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韩非心中一直藏着国家的安危,所以休息也没能休息好,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泛白,眼圈青黑,显得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太好。一般的江湖术士,看见他这副模样,定然开口直接断言他,将有霉运。
    这也不是没有依据的,气色不好,定是由心而起。心中藏着事,才会难以安眠。而能为自己带来忧虑的事,那不是祸事?又是什么?
    所以才有人说,学会心理学和半吊子医术,你也就能给人算个命看个相了。
    韩非的五官生得平平无奇,但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却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而且他浑身气质温醇,一看便知是满腹才识的人物。这样的人,面相受影响,应当也是有着一个好命格的。但他脸上也有一大败笔。
    李信生了一双鹰眼,得徐福一声“美目”的称赞。
    而韩非却生了一双象眼。
    象眼细长清秀,瞳仁部分极少,常给人以和气之感,曾有言:上下波纹秀气多,波长眼细均仁和。便指生有象眼之人,一生和气顺遂。而其中有部分人,擅长算计,天生聪慧,为人十分理性。韩非便属于这部分人。他生而聪慧,又富有理性。他一双眼眸,原本应是坚定清明的。但染上几分浊气的象眼,就失去原本的美好寓意了。
    原本应当一团和气的人失去了和气。
    原本理智的人,却因为家国而失去了理智。
    再有聪慧又如何?
    没有这份和气去中和,象眼就从吉便变成祸了。
    他一旦在嬴政跟前失言一二,那祸不就跟着来了吗?
    人的命格就是这样奇妙,心境的不同,便会造成面上显示的不同,因而也能观到你之后会有祸还是有福。说人的命格由天命来主宰,但算命其实就是从另一方面证明,人的命运很大一部分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不知道韩非能把握得住自己的生机吗?
    “韩子好相貌,也生了一双好手。”徐福收回目光,开口先称赞。先扬后抑,这是忽悠的基本方法嘛。
    嬴政看着韩非的目光顿时更为锐利了。
    他若是知道,这番话当初徐福早就对李信说过了,那嬴政肯定更是醋意大发了。
    韩非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徐福看向他的目光似乎都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这……这徐典事究竟是要做什么?
    徐福不知韩非的思维已经跑偏了,他直起身子,立于殿中,道:“不过可惜了……”
    韩非一顿,“可、可惜什、么?”顿时什么旖旎的味道都飞走了。
    “韩子的眼睛生得不好。”
    韩非呆了呆,这徐典事是说他瞎了眼?看错了韩王?
    “韩子可还记得自己的初心?”徐福突然问道。
    这是哪儿跟哪儿?李斯都懵了懵,没明白徐福所说的话前后有何联系,不过他和嬴政都对徐福有着绝对的信任,所以哪怕心中疑惑,也没有出声插一句话。
    韩非不解,但出于礼貌,还是答道:“韩非所、所学,自、自是为了还于、天、天下,造、造福百姓。”
    还有句话他没说,但徐福心中也清楚。凡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肯定都想要一展抱负,只有报复得到施展,才能谈还于天下,造福百姓。
    而现在韩非连个施展抱负的去处也无。
    韩非看着徐福的目光闪了闪,难道这徐典事就是想要借此说服他留在秦国,为秦国出力?
    韩非心道,徐典事实在太天真了。他若是会动摇,早便动摇了,也不会甘愿留在韩国,埋头著书,也从未想过要到他国去。
    徐福摇头,口气并无叹惋,但却十分漠然,那种漠然,就像是带着几分轻蔑的味道,瞧不起如今韩非的所做所为一般。
    这样的目光刺痛了韩非。
    “原来韩子未曾忘却初心,那韩子为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什么、什么模、模样?”
    “自私。”
    闻言韩非自然色变,当即怒道:“韩非何处、自、自私?”
    “韩子目光已经不如过去澄澈了,韩子的双眼染上了浊气,那是私欲的浊气。韩国国弱,国君不道,国力日益衰弱,韩国百姓何谈未来?而韩子眼中有的也不是韩国,韩子眼中只有韩国的王室!只有那韩王!韩子一时自私,才与韩王合谋,将郑国送到我大秦来!如今韩子可还敢照照镜子!瞧一瞧你那双眼,变得如何的浑浊不堪!”
    其实徐福是真的在瞎扯。
    人的目光哪里是那样好分辨的,他是辨认目光极为老练了,韩非就算这个时候去找面镜子来,也什么都看不见啊。更何况这个时代的镜子,能看清脸上的五官就已经不错了。
    韩非空有一颗能言善辩的心,他的嘴却是丝毫不给面子。
    韩非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满腔的话要说,最后却只化为了干巴巴的一句,“你、胡说。”
    徐福点到即止,韩非是聪明人,他自己会思考,说多了,他反倒认为这是秦国为了留住他的手段。
    “韩子的手也有些问题。”徐福陡然转了话茬。
    韩非面带薄怒之色,不再搭理徐福。
    李斯此时就出声,接了徐福的话茬,“徐典事不是说我这师兄有一双好手吗?如何又有问题了?”
