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十日之前,乔用之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半逼半诱地让裴由简和自己做亲家。
    他任宰相一职十余年,自然知道在裴家摇摇欲坠之时,自己将孙女儿嫁过去会引起朝中众人怎样的议论猜想。
    不过他不在乎了。
    乔景说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其实他又哪里说的上有多少余地。去年他被陆渊一党设计,名为致仕还乡,实则是被逼无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与陆渊斗得两败俱伤,最后让想法最为激进的岑安得了势。
    乔襄跟着岑安十几年,趁着这次东风连着被擢升两级,一时间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乔家门前的车马依旧络绎不绝,只不过其中十有八九都不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他的儿子乔襄。
    去年乔襄之所以允许他将乔景带走,不是因为他放弃了乔景,而是当时新党根基不稳,他不能让其政敌抓住任何把柄,尤其是给他扣上不孝这种帽子。
    如今乔襄稳住形势,已经不惧与老父公开作对,而他大势已去,再想护住乔景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乔用之心知此次一旦放走乔景,自己就再也无法插手她的婚事,思前想后,他决定干脆放手一搏,就如乔景所言,在乔襄的人到宣城之前让她嫁人。
    认真想去,除开在意料之外,裴家倒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齐朝官员任地方官,大多是五年一届,任满即走,因为不在一地久待,有些官员治地便得过且过,但就乔用之这一年在宣州的所闻所感,裴由简在宣州三年,勤勤恳恳,殚精竭虑,确实是一心为民,不计得失。
    话说回来,那夜即使乔景不为裴由简求情,他原本也打算拉裴家一把,做个顺水人情。
    最重要的是,裴家势力远不如乔家,乔景嫁到裴家,即使到他百年,裴家绝不会、也绝不敢对不起她。
    至于名声狼藉的裴舜钦,他已经派人把他查了底儿掉。把他所做的那些荒唐事一桩桩一件件罗列起来,好歹这小子除开些无关大雅的纨绔恶习,并无作奸犯科之事。
    想来也是,裴由简的儿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乔用之从裴家出来,回到家不及换身便服,就赶去了乔景住的小院。候在门外的访秋见他来了,马上要向房中禀报,他向访秋摆摆手,访秋识趣点头,快步走开为祖孙二人备茶去了。
    乔景一手撑腮,一手执笔,脸望着窗外的一池荷花发呆,浑然不觉乔用之脚步轻缓地进了书房。
    “景儿。”
    乔用之见她半天不回神,咳嗽一声,轻轻敲了敲书桌。乔景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中的笔,慌乱起身向乔用之恭敬一礼。
    乔用之语气温和地问:“你在想些什么?”
    乔景摇摇头,遮掩道:“发呆罢了。”
    洒金纸上“放花无语对斜晖”几字墨痕还未干透,她却说自己什么都没在想。这孩子惯会委屈自己,乔用之暗叹一声,又问:“你猜爷爷从哪里回来?”
    乔用之眼神里有一股狡黠,乔景不明所以,只是笑道:“景儿不知。”
    乔用之爽朗一笑,拿起毛笔在纸上潇洒写下“千里既相许,桂舟复容与。”十字。
    乔景眸光随着笔尖移动,待默读完这句话,心砰的一跳,遽然抬头看向了乔用之。
    乔用之笑眯眯地说:“爷爷刚从裴家出来。”
    乔景睁大双眼,在原地愣了半天没反应,乔用之耐心等着,乔景纤长的睫毛一颤,红霞倏忽冲上了她白玉似的脸。
    “我与裴大人挑了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时间紧得很,你这段日子有得忙了。”乔用之语气轻松地对乔景说,目光里满是慈爱。
    乔景呼吸一滞,似是还没懂他的意思。向来伶俐的孙女儿破天荒的如此迟钝,乔用之伸手捏捏乔景脸颊,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向她笑道:“囡囡,你要嫁人啦!”
    当啷!
