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景到家后仍是满脑子都是裴舜钦从客栈里走出来的那一幕,她无心处理家事,却又怕人看出她心神不宁,只得强打起精神对付,及至夜间才终于落得了几分清净。
    乔景将自己关在书房,又打发访秋候在门口,待确定了不会有人来搅扰,方从袖里拿出了那只被裴舜钦退回的铜簪。
    房中烛火柔和,她坐在桌前垂眸望着手里的东西,盛了两汪清波的眼睛被昏黄的烛影一掩,周身的气氛便显得颇有几分静谧黯然。
    乔景轻轻一转簪子,看着镀银簪头上凝着的一点光在灯下微微流淌,不由轻而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来这儿做什么呢?”她撑腮对着簪子说,语调轻而迷茫。
    乔景不知道裴舜钦为什么要来京城,但她直觉他是为了她来的。
    陆可明和岑寂同乔若一起回京,裴舜钦独自离开没和他们一路,她便想当然地以为他回了宣州。
    乔景烦恼地拧起眉头,埋怨似地对簪子又说:“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她沉默半晌。
    “别来。”
    她眉眼低敛地说着,默默将簪子收进了袖里。
    接下来的几日,乔景提心吊胆唯恐裴舜钦会来,但终于还是没有等到他来。她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觉得难过,几番纠结到最后,只觉得是自己自作自受。
    季春万花烂漫,锦绣盈都,齐朝上下皆好风雅,便有花会赏春这样一个风俗,今年虽然时岁艰难,但宫中仍点定了三月二十三为花会之期。
    京中贵家就花会一事,不知在何时达成了种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将此日当成了未出阁,未娶妇的小姐公子间的一个宴游之日。
    因为乔景不喜欢在人前抛头露面,所以以前这种场合往往都是乔星代表乔家去,但现下一来乔星已经出嫁离京,二来乔景到了出嫁之年,乔襄这回就特地叮嘱了乔若带着乔景同去花会。
    乔景虽然心里不甚乐意,但也晓得这种场合的交游来往早已不是赏春那般简单,于是只能欣然答允。
    乔景自及笄后就未曾在人前露过面,乔若满心想要显摆他这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所以及至花会之期,早早就到了妹妹院里等她妆扮好一起出门。
    朝中那些大臣的公子,十个人里概就有三个阴谋家,三个浪荡子,三个书呆子,一个陆可明那般的恶霸,乔景一点儿也不想被那些人惦记上,便只是让访秋找来件绣工精致但颜色浅淡的裙衫,再化了个雅净的妆。
    “啧。”乔若见妹妹拖拉到快中午才下楼,打扮得又又清又素,立时不满地拉下了嘴角。
    “你这是去花会,不是去佛会,快去换个颜色鲜亮点的衣裳。”
    乔景是料到乔若会如此这般,才故意拖延时间的,她淡淡瞧哥哥一眼,不冷不热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乔若吃了个闷亏,只得一叠双手,没好气地抱怨道:“今天别人家的姑娘各个都憋着劲儿要争奇斗艳,你倒好,打扮得像是唯恐别人看到你这个人似的……”
    乔景不耐烦听乔若絮叨,于是径直打断他道:“走不走?”
    “你……!”乔若被乔景的软钉子气得不轻,直接转向访秋吩咐道:“把她外间这轻罗纱换了,前两天我不是派人送来了个新做的银红的吗?就用那个。”
    “还有她头上这玉钗,取了用那个碎红流苏金叶样式的。还有家里培了那么多花,簪什么怨春妆,颜色又寡淡意头又不好,就给她簪早上才摘下来的冠群芳!”
    乔若越说越气。
    “真是的,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们也由她胡来!”
    访秋被斥得低着头不敢做声,乔景看不下去,气急败坏地叫了声哥。
    乔若一拧眉,正色教训乔景道:“你人在深闺,但也是乔家的脸面。你今天打扮得这般简素,知道的是知道你不想争,不知道的还以为乔家气虚了不敢出风头。你向来周全,怎么今儿就突然不机灵了?”
