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凉,莫再看了。”叶慎在她身侧,手掌轻轻贴着她的腰,将她往前带了一步。
    旁边是她爹爹,萧幼宁被他举动弄得满面通红,忙跟上大家的脚步。却不知叶慎在她身后, 一双眼里荡漾着笑意。
    离寨子还大约有一半的路程, 宁远侯听到女儿走得气喘吁吁, 想要问要不背她上去。前边却响起唰唰的步伐声,宁远侯世子萧祁烨接着划破一路滑着跑下来迎人,见到火把便扬了声:“宁宁!”
    萧幼宁闻声一怔, 一个露出一排白牙笑着的青年就咻地出现在眼前。
    “哥哥……”她看清那个比自己高一头的青年,眼眶发热。
    萧祁烨也是激动的,他看清火把下的小姑娘,依旧明媚俏丽, 就转过身弯腰蹲下道:“来,兄长背你上去。”把微红的眼睛藏到暗处。
    他和父亲这一藏,过得最苦的就是妹妹,见到她, 满腔愧疚无法表达。
    萧幼宁不客气就爬上去,让兄长稳稳背着,朝寨子去。
    叶慎挑了挑眉,他还真不知道小姑娘和兄长感情好到这般,他印象里自家兄弟姐妹连搀扶着走几步都没有的。
    替她高兴之余,见她被别的男人背着,心里隐隐还不舒服,剑眉亦暗暗蹙着。月夜下,他神色越发冷清。
    宁远侯此时斜斜睨他一眼,无声扯着嘴角笑。
    瞧,外人还是外人,女儿这不就把人撇下了。
    然而想法还没落,就听到女儿高兴地声音,朝这儿喊:“五爷,你快跟上来啊。”
    叶慎低笑,那点不悦便随夜风散了,快步跟上前。宁远侯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这个寨子原本就十分有名,叫黑鹰寨,朝廷几回都没能攻下来。后来战事起这片地的居民跑的跑,余下的落草为寇,势力一再壮大。边陲战乱,不远地界还有山匪,宁远侯下了决心,单枪匹马藏着身份,经过大半年才得以找到机会,斩了头领让士兵攻上山。
    大家都以为这是简单的山匪,可到里寨子里才发现里面机关精良,还有条条暗道通各处,才把朝堂里的军队一直压得一步进不得。
    宁远侯拿下这个寨子,后边的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如今就只等最后的一次伏击,却没想到皇帝派叶慎过来了。
    到了山寨,萧幼宁被这布得跟七星八卦似的地方吸引了,萧祁烨得到父亲示意,领着妹妹到处走走看看。离开前还一直在打量叶慎。
    即便没有人告诉他,他已经看出来叶慎和妹妹关系不一般。
    宁远侯把女儿支走,就没必要跟叶慎做表面功夫,自己先落座倒一杯茶,自顾喝着。
    叶慎有挑剔的毛病,茶水肯定不会为难自己喝了,倒是落落大方坐下。
    宁远侯目光渐冷,他神色却及淡然,并先开口说道:“陛下派我是要深入瓦剌寻人,那是最关键的一份东西,所以我在此顶多停留一日。我带宁儿来,一是不忍她在京城每日都过得忧心和惶惶,回到京城,我自会与陛下说明情况,是我逼侯爷现身。”
    他开了头,但只说了其一就停住了,宁远侯把杯子重重一放,大约猜到他其二讲的是什么。
    叶慎也不叫他失望,娓娓道来:“至于第二样目的,是我私心想要见侯爷。我已经跟陛下请旨,只要能安然归来,就迎娶宁儿为妻,陛下已经应允。”
    “放你的屁!”宁远侯拍案而起,怒目相视,“老子答应把宁儿嫁你了吗?!”
    “侯爷且息怒。”叶慎面对岳父的怒意,微微一笑,颇有云淡风轻的味道,“宁儿在京城所受的苦,是你不曾想像过的。我与她有缘,并不是持恩胁报,是对她动了真心。我虽是一介白身,可此事了后,只看侯爷意思。你若要我给她尊荣,我给,你若希望她能随时在你身边,我亦可。不管是富贵还是平淡,我叶慎都能予她……”
    宁远侯脸上的怒意就僵在那里,慢慢地变作凝重,眼神负责打量他。
    “叶五爷好大口气!”
