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老管家也若有所觉地看了一眼徐福,尤其在注意到龙阳君冲徐福笑了之后,老管家危机感瞬间浓重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徐福不放。
    徐福心中觉得好笑不已。
    蒹葭和龙阳君行了昏礼,满堂宾客虽然觉得新娘怪异了些,但却无一人看出,那哪里是什么新娘,那分明就是名男子!
    嬴政初时注意力都放在别处了,他也是后头才认出了龙阳君。
    嬴政的目光闪了闪。
    他没想到龙阳君会做到这般地步……不过嬴政更没想到的是,蒹葭竟然这样便与龙阳君成婚了?诸国之中虽常见好男风的人,但却从未听说过,哪个男子与哪个男子成婚了的。
    嬴政模糊间觉得,蒹葭同龙阳君的昏礼,倒是为自己提供了点儿别样的想法。
    徐福也看得津津有味。
    上辈子虽说风气开放,但也少有同性结婚的例子,据徐福所知,反倒是骗婚的人更多,能见到蒹葭同龙阳君成婚,一时间徐福心中的感受还有些复杂。
    蒹葭和龙阳君很快便离去了,连与徐福寒暄两句的时间也无。
    老管家脸上终于见了笑容,他走到了徐福的跟前,“徐先生,多谢今日来参加主子的昏礼,您请。”
    您请回吧,别再顶着好看的脸来勾引我们家夫人啦!
    徐福知道老管家的心思,配合地抓住嬴政的手臂,跟着他一起往外走了。
    老管家可认不出秦王的面孔,他只一眼看出这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太亲密了……哪有男子到了这个岁数,还这般亲昵挽着手臂的?老管家恍然大悟,难道是好男风的?他脸上瞬间就笑出了一朵花儿来,“先生,请……”态度无比热情地将徐福送出去了。
    等离开了蒹葭的府邸,嬴政不由问道:“那老管家怎么突地又转变了态度?”
    嬴政也知道那老管家的心思,若非如此,他早就发作了,哪能容得一个老管家来对徐福冷颜冷语。
    “他啊……”徐福轻飘飘地道:“不过是瞧你我二人姿态亲密,便知我不会用这张脸去勾搭他们家夫人了。”
    嬴政面色缓和了些,“这老管家总算有了点眼光。”
    有什么眼光?有眼光看出了我们是一对儿?徐福转头瞥了嬴政一眼,从他的脸上发现了隐藏着的喜色。
    徐福不自觉地也跟着露出了点儿喜色,虽然是在眼底。
    二人上了马车回宫。
    虽然这一趟似乎什么也没做,不过二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给了极大的启发,至于启发的是什么方面,那就各自不一了。
    回到寝宫后,嬴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蒹葭龙阳尚且敢举以昏礼,寡人与你为何就不能有呢?”嬴政的口气竟然是酸的。
    身为秦王,连这都会嫉妒?
    徐福眨了眨眼,“你为秦王,自然不似蒹葭和龙阳君那般随心肆意。”
    嬴政摇头,“阿福说得不对,正是因为寡人乃秦王,才应当能随心肆意的。在国事上,寡人须得处处斟酌,但家事上,寡人是能随心做主的,不然这秦王哪里还能称得上是君王呢?”
    家事。
    徐福心中微微一动。
    从未听过这两个字被用在他的身上,感受好不新颖!
    “那你欲如何?”徐福出声问。他的表情看上去冷淡镇定,但实际上,徐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还有些快。
    嬴政察觉到了徐福掩藏住的紧张,他嘴角动了动,忍不住笑道:“此事寡人会好生斟酌,寡人怎能让蒹葭、龙阳君二人越过我们去?”
    徐福发觉自己有点难以控制心跳的速度了。
    这也便罢了,听过之后,他心上竟然还有些痒痒,脸颊也忍不住发热,就如同莫名其妙生了什么病一样。
    “……嗯。”为了掩饰自己不正常的情绪,徐福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嬴政知道徐福还未全然信任自己,他只当这都是徐福从前一心修卜筮之道的后遗症,心中虽然想要叹气,也还是被嬴政生生忍住了。
    蒹葭和龙阳君的昏事被扔到了脑后去。
    因为嬴政思虑起了,如今没了奉常之位,徐福应当做什么好呢?