    乔景无言以对。
    乔若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便缓声语重心长地说:“哥哥知道你现在没心思打扮,但出门见人该有的样子总得要有,不然到时候无端生出些流言,传到爹耳朵里总归不好。”
    乔景听着只觉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
    “好了!我去换。”她一把抢断过乔若的话,即便拎着裙摆匆匆逃到了楼上。
    今年的花会依着旧例由圣上的胞弟珣王做东,在他京郊的别院希园举办,乔景折腾了不少时间,同乔若到得希园的时候就比请帖上晚了几刻。
    乔景因着出门前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是以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马车停稳,乔若掀起车帘扶她下车,她坐在车里整理了下心绪,勉强微笑着下了车辇。
    珣王年过半百,一生没有别的爱好,独独醉心于侍弄花草,希园里群芳尽放,花枝花影错落扶疏,端的是一派绮丽明媚的大好春光。
    乔景跟在哥哥身后,偶遇得与乔若相熟攀谈的人,便妥帖谈笑举止,既不会让人觉得她言行轻佻,又不会让人觉得她古板肃重。
    乔若先前还担心妹妹出门太久会忘了怎样和人交往,现下见她一切都做得恰如其分,心下多少有几分得意。
    他笑着对乔景说:“你看这样出门走走不是很好吗?”
    乔景勾唇笑了笑,没有继续接话。
    “乔二哥,又见面了。”
    兄妹俩正站在花阴旁闲聊,同样迟来的岑寂进到园中就径直走到了他们这边打招呼。
    乔景看到岑寂走过来心立时慌张一跳。
    她的身份瞒得了别人,却绝对瞒不了他。
    乔若察觉到乔景不自在,一步迎上前笑着回应过岑寂,随即对着他向乔景这边摆头介绍道:“这是我小妹,乔景。前两年一直随祖父住在宣州,上个月才回家。”
    这回应该是乔景明面上与岑寂第一次见面,乔景余光瞥见园中许多人都若有似无地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边,便按着礼节向岑寂行了一礼。
    “见过岑公子。”她持扇半遮面,浅浅向岑寂屈了下膝。
    岑寂朝乔景微微一笑,像是从没见过她似的,礼数周全地拱手回道:“在下岑寂,见过乔三小姐。”
    乔景心里仍然紧张,但看岑寂如此态度还是小小地松了口气。
    岑寂与乔若打过招呼却不急走,只是随意与两人聊些无关痛痒的事,乔景在一旁陪着,心里不禁敲起了鼓。
    岑寂肯定知道让别人看见他同她呆在一处意味着什么,那他这样做是想告诉众人他乐于与乔家结亲吗?
    乔景温婉笑着看岑寂同乔若说话,眸光一点一点变得幽凉。
    她以为自己对这桩婚事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现下看到岑寂这从容悠游,乐见其成的样子,又觉得实在无法忍受。
    乔景悄然看向岑寂,岑寂今天穿了身银灰缎裳,姿容秀逸,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贵气,无论谁见了都不惜赞一句好郎君。
    可是他是我的夫君?
    乔景失神想到此处,心抽得一痛,难以自持地仓皇低下了头。
    不是他。
    她在心里悲哀说着,忽而很想念裴舜钦。
    入席的铃声清灵响过三声,乔若见妹妹还在低着头发呆,立即不着痕迹地提醒她道:“阿景,该入席了。”
    乔景回过神,见岑寂正在看自己,立即轻轻答应一声,狼狈地扯出了一个笑容遮掩。
    王府里的人嗅风嗅得很快,岑寂方才在园里只同乔家兄妹说过话,他席上的坐次就恰好安排在了乔景旁边。
    花会乃清宴,因而宴席不在厅堂而在庭院,珣王煞是新奇出巧,他令人在庭中中空之处用罗绡扎了个足有三丈长丈余宽的大帐,然后就让众人就在帐中清谈赏花。
    轻透的帘幕随风轻曳,帐中四处供着鲜花,乔景跪坐在小花几前,左手边是乔若,右手边就是岑寂。
    她和岑寂的身份和关系注定了会在席间不断收获或探询或好奇的目光,她对此全部佯装不知,席上一眼都没有向右边望过。
    花会虽然只是个名头,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珣王栽种了不少奇花异草,每年花会他都会让小仆向客人呈上朵他精心培育的花然后以此咏和,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长相清秀的小侍从躬身呈花,恰逢一阵微风拂过,将白瓷盘里本应呈给乔景的一朵山茶花吹落到了岑寂散在地上的衣襟上。
    乔景不自觉随花望去,于是目光就与岑寂正正好撞了个正着。
    四周好瞧热闹的眼神立时聚拢了过来,乔景唯恐招人口舌,忙坐正身体,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不想岑寂却是撷起那朵花,轻巧放到小侍从的盘里,用刚好能让她听清的时音量温文吟道:“东风斜揭绣帘轻,一若花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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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裴(猛虎咆哮状):秃头作者放我出来咬人!
    秃头作者:好的,马上放你出来被咬,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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