质疑了徐福,便就得知了这样的消息,教他如何不怄气?
    嬴政心中的不悦很快滑过,他伪装出喜悦又痛心的神色来,问那宫女:“胡姬有孕了?怎么有滑胎之象?传寡人令,再派两名侍医前去,务必好好保重胡姬身体。”
    宫女感恩戴德地出去了。
    嬴政瞥了一眼旁边的赵高,赵高会意,悄无声息地便出了殿门,处理后续事宜去了。
    随后嬴政才转头看了看王柳,“王太卜如今可还有话说?”
    王柳恨恨咬牙,“这次比试,算是我输给了徐太卜。”
    嬴政点头,“那第二轮,便为秦国百姓卜一卦吧。”
    王柳闻言,心中的失意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为秦国百姓卜一卦?若是他赢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岂不是更能得民心?那时,他的位置还愁得不到提升吗?徐福又算什么?
    王柳很快抛开第一轮失败带来的愤怒和嫉恨,他冷静下来,问嬴政:“王上,是否仍是现在便开始用占卜?”
    嬴政“嗯”了一声,又命人去准备王柳惯用的物事。
    而徐福也突然开了口,“王上,我也想要用我之前的龟甲。”
    嬴政拧了拧眉,“可那不是已经损坏了吗?”
    徐福依旧不更改自己的坚持,“损坏也无事。”
    王柳闻言,从旁冷笑。占卜之人,却是连自己的龟甲都损坏了,就好比将军失了虎符,士兵丢了兵器。损坏也就罢了,换个龟甲用着便是,偏偏徐福还要学他,用上平日惯用的物事。那破损的龟甲,又还能占卜出个什么东西来?拿这等玩意儿去请示先灵,岂不是惹得祖宗不悦?
    嬴政拗不过徐福的意思,马上也派人去为徐福取来。
    王柳压下心中不屑,暗自盘算着一定要在这一轮,好好打压徐福一番,好让王上见到,究竟谁才是有本事的那个人。
    龟甲占卜前的流程照旧。
    嬴政也没那么多闲心盯着他们占卜,他一边看手中竹简,时不时地才抽出空来,朝那两人瞥上一眼。
    不多时,依旧是徐福先站了起来。
    王柳今日就稳得住气多了,连看都没往徐福这边看一眼,只一心忙着自己的。
    这是铁了心要想要压在他头上啊?徐福看了看王柳,心中诧异。
    嬴政见徐福站起来,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竹简,问道:“如何?”
    徐福脸色并不太好,甚至说,有一些凝重,但因为那丝凝重太细微了,所以嬴政盯着徐福的面孔,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为秦国百姓卜的这一卦,还有什么意外不成?
    “王上,据卦象看,有祸的不是王上,而是秦国百姓。”
    听见徐福前半句的时候,王柳心中嗤笑了一声,徐福这句话在他听来十分刺耳。
    “有何祸?”嬴政脸色微变,现在他身为秦国之主,当然更关心百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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