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可明知晓这桩石破天惊的消息实属是个意外。
    他咽不下前几天受的这口气,便花重金买通了县令家仆,想要潜入他家找出他与本地豪绅勾结的证据还以颜色。
    他本只是想要偷出些账本和往来文书,结果好巧不巧碰到了校尉深夜前来拜访县令。
    齐朝军政分离,县令只有事权,并无权力调度此地的驻军。校尉深夜孤身来此,其中必有蹊跷,陆可明悄无声息地潜入两人议事的宅院,趴在檐上轻揭开瓦片,就听到了他们在商议与南延交易兵武。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甚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他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校尉告辞,烛灭灯熄后方一阵风似地奔回了客栈。
    “南延真是一刻也按不住。”
    岑寂披衣坐在桌边,听罢陆可明的话冷冷地笑了一声。
    裴舜钦接着低声嘀咕道:“岂止是南延按不住。”
    太平镇地处河阳,一个小小县令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勾结外敌,他敢这样做,必然是有节度使在背后撑腰。
    乔景将一手搁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可明,幽幽道:“河阳节度王元武,十二年投入营州军立下赫赫军功,二十七年安富江之战大胜之后,被人举荐提拔为了河阳节度。”
    陆可明的父亲陆渊十二年前戍守朔东,营州军归其辖管,而当年王元武能领兵出征安富江,亦是因为他的保荐。
    陆可明听出乔景的弦外之音,勃然大怒地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这事儿是我爹指使的吗?”
    乔景轻蔑一哼,目光箭一般射向了陆可明,“陆侯爷或许不知道这儿的肮脏事儿,不过此处能出这种事情恐怕也与陆侯爷脱不了干系!”
    她不是只知琴棋书画的闺秀,乔用之从来不避讳将朝中的争斗告诉她,因为她做为乔家人,需要清醒地认识到乔家的处境和地位。
    陆渊行伍出身,用兵如神,曾三平西姜,而他治下的十方营亦是名将辈出,安稳了齐朝的边界。但近年来陆渊拥兵自重,陆续将自己手下的将领安插在了各藩镇,隐隐有挟权要天子之势。
    乔用之向来不同意岑安的新法,觉得太过激进,只不过其中有一条他却是由始至终地赞成,那便是削部军,增卫军,启用民兵。
    “我爹为国出生入死,你凭什么这么揣度他!”
    陆可明不能忍受乔景这般污蔑他爹,愤然往前一抢就要拎住她的衣领揍人,裴舜钦连忙张臂拦将他拦住。
    他低声劝道:“莫冲动。”
    “莫冲动?”陆可明气笑了。他狠狠一指乔景,不满至极地嚷道:“那就别要他说这种狗屁话!”
    乔景脸色一变,遽然站起了身。
    “狗屁话?”她冷峻地勾了下唇角,满眼尽是嘲讽。
    “十七年,青州知州被人当街刺杀,死前两天去信上京检举了青州都卫强占民田。”
    “二十年,卢阳转运被人诬告收受贿赂,问斩后三月,十方营下的卢州军接管了卢州当地所有的煤矿。”
    “这样的事不止一桩两桩,远的不提,就说前年,新科状元陈温烨上朝途中遭人刺杀,在侍从舍命相护下才幸免于难,而他当时在主持推行的,就是岑相的变兵之法。”
    乔景咄咄逼人地向陆可明踏近了一步。
    “不晓得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陆公子是在花天酒地,还是在醉生梦死?”
    她反应这般激烈,除开是因为对陆家一贯不满,还是因为那个遇刺差点死掉的新科状元是她姐夫。
    陈温烨当时身中三刀,有一刀离心脏不过寸余,那段时间乔星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乔景可以肯定,如果那时陈温烨死了,她姐姐一定会跟着他去。
    也就是那次的事情让她真切明白了朝堂上的争斗其实与她息息相关。
    唇亡齿寒,乔家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乔景掷地有声,陆可明觉得她在胡说八道,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确实从不过问他爹的事情,也从没有想过他爹在做什么。
    “我爹不可能卖国!”
    他气愤说着转头就往外走,裴舜钦怕陆可明冲动行事,一把扯住了他肩头不让他走。
    “你要去哪儿?!”
    陆可明打开裴舜钦的手,回过头望着乔景愤愤不平地说:“既然你们说这是我爹主使的,那我就去问个究竟。王元武如果真是我爹的人,总得敬我几分不是吗?”
    他以为自己做到这分上便可扭转几分乔景对他父亲的印象,不想此话一出,乔景和岑寂皆像是受不了似地摇了摇头,就连一直没说话的宋衍也轻轻叹了口气。
    房里沉默片刻,裴舜钦低声劝陆可明道:“不必了,你别去。”
    裴舜钦瞧着也是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陆可明难以忍受地一搡他肩膀,挑衅问道:“怎么了?你们又在想些什么,有胆子就说出来啊!”
