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医馆,询问路人,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老叟口中的城南茅草屋。
    三人立在茅草屋前,呆了呆。
    这草屋实在不是一般的破败,它独自立在一小山坡后,前面不远处有条小溪,周围杂草丛生。那草屋顶上的茅草或许是风吹日晒后,便变得黑乎乎的了,瞧上去实在有些脏得过分。再看那布做的门帘,随风飘动,瞧上去也是脏兮兮的。还不知里头又是个什么模样……
    莫怪他们娇气,实在是住惯了王宫,出行都是自带奢华版马车,更处处住客栈,住营地。
    他们何曾这样狼狈过?
    堂堂秦国王室……竟是只能落到住茅草屋的地步。
    谁让秦王的名头在这个地儿也没法用呢,换不来钱,也换不来屋子。
    嬴政最先恢复了镇定,“走吧。”说完,便当先抱着胡亥朝那方去了。
    扶苏脸色微微发白,但他还是乖顺地跟着徐福一同往前走,徐福瞥了他一眼,顿觉扶苏这模样才像小孩子呢。
    嬴政掀起草屋的门帘,一股霉味儿立时从里面冲了出来,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半天都没能舒展开。一阵凉风吹过,显得他们的背影十分萧瑟。徐福觉得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那草屋里就剩下一堆茅草,和两只锈掉的器皿。
    这能住吗?当然不能。
    徐福抬手抓住了嬴政的手腕,“走吧。”
    嬴政一愣,“去哪里?”
    “去赚钱。”徐福说完,一指嬴政怀中的胡亥,“你带孩子。”言简意赅地说完,徐福心里有了点儿莫名的舒爽。他去赚钱,秦始皇在家带孩子,这种滋味实在有些美妙!
    那瞬间嬴政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去赚钱?你如何赚钱?”嬴政确认自己没听错以后,不由得面色一沉,语气骤然严厉了起来。他以为徐福在逞能。
    “这话该我问你,阿政如何赚钱?”
    嬴政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当即答道:“自然是如那老叟所说,在酒馆、豆腐坊都可寻到活儿来赚钱。”嬴政虽然养尊处优已久,但是他也并非放不下架子的人,如今身边除了徐福便是两个孩子,要赚钱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他的肩上。
    徐福却摇了摇头,“不行,阿政不能去。”
    扶苏低声附和道:“父王是秦王,怎么能……”
    “有何不能?”嬴政一口截断。他并不在意这点劳累付出,他若不去,难道还让徐福去吗?嬴政一想到徐福那小身板,便觉得不舍至极了。在王宫中时,寡人都舍不得让他操劳半分,哪怕是流落在此,便也是一样。
    徐福脱口而出,“可我舍不得。”
    对啊,他是舍不得啊,堂堂秦王,未来的秦始皇,能去给人做杂役?莫开玩笑了!
    不就是赚钱么?他上辈子在天桥底下摆摊的经验,是白来的么?
    “阿政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吗?”徐福斜睨了他一眼,随即当先转身朝街道上走去,嬴政还没能从徐福上一句中回过神来。他何时从徐福口中听过这样的话?只短短几个字,便仿佛酥到了心底里去。
    嬴政曾听那商纣王如何宠爱姬妾妲己,那时他是嗜之以鼻的,但如今想一想,若是换在徐福身上,他定是也愿意宠他到极致的。
    扶苏轻咳一声,“父、父亲,老师已经走远了。”扶苏觉得心里苦,这二人不分场合说上两句暧昧话也就罢了,自己还要在一旁忍着脸红,提醒他们。
    “嗯。”嬴政回神,随即淡定地跟了上去。他心中有些好奇,徐福会如何做。
    等到了街上,徐福随意寻了个地方,席地而坐。
    旁边的人都免不了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他。
    长得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好端端突然在街上坐下来了?他要做什么?