    “对。”
    他点点头,把宁远侯噎得一滞,一双眼瞪得有铜锣大,最后慢慢扶着桌子坐下,略感无力道:“陛下如何能答应你这旨意,舅舅娶外甥媳妇,成什么样?”
    “侯爷原来也是纠结那些规矩的人吗?李家负了宁儿,侯爷为国效力,陛下能叫功臣之后受辱吗?陛下已经答应,这天下就无人敢再置喙。”
    皇权二字不是说着好听,谁敢挑衅其权威?
    宁远侯知道叶慎早就打算好一切才来见自己的,这番话是在说天下人无法反抗皇权,也在提醒自己亦然。
    可叶慎怎么就看上他女儿了?!
    叶慎仿佛有洞察人心的奇能,适时道:“侯爷,叶某人虽不才,有时为了成事手段狠辣,却束身自修,亦从来不沾烟柳。在遇到宁儿之前,我一度以为就该这般孑然一身终老,谁还知会有这缘分?”
    他这算是先兵后礼,宁远侯终于无语瞅他。他还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把指头上的陈年旧伤给宁远侯看。
    手指上小小一点月牙印,在灯火下再与周边皮肤一比,颜色十分显眼。
    “这……”
    叶慎在宁远侯疑惑中收回手:“宁儿小时候咬的,她应该没有过多映像了。所以,侯爷,这就是缘分吧。”
    话说到这儿,宁远侯还有什么可说的,终归所有不满都化作一句暂时推脱的话:“你且回来再说吧。”
    回不来了,都是白搭!
    叶慎就笑了:“岳父大人放心,且等小婿的好消息。”
    宁远侯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无、无耻!
    怎么没听人说叶慎脸皮堪比城墙?!
    叶慎单方面就定下岳父,萧幼宁和兄长也说了一箩筐的话,萧祁烨面对一直笑着的妹妹心情复杂。
    “宁宁,你还没有细说李家和二房的事。”
    萧祁烨试着把话题拉回自己更想知道的,而不是听着妹妹一口一句叶五爷怎么好,怎么护着她。
    萧幼宁啊了声,奇怪地看兄长:“有高兴的事,为什么要说不高兴的?”
    和五爷在的时光虽然短,但那是她在父兄出事后最快乐的,她只想给兄长分享这些快乐,而不是糟心事。
    萧祁烨望着天空无语,却也明白妹妹的意思了。
    即便是李青志,妹妹都不曾在自己跟前说过这些,如今她找到了一个填满心田的人。他就长长叹息,抬手摸摸她发顶,“你决定了?叶五可有说过提亲的事?他再好,长你一辈,即便你和离过,该尊重的必须给你尊重……宁宁明白为兄的意思吗?!”
    萧幼宁目光也往挂满星子的天空看,嘴角挂着温柔地笑:“哥哥的担忧我明白,五爷什么都没有说,可我知道他不会委屈我的,一定不会。”
    傻丫头啊……萧祁烨又是叹气,这就满心都是对方的好了,连终身大事都拿来做赌吗?!
    等两人再回去,叶慎和宁远侯该说的已经说完,萧幼宁见父亲面色不虞,有些担心看叶慎。
    他眼里有笑意,在她看过去时还朝她微笑,让她瞬间安心许多。
    “夜深了,都歇着去吧,有什么明日再说。”宁远侯赶人,眼不见心不烦。
    待两人跟着士兵各自去歇息时,萧祁烨把妹妹的心思告诉宁远侯,把宁远侯愁得一晚上都翻来覆去。
    萧幼宁其实同样担心父亲和叶慎的关系,但到第二日,她见到叶慎来请安,张嘴喊出岳父二字时,整个人都呆了。
    他……他给父亲提亲了吗?!
    她震惊,殊不知京城里,叶老夫人已经为两人婚礼做好一系列准备。李夫人几番打探不到消息,只能憋闷着给儿子也准备和长公主府的亲事。
    婚期当时就只得一个月,到此时也就余三天不到的时间,忙得人仰马翻,最终还是求到母亲跟前,想要母亲再给儿子这晚辈震震场子。
    叶老夫人见到跪在跟前的女儿,若有所思道:“你确定要我到你府上帮忙?”
