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声音不大,但依稀有蛛丝马迹透出来,只能说与可靠的人听。
    御书房中的商议从后半夜开始,一直到将近天明时候,众人才出来。
    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冒然休沐,更亦引起朝中猜测。
    李相等人匆匆回府更衣,柏炎亦回了丰和殿沐浴更衣。
    这一日他身心俱疲。
    可早前在御书房同李相等人商议许朗之事,尚好好些,而当下,回到丰和殿后殿沐浴更衣,才觉脑中似浑浑噩噩一般,全是苏锦早前的话,整颗心若火上浇了油,灼得奄奄一息。
    后殿浴池的两刻钟里,他想起她的语气平静而柔和,甚至没有波澜,一字一句,平铺开来,并非是一时兴起,特意说来气他的在他心中,喜欢她就是喜欢她,哪里懂分什么喜欢
    但最后在她说完过后,他竟一个字说不出来
    尤其是最后,他所悉心掩盖的,在她口中被一一撕开,他早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的,在她的一番话后,竟让他无地自容他从未仔细反省和对待过,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他与她一处,在他早前看来都顺理成章。
    他们相互爱慕,他有多喜欢她,他心中清楚,他喜欢她,爱慕她,也沉溺于从她这里得到满足和慰藉,享受她不参杂一丝冗尘的关切和照顾,亦抚平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在她这里,他有丢失过却又想加倍弥补回来的六年,更尤其是她嫁过人,期间所有的关切和爱慕都曾分于旁人,让他刺目。
    他理所当然要她爱他,哄他,于他欢愉。
    但她并不欠他。
    他是未曾反省过,他的喜欢,除了强烈而自私占有欲,他还给过她什么
    他没有喜欢过旁人。
    他亦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人。
    也许除了她,没有人会再如她一般喜欢他,爱慕他,关心他没有人,再会如此,不计所有包容他。
    他的脾气,冲动,蛮横,自以为是
    柏炎仰首,深吸一口气,大监在外轻声道,“陛下,当起了”
    柏炎起身。
    苏锦在西暖阁坐了许久。
    一直看着明月和阿照,脑海中,是她同柏炎从少时相识,一直到昨日时间会变,人亦会变。
    许是人未变,只是相处越久,越需要想清楚更多的事她看着阿照,他是柏炎的儿子,有一天许是也会君临天下她一直从夜深坐到天明,才似终于拿定心中之事。
    她与柏炎之间,至少应当有段不在一处的时间,好好想清楚,否则还会有张朗,王朗,刘朗,陈朗,更或是,诸多他与她之间不愿谈及的问题,循环往复得戳破,以另一方的妥协和好,其实然后,继续循环往复他们是应当在一处,还是永远不在一处,她亦不知晓但她知晓的是,他与她都需要时间沉淀,而不是相互迁就天边泛起鱼肚白,她从袖袋中掏出那枚平安令牌,放在朝华殿苑中的石桌上。
    稍许,便依旧有带着青面獠牙的暗卫到了苑中,单膝跪地,“夫人。”
    苏锦轻声道,“让长翼四月回京。”
    暗卫应是。
    正月,很快在安北侯一事闹出的风雨中过去。
    安北侯谋逆,被诛杀在御书房内。
    但此事与私通巴尔无关,亦与朝阳郡驻军无关,朝廷厚待许家后人,破例赐封许童为定北侯世子,待及冠后承袭爵位,朝阳郡驻军暂时转交于正在北关的平阳王柏远手中。
    安北侯谋逆之事处处透着蹊跷,但宫中对此讳莫如深,朝中又厚待了许家和朝阳郡驻军,朝中和军中过了这波风雨飘摇的冲击。
    安北侯一事成了朝中公认的忌讳。
    陛下曾经力排众议,一心信任想要扶持的人,在京中生了谋逆之心亦是朝中众人心中心照不宣之事。
    勿议许家。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
    二月初六,柏炎生辰,照说是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生辰,应当普天同庆,但宫中极其低调,也未在朝中和京中高调张罗此事,朝中众人猜测去年二月,陛下在北关厮杀,正是激烈惨痛之事,眼下才过一年,许是不愿提及此事,所以没有会想触陛下霉头。
    朝中休沐。
    柏炎晨间便到了西暖阁看明月和阿照,整个正月,他近乎没有时间来看他们。
    他偶尔来过三两次,他们都已入睡。
    他在床榻边看他们二人许久。
    如今明月和阿照都大了,不会再睡摇篮里。
    他偷偷给他们掖好被角。
    他只是不知,当如何见她
