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报喜官照说也是朝廷命官,是朝中专门安排来为前十三名的进士家中送正式喜报福音的。
    换言之,他是等走完了正常手续才拿到的喜报前来远洲城送信的。说白了,就是朝廷官方送个证明出来。
    但中探花这么大的事,殿试上自然是亲授了官职的,换作以往的人家,早就修书一封,将来龙去脉同家中说得清清楚楚,家中早已欢天喜地,等报喜官来家中,就是添个好彩头的。
    可这柳老太爷这头,竟是问他柳致远柳大人的官职?在何处赴任?
    报喜官有些迟疑,便是这位柳致远柳大人不知晓这其中的约定俗成,这京中也定是有人提醒的,报喜官心头隐约觉得何处不对……
    果真,柳老太爷这头也懵懵摇头。
    报喜官便知这探花郎是真的未提前告知家中一声赴任的消息。
    这便奇了。
    合则今日他也是来报喜的,就是何处不对也是柳家家中的事,伸手不打笑脸人,报喜官便再躬身行了个抱拳礼,朝柳老太爷躬身道:“恭喜老太爷,柳致远柳大人得了陛下钦点,授翰林院编修之职。即日内,需亲自回家中报喜,且等见过父母,便可携家眷启程赴京中任职了。”
    翰林院编修是什么职位?
    老太太好似兀得从云端踩空,一朝落地。
    这都中了进士三甲了,不得安排个什么知府、侍郎或是员外郎的职位吗?
    老太太对官家知晓得不多,这仅有的知府知县侍郎员外郎还都是平日里四处听来的。
    殿试春闱三年一届,探花郎可不是凤毛麟角吗?怎么就安排个什么翰林院编修就完了?
    见老太太一脸懵,报喜官也有些懵。
    看模样,老太太似是全然不知翰林院编修是做什么的。
    这柳家怎么……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报喜官这头尴尬着,柳老太爷那头却是喜出望外。
    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下,见得老太太正同报喜官大眼瞪着小眼,似是还有要质疑之势,柳老太爷便赶紧制止,朝报喜官作揖道道:“多谢陛下恩典,竟是翰林院编修之职!”
    报喜官的脸色这才正常些。
    他先前险些就道,这柳家还真是拎不清轻重之人。
    这翰林院编修可是正七品之职,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和伴读侍读之事,虽是文书之职,却能熟练掌握朝中政局动向和国中事务。
    换言之,就是陛下特意留任在京中之人,待日后再看如何安排。
    这是好得很的官职啊!
    这都拎不清,就有些掉价了。
    好在柳老太爷心中清明。
    报喜官也只当老太太是糊涂罢了。
    “那便恭喜老太爷和老夫人了!”报喜官眼力何等的通透锐利,当下,便看明白这老太太怕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柳老太爷,他也不在此处多妨碍,这便又行了个礼,随先前那个领路的小厮去落脚歇息之处了……
    这报喜官前脚刚走,老太太果真问起:“怎么,这翰林院编修是个什么职位?我儿都高中探花了,怎么就不是个什么知府、知县、侍郎员、外郎之类的官职?”
    老太太是真不知道,但老太太就知道这探花郎是不好中的!
    她儿子便中了!
    柳老太爷瞥她一眼,正愁找不到机会训她一顿,当下便来了气势:“你好生糊涂,先前还险些让人瞧了端倪去,若再是在人报喜官面前说些什么不敬的话来,致远的前程怕是都要受损!”
    老太太果真被吓唬住,怎么就致远前程受损了?
    这些年,柳老太爷没少受过老天天的气,难得有的放矢,心中别提多舒坦。
    可老太太老实是老实了许多,却还是迟疑问起,“这翰林院编修……是大官?”
    柳老太爷嗤笑一声:“你以为那些知府,侍郎,员外郎这么好做?这官场浸。淫几十年都做不到这些位置的人大有人在。这翰林院编修虽不是品级多高的官职,可却是平日能在御前行走的文书之职。做翰林院编修,既能尽快熟悉朝中之事,又与旁的官员都混个脸熟,还能在御前露脸,这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事。我们柳家在朝中能有什么关系根基?致远能得这差事是得了陛下喜欢与信任才能留用此职,你这妇人!”
    到最后,连你这妇人都用上了!
    心中的优越感跃然纸上。
    可就唯独这回,老太太对他口中这几字都未曾生气。
    反倒觉得,这平日里酸腐的柳老太爷竟是有这么大学识和见闻的,当下,又追问道:“那就是说,我们家致远得了一份天大的好差事?”
    柳老太爷重重点头:“柳家今日在朝中能有何根基?眼下,已是致远最好的出路。”
    得了柳老太爷肯定,老太太这脸上紧张的神色又悉数隐去,全然换回了先前的欣喜,“我儿致远这是出息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这老婆子日后在远洲城都能抬起头来了,那王惠氏,沈王氏,还有隔壁那宋老太太,城南的张老太太,只怕听了我们致远高中的消息,都得将心中的酸意往肚里吞了……”
    老太太真情流露,已全然将小厅中有客之事抛在了脑后,根本想不起来。
    而柳老太爷更不知晓有客人在,遂又问起:“儿媳呢?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她?”