    李夫人连连点头:“那是青志的福气,青志可是您唯一的外孙呢。”
    “那……你将来不后悔就成。”叶老夫人难得好说话,李夫人大喜,哪里还管什么以后不以后。
    现在李家被笑话,能拉到母亲过去,那也代表着叶慎了。京城谁人不知,只有她的五弟能请动母亲出面到一些特定的场合,连年节都是叶慎开口了,母亲才愿意回家去的。
    第48章
    李夫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还真请动了母亲出面, 连夜就让人在家里收拾出一个院子,安排奴仆, 次日一早就把叶老夫人接进李家。
    惠静被圣上恼怒褫夺封号, 长公主府和李家都尽脸面,各家夫人得知叶老夫人居然住到李府帮忙操劳外孙的婚事, 自然就想到叶慎了。
    一介白身能掌刑狱,还是鼎鼎大名的诏狱,原因迷离得反倒让人越发忌惮。是以,京城那些谈论的两家热闹的闲言闲语都慢慢变少。
    “奴婢就知老夫人能镇住场子,夫人这招真是妙。”李夫人身边的婆子一直留意外边的消息,笑嘻嘻给李夫人报喜。
    “总算能顺顺利利把二郎的亲事办得体面了。”李夫人长舒一口气, “也好在家里如今无长辈, 不然我还不好把母亲请过来帮忙, 没得让人觉得轻狂。”
    “夫人就是考虑太多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呀。大少奶奶昨儿终于诊出喜脉,您一会再给老夫人报喜, 多说些哄她老人家高兴的话儿,老夫人心里头那点气也就散了。”
    婆子说得是不错,李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提起自己跟母亲之间闹的那个矛盾, 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宁远侯府忽然就解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李夫人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觉得把母亲哄过来就有体面,完全不知长公主和自己母亲私下有罅隙。
    长公主收到消息的时候, 气得脸都白了。
    “让我女儿一进门就得给那个贱妇磕头,叶氏这是来恶心我吗?!因为我儿被夺了郡主头衔,就故意先在进门前压她一把,让她不能翻身?!”
    长公主目光跟淬了毒一样,悔死了当初应下这门亲事,一切都归为李家用心险恶,全然忘记这门亲事是女儿以死相逼为前提结成的。
    跟前伺候的人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长公主骂了片刻,站起来气势汹汹吩咐:“备车马!”她要到李府理论个清楚!
    京城里,李家和长公主府里婚宴近在眼前,却又闹了个大矛盾。远在大同叶慎不知母亲回京,为了给自己以后娶媳妇造势,先计划把京城那潭水搅和得更浑浊,此时他正想着怎么跟萧幼宁说暂时分别的事。
    萧幼宁在寨子安稳睡了一觉,就到厨房亲自动手给父兄和叶慎做早饭。
    太过精细的她不会,一碗面条还是能拿出手的。
    叶慎默默吃着她带着心意的面,犹豫再三,到底是在用过早饭,拖到近午时才与她开口。
    “宁儿,我一会就要启程到别处去。”
    两人正坐在树荫下乘凉,萧幼宁嘴角扬着的笑霎时就收了,侧头看他:“怎么那么突然?”
    翠叶层叠,阳光都无法穿透,他一张面容藏在那片阴影中,多了几分清冷。
    他说:“本来把你送到这儿就该走的,先前跟你说过,我来大同是有差务。”
    她听着眸光微微一闪,想到跟他出发前,他就是这么说的。可真到这会,还是有些不舍,然而她没有理由去阻拦他办差,那也太自私了。
    萧幼宁忙又堆出笑来,紧跟着站起身说:“那我帮你收拾东西去。”
    他却伸手拉她,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拽到怀里:“你放心,我会保重自己,你只要好好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就……”
    她半跪着半倚着他肩头,听他说到后面,用手心去捂住了他嘴:“那些话,等你回来再跟我说。”
    她知道他后面要说的什么,她之前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会跟自己说这么一句。在这刻,她却不想就那么听他说出来了。
    “我听人说,人心里一定得有记挂的事……”她淡淡地笑,目光再坚定不过。
    叶慎明白她的意思了。
    其实他也听过类似的话。都说士兵出征,要先交代好后事,但他的家人宁愿他心里有未完的挂念,用于让他自我提醒事事小心。不要把未完的事,变成了遗憾。
    他也跟着笑了,低头用唇碰了碰她眉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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