    徐福看着韩非的目光依旧是漠然的,他淡淡道:“因为这双手告诉我,韩子命不久矣。”那目光和语气,甚至还带着两分怜悯。
    这话可比刚才的话分量更重了。
    韩非脸色大变,“徐、徐典事不喜我,又何、必咒我死?”
    就连李斯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忙道:“请徐典事细细道来,我师兄为何命不久矣?”
    见李斯信了徐福的话,韩非脸上怒色更甚,还隐隐瞪了李斯一眼。他看向嬴政,道:“秦、秦王,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嬴政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既然徐福已经开口了,他就要顺着徐福往下走。
    见嬴政也神色漠然,韩非心中更为憋闷,对秦国的憎恶哪里是一两句话能概括的?
    “他人有言,难道不应是仔细聆听,才算有礼有节吗?韩子怎的这样便怒了?我所言并非虚言。”徐福一指韩非藏在袖中的手,“韩子抬手看,那掌心之上,有一纹路,主宰人的寿命灾病,韩子那条纹路都断了,这可不仅仅是灾病了,这是要丢命了。”
    徐福的话说完,韩非便立即抬起了手掌,不止是他,就连李斯也不自觉地抬起手掌来瞧了瞧。
    嬴政倒是忍住了看手掌的欲望,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手掌还能看出人的寿命。实在玄妙!
    韩非看了一眼,心中便惊了惊。
    掌纹断裂,实在不是吉兆!
    但韩非很快镇静下来,反问徐福:“徐典事随口、随口、之言,我、如何信?”
    徐福真想告诉他,你不仅生命线长得那样烂,你的事业线婚姻线也很烂啊!
    空有一双好手,那样好的底子,却生生受性格所影响,岛纹便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导致他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不过这也太难说了,若韩非没有这样的性子,他还能学得那么多的东西,成为今天这个著有孤愤的韩非吗?
    李斯叹道:“师兄不知徐典事是做什么的吧?徐典事乃是秦国卜筮之术第一人!”
    徐福嘴角微抽,这比他还会吹牛呢。徐福还真不敢说自己是第一人。
    韩非听罢,道:“韩非、不、不信卜筮之术,更、不信徐典、典事看一眼,便、知韩非的、生死。”
    徐福也不生气,淡淡道:“韩子等会儿回驿馆的路上可要小心了……”
    李斯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这是要上威胁了?
    徐福却慢悠悠地说出了后半句,“小心晕倒在路上。”届时你自然知道,我耍没耍你。
    韩非僵着脸,道:“多、多谢告诫。”
    徐福转头看向嬴政,道:“王上,我瞧今日也不必令韩子即刻给出答案,这等大事,还是让韩子好生思索一二吧。”
    嬴政点头应了。
    徐福很自然地回到位置上,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嬴政和李斯,“韩子大才,不如借今日,让我也一仰风采?”
    嬴政知道徐福此刻肯定是拿他们当精彩的猴戏看。
    嬴政心中叹了口气,却是不自觉地纵容了,道:“寡人曾阅韩子之书,有几处,欲与韩子讨教一番……”
    话题自然而然地便被牵引到学术上去了。
    难得有人愿与韩非讨论他著的书,韩非暗暗咬牙,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这股诱惑,便与嬴政谈论了起来。
    他们交谈时,徐福虽然听不大明白,但并不妨碍他欣赏二人的卓越风采。
    嬴政眼光之远更甚韩非。
    嬴政欠缺的便是,他久居宫中,自然不知许多民间事。而韩非的很多理论,都是因地制宜制定而来,二人相结合,谈论起来也是难得快意。中间又有个聪明人李斯,插上一二,都各有所获。
    本可以做最契合的君臣。
    徐福心中感叹一声。
    不知不觉,便到了酉时。
    徐福有些饿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嬴政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当即便道:“时辰已晚,来人,送韩子出宫。”
    李斯起身道:“王上,我同师兄一起便是。”
    “嗯,去吧。”
    韩非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一看到嬴政的面容,心中便又生出了几分纠结。他冷着脸起身,同李斯快步离去。
    这时韩非早已将徐福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同李斯走在出宫的路上,李斯犹豫地出声,“师兄……”
    “你、你不必、劝我。”韩非沉声道,说罢还加快了脚步。谁知道他刚疾步走了没两步,身子就晃了晃。
    初时李斯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
    一,二,三,韩非砰然倒地。
    李斯:……
    这头嬴政同徐福一起离开大殿去用膳。
    嬴政有些好奇,“韩非当真活不长了?”若是活不长了,那他也不消与韩非计较了。只是可惜了,没了如此人才。
    “嗯,手相如此,应当不会出错。”徐福说罢,心中暗道,说不定就是你动的手。
    嬴政点头,又问:“你说他在出宫路上,要小心些别晕倒了,这是如何算出来的?看面相看手相也能算出来?”
    徐福嘴角浮现了点儿笑意。
    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嬴政还觉得有些惊奇。
    这是……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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