    这头,柳家总算想起了苏锦来。
    “阿锦?”老太太这也才想起苏锦来。
    今日下着雨,苏锦还在清和寺中,老太太心中暗道一句不好,只怕要遭老太爷苛责了,当下,也瞒不过,只得支支吾吾交待,“今日不是约了我娘家亲眷一道去清和寺吗?我见这下雨天的,膝盖里痛风,哎哟……”
    老太太一面说着,一面就半弯着身子去摸自己的膝盖,“这老。毛病啊,疼得都站不起身来了,可这人都去了,又不好失约,阿锦见我难做,便主动说起要替我去清和寺了……”
    老太太言罢,朝身侧的赵妈妈使了眼色。
    赵妈妈一唱一和:“老太太您慢些……”
    赵妈妈刚开口,忽然想起方才报喜官说的,这档子该改口唤作老夫人了,赵妈妈便道:“老夫人您先坐下慢慢说,这痛风的毛病要是有犯了,实在遭罪……”
    老太太亦在一侧,时而捂头,时而捂膝盖,还不时抬眸瞥向柳老太爷,此地无银三百两。
    柳老太爷自然知晓她又在演戏,合则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拎不清,柳老太爷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分不清时候,明知就这几日放榜的消息会来,我怎么嘱咐你的!你还让儿媳去清和寺,这报喜官不见儿媳在,回了京中会如何说我们柳家,如何说致远,你怎么都不多想想!”
    柳老太爷这么一说,老太太倒是不装了。
    她怎么忘了这么一出,若是传出去,那致远同阿锦……
    老太太这倒有些警惕了。
    “让人去唤儿媳了没有?”柳老太爷也不多说了,只是问。
    老太太懵懵摇头。
    方才,光顾着欢喜和应酬报喜官去了,全然忘了苏锦还在清和寺中。
    老太太平日在家中的时候居多,都唤的是阿锦。
    少有唤儿媳,苏锦之类。
    苑中都是知晓的。
    “那还不快让人去寺中将夫人请回来!”柳老太爷这头都发话了,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赶紧去做。
    显然,老太太心中还在忐忑着。
    少时,“哟!”老太太忽得想起什么一般。
    这家中还有客人在屏风后的小厅那头呢!
    我的天!
    先前怎么就被报喜官给打岔忘了,老太太“嗖”得一声起身,柳老太爷吓一跳。
    老太太上前,悄声道:“方才报喜官一来,给打岔了,我险些给忘了,阿锦那头自京中来了亲戚,正在小厅那头候着哪……”
    苏家的亲戚?柳老太爷微怔。
    可当即,又脸色难看得看向老太太,悄声又厉声道“你怎的不早说!你!……”
    柳老太爷心中窝火!
    先前他二人在偏厅中的那番话,能这般说给外人听嘛!
    老太太脸色遂也难看了几分。
    她这……不也是一时喜急就给忘了吗……
    “你啊你!”柳老太爷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下,狠狠甩了甩衣袖,便往小厅处去。
    这小厅就在偏厅当中,横竖先前的话是被人全然听了去,他柳家还是书香门第,说方才那些话其实并不中听,柳老太爷心中是恼死了老太太。
    可当下小厅中还有客人在,又是苏锦自京中来的亲戚,柳老太爷更不好在偏厅中发作。
    老太太快步跟上去,也不用赵妈妈扶了,走路也走得不见慢了。
    老太太是生怕老太爷发起火来,会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阿锦家亲戚的面重重训斥她一顿,那她日后在这府中,在阿锦面前才是做不了人了。
    老太太哪敢迟疑。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终于自屏风后露面。
    柏子涧心中已重重吸了口气,又重重叹了口气——这趟柳家之行,他也算开了眼界了,心中对这柳家的日常也算是有所判断,不敢恭维。
    此时,柏子涧见柏炎手中握着杯子,既不吭声,也不饮茶,更猜不透侯爷心思。
    他尚且如此,那侯爷对这柳家的判断怕是要比他的深刻得多才是……
    柳老太爷和柳老太太露面。
    “对不住,对不住,家中有报喜官来,招呼不周。”柳老太爷和柳老太太满脸笑意加歉意,一袭话,很自然得将事情抛给了报喜官,倒将老太太给摘了出去。
    柳致远高中,招呼报喜官自然是更重要的事。
    他们既是苏锦的亲戚,便也是柳家的姻亲,也应当是理解的。
    也好似,是变着方说,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柏子涧在见识了老太太的行事之后,已不知晓这柳老太爷是大智若愚,还是真愚……
    尤其,还是在侯爷面前。
    伸手不打笑脸,柳老太爷和柳老太太应是深谙其中道理,便都笑脸相迎着,柏子涧瞥见侯爷嘴角亦勾了勾,指尖轻叩桌沿。
    柏子涧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不笑,倒还好些……
    一面皮笑肉不笑,一面指尖还扣着桌沿,这已是怒意的前兆。
    柏子涧只觉慎得慌。
    可老太太这头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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