    徐福的动作顿时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对于这些打量的目光,徐福浑不在意,上辈子在天桥底下摆摊的时候,用怪异目光瞧他的人还少了吗?别说那时还有大胆奔放的女孩子,掏出手机来对着他咔嚓咔嚓拍照了。
    徐福从容的,如同神仙施法术般的,凭空变出了些东西来。
    身边顿时响起了惊叹声。
    其实徐福不过是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借用人的视觉盲区,动作迅速地取出自己那些家当。
    龟甲、签、八卦盘……就这样随手被放在了地面上。
    “小子这是做什么?”有人忍不住上前问道。
    任谁见了个好相貌的人物,都会平白多出几分好奇,也顺带多出几分耐心,哪怕徐福的举动再奇怪,他们也不会先将徐福看做疯子。
    “卜卦,算命。”
    “何为卜卦?何为算命?”那人又问。
    “商周时起,卜筮之术盛行,我这卜卦与算命,便是由此而来。”徐福拢了拢袖袍,淡淡道。
    他的面容和气质都极具欺骗性,就连嗓音也令人忍不住为之沉醉,只觉得他说什么话都是对的,连半分想要质疑的心思都生不起。
    但是不质疑,并不代表他们就想要来光顾徐福的生意了。他们只觉得眼前摆着的玩意儿,瞧上去有些好玩儿,但谁也没玩过,谁敢贸然来试呢?
    徐福深知这些人的心思,对于他来说,要拿下这些人,实在太简单不过了。
    待嬴政“拖家带口”地走近,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徐福一袭白袍,哪怕沾染了尘埃,但也并不会妨碍他的气质半分。他稳坐在街道边,周围围上来了无数好奇的人。这一幕与曾经咸阳街头的一幕相重叠。只是那时,他与徐福才见了第一面,他心中不屑,而徐福则是一脸高深莫测。徐福夸了一番他的好相貌,而他却怒极之下,将徐福关进了大牢。
    那一幕如今忆起,倒还颜色鲜亮,仿佛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嬴政就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徐福,看着他如何在众人跟前,展露自己出众的本事,这般耀眼又夺目的模样,实在教人又爱又恨,爱他的风采,却恨不能将他遮掩起来,再不给旁人看见。
    嬴政的面色严肃,眼底闪过深沉的光芒。
    扶苏抬起头,无意间瞥见嬴政眼底的神色,扶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应当是什么也没看见吧,他才不明白父王此时在想什么呢……
    这一头,徐福还是决定按照老样子,先用最快的方式来震慑住周围的人。
    看面相!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妇人的身上。
    妇人冲他笑了笑。
    这妇人不正是医馆中的那一位吗?那便就从她开始吧……
    “能否请夫人上前一些?”徐福出声道。
    妇人笑容温柔,顺着他的意思,往前走了走,“小哥这是要做什么?”
    “夫人心中可有所求?”徐福按照惯例问了一句。
    但实际上,哪有人随便见了个陌生人,便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对方的呢?果然,那妇人盈盈一笑,道:“自是没有的。”想也知道她这是在撒谎了。人生在世,除却那些看破红尘,心无杂念的人,上至鹤发老翁,下至垂髫小童,他们心中都是有所求的,只是众人所求皆有不同罢了。
    见妇人不说出来,徐福也没有立即刨根问底,他点了点头,道:“那便恕我冒犯了。”
    妇人脸上浮现几分好奇之色,她好奇徐福要做什么。
    众人也不由得往前伸长了脖子,都想瞧个清楚,胆敢妄言通卜筮之术的人,要如何用面前奇怪的用具,给人卜卦算命?他会如何冒犯?
    不过很快徐福就令他们失望了。
    因为他们踮着脚,伸着脖子瞧了半天,却没瞧见徐福有什么动作。
    只是那妇人却忍不住脸颊微微泛红,盖因面前的俊美少年,竟然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视线半分也不肯挪开。虽然这时还没有男女大防之说,但任是女子,突然被一俊美少年这样瞧着,都会忍不住脸红的。
    妇人有些忍不住了,想要出声问少年要做什么。
    而此时站得远远的嬴政,也有些忍不住了。他捏紧了拳头,强忍住澎湃的心绪。徐福的目光自然应当是落在他身上的,怎么能这样炙热地瞧着别的女子?嬴政心中的醋海已经翻腾得快要将他淹没了。
    妇人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徐福却已经收起了目光。
    “夫人可愿听我随意说上几句?”