    眼见陆可明还没反应过来,裴舜钦只好言简意赅地说:“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为什么!”陆可明并不懂为什么他去了就回不来了。
    乔景烦躁地将脸转到一边,忍不住小声骂道:“真是个草包。”
    “你说什么?!”陆可明又炸了。
    裴舜钦无可奈何地一膀子把差不多已经失去理智的陆可明拦住,向他解释道:“不管你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王元武都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取消和南延的交易。”
    陆可明惊疑看向裴舜钦,裴舜钦见他还是不大明白,只能将话摊开说。
    “你爹要是知道这事儿,王元武没什么可顾忌的,把你软禁起来往京城一送了事。但是如果你爹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贸贸然去捅破这事儿会是什么后果?”
    他认真看向陆可明,“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觉得他这种刀口舔血活下来的人,会听了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话就洗心革面。”
    陆可明被裴舜钦说的心猛然一跳,他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裴舜钦缓缓点了点头,“敢做这事儿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心也不是一般的狠。”
    直白点说,王元武是陆渊的人不假,但他或许早就生了二心。要是他真生了二心,陆可明现在去找他,无异于去送死。
    陆可明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没了主意。
    岑寂站了起来。
    “三天后,巳时,劳扬坡南亭,你确定吗?”他冷静地问陆可明。
    陆可明讷讷点了点头。
    “好。”岑寂答应着点下头,思忖一瞬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了宋衍,“我亲自去找武安卫,劳烦你跑远一点到始南路,将我的信交给始南路武都尉,让他派军前往南延边界。”
    乔景听着眼神一闪,原来岑家的势力也渗得这么深,在路级,州级都安排有力量。
    既然州官只有事权,那么相应的驻军按理也只能听命调度,自行调军是重罪,岑寂想要调动路级的驻军,得拿到监察使的令文才行。
    她提醒道:“你如果是想要严查边界,得将这消息往上传,据我所知,始南路的监察使好像不姓岑。”
    “你是说监察使是乔老爷子的人,或许会故意刁难我们吗?”岑寂看向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关系,至少现今这个情况不会。”
    什么叫现今这个情况?
    乔景心念一转,心剧烈地砰砰跳了起来。
    难道爷爷和岑家和解了?那能让爷爷放下往日的纷争能与岑家合作的,莫非……!
    莫非陆渊是真的要反了?
    她遽然看向陆可明,可惜陆可明迟钝得甚至读不出岑寂这安排里传递出的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信息。
    “那……那我呢?”陆可明一脸茫然地问岑寂。
    岑寂淡淡一笑,说:“你就好好在这儿呆着等我们回来就行了。”
    陆可明似是有几分不敢相信,他确认道:“不用我做什么吗?”
    “不用。”
    岑寂的口吻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乔景却听得背后一阵发凉。
    陆可明太天真了,天真到根本意识不到这事情被戳破后会怎么样。
    陆渊手下的人勾结外敌,不管这是不是他授意,都足以让他焦头烂额好一阵。要是岑安利用得当,以此为契彻底扳倒陆渊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她是陆可明,她根本不可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岑寂,陆可明所为不仅仅是授人以柄,已经可以说是在递刀子给岑安捅自己的爹了。
    她相信这个道理她能想明白,岑寂只会比她想得更明白。
    同窗一场,岑寂这般不留情,她不禁有点同情陆可明。
    “好。”陆可明傻呼呼地一口答应了岑寂。
    乔景听着心里难受,垂下了眼眸。
    陆渊或许罪该万死,但陆可明还算是干净。
    就在一切差不多已经决定好了的时候,裴舜钦忽然插言提议道:“让他去找武都尉吧。”
    乔景讶然看向裴舜钦,见他眼神坚定地在看着岑寂,立时懂了他的用意。
    他是想救一把陆可明。
    让陆可明去找武都尉,日后清算也能给陆家一个辩解清白的由头。
    岑寂眸光骤然变得锐利了不少。
    “不可以。”他果断地否决了裴舜钦这个提议。
    裴舜钦没有退却,他紧跟着追问:“为什么?”
    “因为监察使本来就不大信任岑家,武都尉的话他能勉强信七分,但如果是武都尉和陆家公子一起说的话,那估计他一分都不信了。”
    岑寂这话说得不差,裴舜钦无话可说了。
    陆可明此时只想着怎么拦下这批兵武,他大剌剌地一摆手,朝岑寂道:“没关系,宋衍去就宋衍去,事儿办好就行。”
    他想了想,又说:“你们路上小心,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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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可明:我是不是因为过分耿直而与你们格格不入?(qaq
    小裴:是的!!!
    小乔:…………
    岑寂:没有啊(微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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