    瓷器落地清脆的碎裂声将乔用之和乔景同时吓了一跳。访秋站在门口呆呆看着二人,热茶溅了一裙子也浑然不觉。
    “小姐,小姐……要嫁人啦?”访秋屏声静气地问,疑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话。
    乔用之心情甚好,无意计较访秋失了分寸。
    “是,访秋,小姐要出嫁了!”他朗声回答,大笑出门。
    访秋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等理清了思绪,立即兔子一样地跑到乔景身边,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哪户人家,哪位公子?”
    不及乔景回答,她小嘴一扁,又抱怨说:“小姐也瞒得太好了些,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也不曾对我透漏一点口风。”
    “啊,问夏,问夏还不知道!”
    访秋兴奋地跑出房间去找问夏,乔景坐回到桌边,犹有份不真实感,她莫名其妙地拿起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要嫁给裴舜钦了?
    这是真的么?这是在做梦吧!
    乔景心头忽然闪过丝慌乱,好似刚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急忙扯过乔用之刚刚写了字的纸,墨黑的字映入眼帘,她终于定了神。
    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以后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乔景小心翼翼地想着,细微的甜蜜终于一点点从心底涌了上来。
    裴乔两家结亲的消息刚露出个风声,就成为了宣州城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众说纷纭,有人觉得乔老是把自己孙女儿推进了火坑,有人觉得这是乔家走的一步大棋,但是无一例外,人人都觉得裴舜钦占了个大便宜。
    裴舜钦如果听到城里人这样说,只怕要被气个半死,可他被关在小院,饶是外面风言风语传了满城,也半分传不进他的耳朵。
    裴由简罚他闭门思过,裴家上下人等等不经过裴由简允许,谁也不许去他那儿,如今他在家中就宛如身处一座孤岛。
    裴舜钦用尽各种方法给裴由简找不痛快,可无论他怎么胡闹,裴由简都理都不理他。
    裴乔两家的婚事进行得飞快,裴舜钦被关在院子里万事不知,阿九费尽心机地帮他打探消息,他得知在短短半月里,两家就完成了起草帖、起细帖、缴檐红、回鱼箸几个流程后,彻底坐不住了。
    裴舜钦大闹一场,将院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里哗啦,裴由简仍是巍然不动,裴舜钦被逼急了,干脆绝食硬逼着裴由简让步。
    无论如何,他是宁愿饿死也不愿娶乔家姑娘的。
    城里谁人不知裴家二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要是娶个丑女回家,日后名头传出去,可真是比杀了他还叫人难受。
    乔用之替裴家摆平案子,裴家接过他家的烫手山芋,这件婚事明晃晃就是件交易。他爹让他娶乔家姑娘,同那些个卖女求荣的卑鄙小人有甚区别?
    他一个俊俏好儿郎,才不要当个牺牲品。
    裴舜钦深知这回关系着自己之后几十年的命运,是以绝食绝得特别狠绝。果不其然,不到三天,他娘就哭天抹泪地冲进了他的院子。
    “娘……”裴舜钦挣扎着下榻迎接,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的确是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儿!”张氏惊呼一声,赶忙抢上前扶住裴舜钦,指着守在一旁伺候的阿九哭骂道:“少爷不吃饭,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吗!”
    “不关阿九的事,是孩儿……孩儿自己要这样的。”裴舜钦有气无力地为阿九说好话,说完还假模假式地咳嗽了几声。
    “快把梨汤端来!”张氏急忙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
    跟着张氏来的侍女马上将温热的梨汤呈过来,张氏舀一勺喂到裴舜钦嘴边,裴舜钦一把推开,凛然道:“爹娘不取消这门婚事,孩儿绝不沾水米!”
    张氏急得不行。
    “你这孩子是何苦来!”
    裴舜钦直接转向床榻里侧以示决心,“娘,你不必劝了,爹不改变心意,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那你就饿死好了。”
    裴由简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裴舜钦霎时惊得一个激灵,他一转过身,就见裴由简夺过张氏手里的瓷碗,毫不留情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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