    徐福如今反倒是不大在意了,这和他初到秦国时急需官位保身不同,也和他后期需要在奉常寺中好好生存,更急需升职不同。这时他背后有个嬴政不说,他本身的手段也已经让众人都见识到了,无人再敢轻视于他,更何况在他的辛苦经营下,在嬴政的有意推动之下,他的名气已经越发地大了。
    正合了当初他的想法。
    若是有一日与嬴政过得不快,那去别国也是行的,反正他也名扬诸国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留给世人一个神秘的形象,只是会可惜了国师之位。
    “此事不必时刻放在心上,顺其自然便可。”徐福反过来劝了嬴政一句,便没心没肺地日日到偏殿中,去瞧赵高如何给胡亥授课了。
    就这样盯了几天,徐福也没看出赵高有何处不对劲。看来当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福没敢就这样彻底放了心,因为胡亥和赵高这二人组合到一起的危险性,还是让他在心底多留了个心眼。
    转眼便要到秦王政十六年了。
    就在蜡祭前,赵国和韩国强行送来了美人,同时姗姗回来还有姚贾。
    嬴政并未召见赵国和韩国使臣,而是先将姚贾叫到了宫中来。
    姚贾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做休息,便匆匆进宫来了,或许是连日赶路的缘故,姚贾的面容有些憔悴,就连眼底都染上了红血色。但这并不是令徐福感觉到惊奇的地方。
    徐福心中重重一跳,不由得将身子坐得更直。
    他紧紧盯着姚贾的面孔,发现他的面上罩着一层淡薄的血光。
    血光……
    这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所谓的血光之灾,而是徐福从前想要从李斯脸上寻找,却硬是半点也没寻到的血光。
    韩非……死于姚贾?
    徐福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但仔细一想,却又没什么不对。韩非之前可都那样得罪姚贾了,姚贾心中要是半分也不记恨,那才是怪事!何况韩非自己都说姚贾是小人,不是君子。
    作为一个小人,哪里还会有什么高尚的情操来放你一马呢?
    徐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姚贾,姚贾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姚贾勉强压下疲态,细细为嬴政禀报连日来发生的事。
    短短的时日内,姚贾很难有所成,嬴政也知晓这一点。
    不过徐福倒是忍不住想到,若韩非在此,恐怕又要借此来抨击姚贾了。
    正说话间,有一内侍狂奔到殿外,跪地道:“王上,云阳来了消息。”
    “取来。”
    那内侍走进来,递上绢布。
    徐福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大好。
    嬴政展开绢布,扫了一眼,面上闪过惊讶之色,但惊讶又并不浓,似乎他早就料到了一般。
    徐福心中隐约也猜到了两分。
    果然,韩非的命还是没法子改吗?
    嬴政放下绢布,低声道:“韩子在云阳,意外中毒身亡。”说这句话的时候,嬴政的目光往姚贾身上扫了扫。
    姚贾仍旧无所觉一般,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满面冰寒之色。
    徐福心中就纳闷了。
    姚贾身在他国,是如何将韩非弄死的呢?姚贾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他可没有什么人手可以调动到云阳去弄死韩非。
    第150章
    看嬴政的表情,徐福顿觉他知晓什么内情,或者说,让韩非死,本就是嬴政的意思,所以姚贾只需推波助澜就行了……但若是这样的话,为何嬴政的面相并不带血光呢?还是说这是属于君王的特权——哪怕我杀再多的人,也都不算什么?
