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没有等到攻燕之战失利,也没有等到扶苏回宫来。结果如何,他竟是半点也不知晓……
    眼看着,一个月的时间溜走了。
    胡亥打着小喷嚏,抽着鼻子走到了徐福的跟前,“父亲,头痛……”
    胡亥贪凉,不慎染上了风寒,他刚吃了药,从被窝里爬起来,脸蛋烧得通红,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看上去可怜到了极点。往日都是扶苏照顾他的,现在扶苏不在,胡亥便自动寻到了徐福这里。
    生了病的胡亥瞧上去倍加脆弱,让人心底顿时就化成了一滩水。
    徐福抚了抚他的脸颊,让胡亥窝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个算是应验了吧?
    徐福全然没发觉到,自己心底已然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越是在心底强调,其实能力削减也没什么大不了,而另一边就越是加深心底对能力削减的肯定。他已经从潜意识里认同田味的话了。
    抱着胡亥,徐福忽然间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事。
    上辈子的时候,他那半吊子的师父告诉他。给人算命,那就是在透支自己的性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前生你能通过此道获得荣华富贵,但后生你却是要拿命来换的。别妄想逃脱,谁都逃不掉的……
    谁都逃不掉吗?
    瞥一眼怀中的胡亥,再想到在外的扶苏,和此时还在累于案牍的嬴政。
    ……这辈子不一样了,这辈子他不太想用性命去交换。
    而且还有那么多疑惑未能解开!
    徐福轻轻拍了拍胡亥的头。
    他还是改日再翻翻古籍,瞧一瞧有没有相关的记载吧。能力消退他不害怕,他怕没命。
    都说算命人不自算,但他却能预见到自己的危险,这是不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呢?徐福不知道,毕竟以前他从前没体验过。
    等胡亥病渐渐好转的时候,徐福也翻了不少书了,不过很可惜,半点相关的记载也没有。
    徐福又想起了侯生。
    若是他在的话,或许他能知道一些?
    毕竟都是做卜筮行业的,侯生应当会比他了解得更多。
    但是无论徐福花了多大的力气,都始终寻不到侯生。
    他的脑子里闪现过当初侯生的面孔,有些遗憾。
    柏舟在一旁低声道:“如今战乱起,那侯太卜丞,说不准……许是死了。”这是柏舟说的最有可能的结果。
    徐福倒是不希望他死。
    徐福偶尔也会想要和人切磋,但他想要切磋的对象绝不是韩终那样的人,更不是田味这样的人。只有侯生才当得起!
    “再去找找吧……”
    柏舟并未再劝,他点点头,应下了。不管主子给的什么命令,他都应该遵从。
    徐福的心情有点说不出的郁结,他挥手叫来了胡亥,揉一把毛茸茸的脑袋。这倒是舒服些了。而胡亥还极为乖巧地任由他揉弄,那就更舒服些了。
    ……
    不久,王翦攻燕传来了捷报。
    徐福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捷报,按理来说,他是该为嬴政高兴的;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它也证明自己卜出的失利是个出错的结果。
    徐福揉了揉额角,将手拿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他的心底在害怕吗?
    徐福搁下膝盖上的绢布,走到了一处小榻旁,倒上去睡着了。
    而这时,徐福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会梦见什么?徐福隐隐还有些激动和期待。
    梦境中还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异象陡生,仿佛有什么上古巨兽发出了震动天地的怒吼声,然后天地就真的被震动了。
    山崩地裂,大概便是如此。
    借着电闪雷鸣间的亮光,徐福看见那座耸立的宫殿崩塌了,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场面极为骇人。
    徐福发现自己动也不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坍塌的宫殿,将自己压在下面。
    他的嗓子眼儿里骤然迸发出了一声惊呼。
    “唰”,他睁开了眼。
    身下的小榻微微颤动了起来。
    是他自己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吗?等宫人发觉徐福醒了,匆匆走进来的时候,徐福已经恢复如常了,半点看不出他刚才展露出了惊恐。
    徐福支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
    日光正好,半点天灾人祸的现象都没有。
    但那个梦境……
    徐福怔了会儿,只听见耳边的宫人突然惊叫道:“庶长?您……您流血了?”
