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景动心,不是因为裴舜钦潇洒不羁地从长街打马而过,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为他动心了。
    六岁时,她陪乔用之去参加白大人的七十大寿。大人们应酬往来,她百无聊赖,乔用之便让乔若带着她去后面的花园打发时间。
    那年乔若九岁,正是招猫逗狗一刻闲不着的年纪,兄妹俩一路斗嘴一路逛园子,走了半晌,乔景累了,好不容易寻了个秋千休息。
    乔若催促乔景快走,乔景不乐意,赌气让乔若要走自己走。乔景话冲得很,乔若也起了脾气,两个小孩儿争执几句,乔若当真将她撇在原地,扭头走开了。
    乔景为着自己的小小尊严没有跟上去,等她气鼓鼓坐了好久,气消了想要回去找乔用之告状,结果往回走过两个岔口就迷了路。
    春日百花盛开,院子里花团锦簇,到处是绿油油的一片,她无头苍蝇般在园子里乱撞,兜兜转转走到满头大汗也没碰见一个人。
    乳母讲过的神怪故事一件接一件跳进脑子,乔景频频回头,唯恐花妖狐怪从背后扑上来将她抓走。她越走越快,最后躲到株海棠树下,整个人屈成一团瑟瑟发抖。
    一派明媚的春光里,她紧靠着树干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住,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吓得收起眼泪,蹭着树干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完了完了,妖怪来抓我了。”
    乔景绝望想着,双手扒住树干,谨慎地伸头看向了花树的另一边。还没看清什么,一枚石子朝她射来,将将从她脑袋边蹭过。
    “喂!小心!”
    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公子一边嚷,一边急忙从杜鹃花丛里钻了出来。小公子唇红齿白,穿着身已经被他搞得皱巴巴的月白绸衫,看到自己差点闯了大祸,表情后怕不已。
    “怎么是个人?”他甩着手里的弹弓,嘴硬地抱怨。
    乔景呆愣愣站着,小公子纳闷地嘟囔声,走到她面前挥了挥手。
    “喂?”
    乔景回过神,捂住眼睛哇的一下大哭出声。
    “喂,你别哭啊!”小公子吓得一抖索。
    乔景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别哭!别哭!别哭啊!”
    小公子说了半天毫无效果,只能拉着她胳膊认错,乔景一别胳膊,转了个方向,眼泪仍像跟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你打我!你打我行吧?”小公子抓起乔景的手往自己身上打,乔景想要甩开,他涎皮赖脸地拽住,就是不放手。
    乔景怯生生看小公子一眼,小公子抓住这一眼,从腰间扯下个蝈蝈笼递到了她跟前。
    “你看这个!”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奇心瞬间压倒了恐惧,乔景脸上挂着泪珠,一瞬不瞬盯着小公子手里的蝈蝈笼。
    “看!”
    小公子打开蝈蝈笼,一只青翠的蝈蝈从筒里探头探脑地爬出来,甚是健壮威武。
    乔景向来怕这些东西,她大叫一声,扬手打翻了蝈蝈笼子。蝈蝈落到地上蹦上片草叶,立时和周遭容为了一体。
    “喂!”小公子气急败坏地大嚷一声,马上趴在地上找已经蹦得无影无踪的蝈蝈。
    他趴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模样煞是好笑,乔景心怀歉疚地看着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公子不高兴地抬头看向她。
    “对不起。”她赶紧道歉。
    小公子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草叶,垂头丧气道:“算了,你我扯平了。”
    “舜钦!舜钦!”
    凉亭那边遥遥传来位少年的声音,小公子一吐舌头,当即向乔景告辞:“我哥叫我,我得走了。”
    乔景好不容易碰到个人,听得他要走,忙拉住他衣袖急道:“你别走,我……我找不见路了!”
    “找不见路?”小公子一皱眉头,“你走丢了?”
    乔景连连点头。
    “裴舜钦,你给我滚出来!”
    少年带着恼怒的声音越来越近,小公子犹豫一瞬,拉起乔景就走。乔景懵懂地由他拽着,在花园里转来转去,没一会儿就拐到了主路上。
    “阿嬷!”
    乔景看到阿嬷一脸焦急地往园子里走,身后还跟着臊眉耷眼的乔若,眼睛一亮,马上跑过去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唉呀,小姐!”阿嬷一把将她抱起,谢天谢地地谢个不住。
    “你怎么找到路的?”乔若问她,她费劲地扭头从阿嬷怀里往后张望,这才发现身后已经没了人影。
    乔景心里莫名闪过丝失落,她圈住阿嬷脖颈,没好气地对乔若道:“你管我!”