    妇人笑道:“你说便是。”
    “观夫人面颊……”
    还不待徐福往下说,那妇人已经脸颊又泛起红了。
    徐福镇定自若,忽视掉妇人的脸红之状,道:“夫人的眼形清秀,上下眼皮为双波纹,瞳孔黑绌,眼神祥和,是为雁眼。”
    旁边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低声道:“啥叫雁眼?这就是卜筮?”那人口气免不了有些轻蔑,当然,说着话的是个男子,想来是瞧不上徐福俊美,一来便吸引走了不少目光,加之徐福又故意做得神秘莫测,当然免不了有人不待见他这副姿态。
    徐福根本不理会那人,继续道:“生有雁眼的人,性格往往极为温纯,人缘颇佳,若有兄弟姊妹,手足之情必然也较为和睦。这是好相貌。”
    妇人抿唇一笑,却未说话。
    旁边摊子的主人,爽朗一笑,“你这小子说得倒也不错,周夫人的确是与人和善得很。”
    这时妇人才点头道:“不错,我家中有一妹子,与我感情甚好。”
    徐福面上半点骄傲自满也无,他淡淡点头,继续往下说道:“夫人颧骨略宽,天庭饱满,鼻梁高耸,好深邃的相貌,只可惜,此为三权命,主克丈夫。”
    那妇人眸光闪了闪,脸上笑容褪去,更无半点羞色,众人也立时安静了起来。
    妇人张了张嘴,哑声道:“你所言不错,镇中人皆知,我那丈夫早亡,偌大医馆便留于我一妇人。”
    颧骨,天庭,鼻梁,三处皆是主权的象征,三处都过于饱满,便为三权命。因这样的面相过于霸道,所以极易形成克夫之相。想来这妇人只是瞧上去和善,但内里并非软弱好欺的女人。不然依她所言,丈夫早亡,留下一个医馆给她,她若是没有点本事,一个女人家,如何能掌得住医馆?
    想起今日进医馆时,徐福记得医馆中人对这妇人可是极为尊敬的。
    可见其驭下的手段。
    “夫人唇眼带有细纹,可见平日不仅操劳过度,还常为琐事惹得自己不快。若夫人还这样劳累下去,恐怕面色要更加难看了。”
    “夫人可是膝下有一女?”
    “……是。”妇人迟疑地应道,“先生如何看出?”妇人从善如流地换了对徐福的称呼,可见她已经认可了徐福的本事。
    “夫人人中微突,耳边多有枯草色,可见夫人体弱,本是难孕育子女,若能偶能孕育出子息,也应当为女儿。”实际上瞧人面相,能否瞧出子嗣为男为女,并不靠谱,徐福不过是瞧这妇人,身后随从还带着女孩儿爱的绢花罢了。倒是体弱和子嗣多少,徐福是确实能瞧出来的。
    半分推测加耍机灵,自然也就将这话给说出来了,还少有出错的时候。
    “夫人可要小心了。”徐福低声道。
    这也是算命的惯用的手段,先夸后贬,将你刚刚扬起来的心情,重重摔落下去,你必然惊慌失措,深信不疑。不过这一招用在面前妇人身上,不一定行得通,所以徐福丝毫不打算学那些江湖骗子,故意将情况夸大。他只实话实说,想来更有效。
    “小心什么?”妇人皱眉,面色严肃了些。
    “要小心莫让夫人的女儿,也同夫人一样,患上些不足之症。”
    妇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福,实则目光已经紧紧盯着徐福了,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未曾想到,先生还是会看病的?”
    “我会不会看病,夫人应当是知晓的,这并非看病,而是算命。”徐福抬手,如水葱般的食指在妇人跟前轻点了一下。
    妇人沉声道:“若是不会看病,那先生如何知道我有不足之症?”
    徐福不见得会看病,但他会观人气色啊,更能瞧见的人命理啊,这妇人极容易脸红,并非她当真那样羞涩,而是她身子弱,肤白如雪,稍有动作,便会气血上涌。母体不足,产下的子女,自然也容易体弱多病。见提及她那女儿时,妇人骤然变色,眸中疼惜不已,想来这个女儿,应当体弱得紧。
    如此推理确认一番,也不过就是瞬间的功夫便在脑内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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