    “流血?”徐福低头一看,黑袍上面被什么染透了。……是血。
    徐福抬起手。
    滴答——
    血又落在了手掌上,白皙的手掌和鲜红的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宫人已经惊骇得不能自已了,连忙快步奔出去,高声道:“快!快去请侍医!庶长受伤了!”
    宫中登时就沸腾了起来。
    反倒是徐福自己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血是从那儿流下来的。不过徐福猛地想起了一个细节。
    梦境之中,他眼睁睁看着那宫殿坍塌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感,随后好像也有什么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好像是黑色的……或许也是血……
    那个梦太真实了!
    徐福实在难以忽视。
    他强自镇定下来,坐在小榻上半天没挪动位置。
    侍医是连滚带爬进到殿中来的,他一见坐在那里的徐福,气质一如既往的高冷,俊美的五官依旧迷人。
    但是……这、这也没哪儿受伤啊?
    侍医一头雾水地走近,这才看清,徐福的嘴上沾了点儿血。
    这是吃东西不小心咬破嘴唇了?
    那侍医仔细盯着徐福的唇瞧了一会儿,红红嫩嫩,饶是侍医这个年纪了,也依旧觉得看得脸红。
    徐福瞧面前的老头儿面色怪异,不由得道:“我没受伤,只是突然鼻中滴了血出来。”
    老头儿恍然大悟,“那应当只是心火过旺,才导致流了鼻血。”说完,他顿了顿,问道:“庶长可需要我拿药?”他是知道徐福会炼丹药的,就不知徐福是否会看上他的药了。
    “嗯,备一些给我吧。”现在徐福哪里顾得上去炼药。
    “诺。”老头儿应了声,叫来宫人,与她嘱咐一番,便令宫人去取药了。
    “你叫什么?”徐福见老头儿有些面生,便随口问了一句。
    老头儿道:“夏无且。”
    夏无且?
    “庶长,可是何处不对吗?”夏无且小心问道。
    徐福摇了摇头,令人送他出去了,还特地令人打赏了他一番。若是没自己,这夏无且就该飞黄腾达了。毕竟史书里,写到荆轲刺秦一节,有一句是“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夏无且在那场刺杀中可是立了大功,后来颇得秦王重视,得了重赏。
    但是如今荆轲都被换了个人,夏无且便也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夏无且走后不久,嬴政许是也听说了徐福受伤的消息,后脚便进门来了。
    “怎么回事?”嬴政眉头紧蹙,大步走到了徐福的跟前,伸手直接将徐福捞起来搂在了怀中。
    宫人们见到王上这般失态的模样,也并不觉得惊奇。
    一宫女走上前,低声向嬴政解释了。得知只是流了鼻血,嬴政方才松了一口气。
    徐福瞧着嬴政担忧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
    蜡祭那日田味胡言的话,是不是嬴政也上心了?因而他才对自己的状况这般忧心?徐福感觉自己跟嬴政似乎一样,被紧紧拴在了一根线上,那根线哪怕是轻轻一抖动,自己和嬴政都会仿佛惊弓之鸟。
    他还是得找回徐君房的记忆才行啊。
    徐福轻叹一口气,他现在整个人都笼在迷雾里,什么都看不清,这种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正好,有事与你说。”
    “嗯,你说。”嬴政严肃地盯着他,静静等着徐福往下说。
    “我忧心咸阳会地动。”
    徐福并不怀疑那个梦。在这个时代,天灾太常见了。饥荒、地动、洪水……都是有可能的。徐福自己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艰辛。他们躲过了洪水,但是却还有另外的灾难。
    嬴政拧起眉,口吻有些不赞同,“你又卜筮了?”
    “没有,是预见到的。”
    嬴政果然是对那日田味的话上了心。
    “寡人知道了,你放心,寡人自会安排下去。”
    嬴政对徐福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是徐福突然告诉他,天要塌下来了,嬴政也会相信的。
    “好。”徐福擦了擦鼻血,喝了些水,便又接着睡觉了。
    从前他们就曾经合作过,发布出地动的讯息。这次自然也一样。而且有了徐福的名头,那些百姓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城中百姓组织了转移。
    而大臣们也早就见识过徐福的能力,根本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来开玩笑,于是也组织着转移了。
    咸阳城外搭建起了临时的住所,士兵们护卫着嬴政和徐福走了进去。
    嬴政见徐福的脸色并不大好看,不由得问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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