    之后的一段时间,乔景每次被带去宴会,都会特别注意那天碰见的小公子有没有来,可是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去年春天,她随祖父搬到宣州,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和访秋一起去城外的广教寺礼佛祈福。
    有一回乔用之身体抱恙,她前去寺中为乔用之祈福,恰好碰见了城里的富贵人家在寺中施粥。这事儿常有,她没有特别留意,带着访秋径直去了大殿。
    参拜快要结束时,殿外忽然人声吵嚷,闹成一片。访秋出去察看,原来是一来领粥的小乞儿排着排着队,忽然脸色苍白地晕倒了。
    离寺的时候,主持前来相送,乔景动了恻隐之心,主动向他寻问小乞儿的情况。
    老主持白眉白须,慈眉善目,拨弄着佛珠平和道:“施主放心,那小儿现正在寺中休息。裴家二公子请了大夫,大夫说这孩子是因为饿了太久,身体支持不住,才会晕厥。”
    “真是可怜。”乔景同情一叹,访秋心领神会地将一个红纸包递给了跟着主持的小沙弥。
    老主持念声阿弥陀佛,感慨道:“小姐慈悲为怀,必得上天眷顾。说来也巧,裴家二公子也嘱托老身好生看顾这孩子。这孩子虽然命苦,但也有几分福气,能得您二位挂心。”
    恰在这时,一身材高大,面容俊秀的公子急急跑进了院子。
    乔景和主持在大殿的栏杆边说话,不妨忽然有男子闯进来,连忙将身体侧向里侧,举起团扇遮住了脸。
    那位公子见老主持在和女眷交谈,当即刹住脚步,站在原地向他招了招手。
    主持走下台阶,乔景依稀听到两人在谈论那个小乞儿,猜测他便是主持口中的裴二公子,就悄悄将目光移了过去。
    裴二公子穿着件印花白裳,腰间束着一缀着白玉的黑革腰带,身形十分挺拔潇洒。
    “我现在得赶着回家,拜托方丈照看那小子几日。若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事,方丈只管派人去裴家,就算我不在,家里肯定也是有人管的。”
    裴二公子声音清朗,有股年轻人特有的利落。
    乔景见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便放肆地瞧了眼裴二公子的脸。他刚进院子时,乔景匆匆一瞥,就觉得他容貌俊秀,此时细细一瞧,发现他果然五官生得甚好。
    裴二公子鼻子直挺,嘴巴秀气,一双长眸隐隐上挑,颇有飞凤之意。男生女相容易显得柔弱,可他眉毛生得凌厉,就别显出一番俊朗。
    乔景眸光缓缓下移,待落到他腰间的佩玉,骤然一震。
    儿时的记忆从脑海里呼啸而至,裴二公子的玉佩同小公子腰间挂着的玉佩形象一点点重合,那个几近被乔景遗忘的春日骤然间变得鲜活无比。
    她恍惚间回到了那个下午,小公子拉着她的手急匆匆地朝前走,她跟在他身后,好奇地端详他腰间挂着的佩玉,饶有兴致地一点点记下玉上的花纹。
    “小姐?!”
    访秋暗暗扯了扯乔景的衣袖,乔景惊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裴二公子已经离去,主持正一脸疑惑地瞧着自己。
    “咳,失礼了。”乔景屈身微微一礼,不动声色地问道:“刚才来的便是裴家的二公子?”
    “不错,刚才那位公子正是裴知州家的小儿子。”
    乔景想要问问裴家二公子的姓名,又怕被人察觉。老和尚不察她的异样,自顾自道:“裴二公子每次陪裴夫人来敬香礼佛,总是客气带笑的。今日他来添香油,偶然间碰到这档事,毅然挺身而出,可见他为人仗义,不是旁人嘴里的恶霸纨绔。”
    “恶霸纨绔?”乔景状似不经意地追问。
    “啊,小姐才来宣城不久,所以不了解情况。”老和尚笑着解释,“裴家的两位公子,一位叫舜先,一位叫舜钦,虽然是同一个娘生的,脾气禀性却差得有如天上地下。”
    “裴大公子性格勤勉端正,行事举止跟裴大人一样持重稳妥。大公子争气得很,十九岁就中了进士。而裴二公子同狐朋狗友厮混终日,毫无进取之心。莫说像他哥一样金榜题名,只怕连《论语》都背不清。”
    “原来如此。”乔景默默点头,心里却只是在想着裴舜钦的名字。
    裴舜钦。
    原来他叫裴舜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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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故事
    希望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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