    许朗一事善后,朝中诸事也都似在正月崭露头角,临近诸国该打仗的都在打,苍月不打,也会有人来拉拢,亦或是要得苍月一个承诺或口信,纷繁复杂,他亦焦头烂额二月初六,似是终于清闲了。
    他早早来了朝华殿,他知晓她晨间会来西暖阁看明月和阿照。
    帘栊撩起,熟悉的脚步声入内,他心中竟会一丝紧张,“阿锦”
    他笑笑。
    “生辰快乐。”她轻声。
    只是这一句,他忽得眸间微缓,“阿锦,我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苏锦淡淡垂眸,应了声好。
    朝华殿的孩子多,殿内就有小厨房,苏锦在热水边,心有旁骛,盯住一处出神。
    他自身后揽紧她,头放在她肩侧,没有说话。
    “水开了。”他提醒。
    他看她纤手如玉,睫毛微颤。
    少时,他吃到她给他做的第一顿长寿面,一根未留。
    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与她一处对坐。
    事后,他用手帕轻擦了唇角,“淡了些,明年记得加盐。”
    莫名的,她看他时,眸间氤氲。
    他吓倒,伸手擦她眼角,“哭什么,不加也行,只要是你做的”
    那日过后,他似是处处在她面前小心,惶恐,似是唯恐一句便打破这种分明两人心知肚明的,悉心构架出来的,微妙的又悬在半空的平衡里。
    “再隔两月,阿锦”他手未松开,继续替她擦拭眼角,“再隔两月,等朝中之事平稳了,我们四月启程,带明月和阿照,还有三个孩子,我们回云山郡府邸小住两月,像早前一样阿锦,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他指尖柔和而温暖,“等到云山郡,你告诉哥哥,怎样才是喜欢你,你教的,哥哥都听”
    她喉间哽咽。
    第187章 残破一更
    等到三月,宫中算是紧锣密鼓迎来欢喜事。
    先是准备长公主的嫁娶之礼。
    迎娶礼在四月初五,是黄道吉日,届时在会在宫中举行盛大的迎娶之礼,而后会一路前往南阳成亲。
    从三月初开始,嫁娶之礼的准备就应接不暇。
    虽是礼部在一手操办,但前朝事忙,多在苏锦处过问,操心,拿主意。
    从喜袍到嫁妆,到礼仪,一应俱全。
    越是临到三月底,瑞盈似是越紧张。
    苏锦绾了绾她耳发,宽慰道,“罗晓比你更紧张。”
    瑞盈先是忍俊,既而脸上娇羞着,似是想起罗晓来,而后唏嘘道,“三嫂,幸亏有你在。”
    苏锦唇瓣勾了勾,“自然要在,答应过你的。”
    瑞盈照旧扑在她怀中,亲昵道,“三嫂,家中有你真好。”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瑞盈在她怀中,看不清她神色,只道她的手温和得抚了抚她发间,“还记得我早前同你说的话吗”
    瑞盈点头,轻声道,“出嫁之后,要孝顺家中之人,但亦要有原则和骨气。凡事刚则易折,过柔不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日中天时要留有余地,低谷之际要耐得住心性蛰伏”
    她听瑞盈在怀中娓娓道来,眼眶清浅润了润。
    瑞盈正好说完,笑道,“反正我不怕,我有三嫂”
    苏锦奈何笑笑。
    瑞盈遂笑得更欢。
    柏炎来的时候,瑞盈正拥在苏锦怀中,笑意盎然,苏锦亦启颜。
    瑞盈看见他,“三哥”
    柏炎上前,轻声道,“我来看看。”
    瑞盈坐直了,笑盈盈看他,“三哥,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柏炎看她,稍许,垂眸颔首。
    许是气氛释然,瑞盈亦上前拥他,“我也舍不得三哥和三嫂”
    柏炎看向苏锦。
    苏锦淡淡垂眸,似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自瑞盈处出来,并肩回朝华殿。
    暖春三月,沿途已是草木葳蕤。
    他伸手牵她,两人一道脚下驻足。
    苏锦看他。
    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簪子放在她手中。
    苏锦眸间怔了怔。
    同她早前在凤鸣殿外丢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很像,又略有不同,那是在洛城时,他送她的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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