    从前许多精怪故事里,不是就有这样的桥段吗?真龙天子都是受神灵庇佑的,他们鬼邪不侵,享有世间极大的特权……徐福打住了自己的思绪,真是越扯越远了。
    “韩子意外身死,叫人叹惋,王上,不若令人将韩子的尸身带回咸阳安葬吧?”姚贾无比自然地说道,别人很难从他的表情或者语气里看出,他究竟对韩非是个什么心思。
    嬴政沉吟半晌,叫人进来,去云阳寻韩非的尸身,同时还派了一名内侍到韩国公主处,传达韩非身死的消息。
    徐福猜测,韩国公主听到消息之后,肯定吓得魂不附体,将秦国当做吃人的地方,韩王说不定也会坐立难安。
    姚贾看着嬴政将一系列的命令发下去,他这才直起了腰身,嬴政见他脸上的疲色都快掩盖不住了,这才放手让他下去休息。
    姚贾一走,徐福才出声说了三个字,“可惜了。”
    嬴政知道他说的是谁,似笑非笑地道:“是可惜了,但更可惜的是,这个人寡人用不得。”明显嬴政看重韩非身上的才能,但却更看重这个人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徐福沉默了。他虽然也欣赏韩非,但是嬴政说得不错。何况如今他同嬴政站在一起,立场不同,自然对韩非的生死的看法也有所不同了。
    他和嬴政同时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去,韩非身死,不会在秦国掀起多么大的浪花。顶多就是让众人都对姚贾多加提防,不敢随意去招惹姚贾罢了。人死如灯灭,纵然是韩非,死后又有多少人能想着他呢?
    这一年的蜡祭与往年一样,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咸阳的百姓们,一年比一年更信任徐福了,就差没跪下来,对着徐福顶礼膜拜了。
    结束蜡祭后,徐福换下了身上的祭服,照旧同嬴政一起吃着晚膳,旁边坐着扶苏和胡亥,这便是一家人在蜡祭结束后的晚宴。看上去,倒是与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能够在咸阳城中过蜡祭,而在外的将士却没这个机会,幸而嬴政从不亏待为自己开疆辟土的士兵,他命人送了许多食物前去,等到负责人归来时,带来的却不是个好消息。
    桓齮病倒了。
    桓齮将军在攻打赵国上出的力,是众所周知的,他是个将才,与赵国之间的输赢胜负,有很大一部分都取决于桓齮的指挥。但如今指挥的人倒下了,士兵们没有乱作一团,那已经是秦军团结了。
    “怪不得了。”徐福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说了这四个字。
    之前桓齮一直想要向嬴政请求,让徐福随军。但是桓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递消息来了,徐福还当他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谁知道不过是因为桓齮突然病倒了。若单单只是桓齮病倒,也不至于这么久才传来消息。盖因除却桓齮之外,还有位将军也失踪了。
    一时间,军中群龙无首,没能及时向咸阳递消息倒也是正常的。
    嬴政听过那人的禀报之后,脸色登时就阴沉了起来,蜡祭后的喜悦被冲散了,“可知桓齮将军为何会病倒?”他们这些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哪有那样脆弱?何况桓齮打了这么久的赵国,怎么突然间说病就病了,而且还这么长的时间都未能恢复康健,那个失踪的年纪将领也很是古怪,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嬴政不得不考虑对方通敌叛国的可能性。
    这一切,对于征战路上几乎一路顺风的秦国来说,可实在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这……不知。”那人冷汗涔涔,将头低得更低了,“小人已经问过军中的人了,他们都说不知将军为何会病倒,军医看过后都说是怪病。”
    “怪病?”嬴政的面色更难看了。若是知晓生的什么病,那倒也好解决,可最麻烦的便是“怪病”,谁知道那怪病有什么症状,又怎么样才能治好。弄到最后,恐怕桓齮的小命都堪忧。
    “那个叫李信的将军,又是如何失踪的?”嬴政冷声问。
    “这……也不知,他们说得太过古怪,小的以为他们恐是中邪了。”那人的面色怪异道。
    徐福从旁闻言,心中不由一动。
    李信失踪了?!因为是认识的人,徐福难免上了点心,甚至还有些想要亲自去看看,秦军之中究竟如何古怪了?
    嬴政抿了抿唇,令那人整理成文书递交上来,那人见嬴政并未发火,顿时松了一口气,忙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不久之后,竹简被呈到了嬴政的跟前,徐福主动凑上前去,和嬴政一同翻看。
    那人在竹简之中对李信失踪的过程进行了描述。
    李信是如何失踪的呢?的确有几分离奇。他是带着人前去查探敌军的时候,从他带去的手下跟前,离奇消失的。那些手下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道绿光过后,众人只觉得眼球刺痛,忍不住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李信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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