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一面从身上取出伤药纱布等物,一面答曰:“在下不过‘现学现卖’罢了,彼时干爹受殿下邀请随军入住王师帐下,多次与殿下探讨诸阵解法,在下耳濡目染,从旁观摩习学,虽本性愚拙,亦曾习得皮毛。加之在下素喜阅读兵法之类的书籍,此间所学兼了生平所知,两厢结合,倒也悟出些许门道来。”说着忆起一事,笑道,“殿下尚还记得?在下第一次见到殿下之时,便是在翰林院藏书阁之中,那里是陈列《武经》孤本所在地。”
    五皇子闻言颔首:“本王尚还记得。然彼时并非你我二人初见,你可是忘了琼林赐宴之事?”
    听罢这话贾珠方恍悟道:“是了,当时殿下途经礼部,现身琼林宴上。想来合在下在内,诸生之中大抵绝大部分对了殿下皆是有所耳闻未曾亲见,彼时得以目见,无不钦慕拜服。”
    五皇子听罢对曰:“此话当真?本王怎记得当初某一生员胆大妄为,众生皆低头垂首,惟有一生胆敢直面本王目光,尚还记得此事?”
    贾珠闻言自是知晓五皇子所道之人正是自己,遂对曰:“依在下之见,想必那生员是年幼无知,方才不知深浅,殿下英明神武、大人大量,还望莫要与该生计较。”
    一旁五皇子不禁为此言逗乐,说道:“你这张油嘴,当真令人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堪当‘绣口锦心’四字。想来平素亦是难得与你如此这般心无所虑地闲谈。”
    贾珠道曰:“殿下谬赞。”
    五皇子见罢贾珠手边一干伤药纱布等物,心生好奇,方笑问:“你一介书生,此番身上怎会备有此物?倒似一江湖人士。”
    贾珠答曰:“贾珠自知并非一身手超凡之人,又是初临战场,难免受伤,昨日打点行装之时亦是寻思良久,将离京之前苏公子特意吩咐我携带之药带了,如此亦算未曾辜负公子之心。不料此番竟能派上用场。”
    贾珠一面解释一面助五皇子将身上甲胄卸下,只见五皇子胸前、背部的内衬衣料皆为鲜血浸红大片,加之伤势久未料理,伤处血液凝固,将那衣料与伤口板结在一处。贾珠见状对跟前五皇子说道:“殿下,这衣服与伤口鲜血凝在了一处,此番需使力将衣料与伤口分开,恐怕会撕裂伤处,请暂且忍耐。”
    五皇子闻言只浑不在意地对曰:“无需顾忌,你只管动手。”
    贾珠听罢方伸手去撕扯那衣料,只见稍微使力,伤口便被撕裂,伤处有鲜血渗出,贾珠见状便不忍动手。跟前五皇子见罢则一掌拂开贾珠道句“莫要妇人之仁”,言毕亲自动手,猛地撕开伤口结痂处的衣衫。顿时伤口撕裂,血流如注,然五皇子不过闷哼一声,仍是面色如常。贾珠从旁见状心下好生钦佩。随后贾珠便取了纱布蘸了药酒为五皇子清理伤口,期间五皇子亦是一声不坑,惟一旁贾珠兀自小心唯恐举措不当,碰疼了他。待清理毕胸前并腰际几处伤口的血污,贾珠方才目清五皇子的肌体,不禁大感意外。眼前所见断非他之前以为的那般养尊处优之人光洁如新的躯体,而是伤痕密布且新旧交织。
    贾珠见状情不自禁伸手轻抚那些旧伤,心下思绪万千,只道是这些年来他最熟悉不过的便是煦玉的身体,修长、纤瘦、白皙,又因体弱畏寒、血气不足之故,煦玉的肌肤触手微凉。然眼前这身体却是精壮强韧、结实健硕,肌肉均匀分布于胸膛并腹部,一见便知这身子的主人常年习武、身手过人。
    见跟前之人对着自己的肌肤凝神,五皇子遂笑曰:“贾大人可是对本王身体发肤有那兴趣~”
    贾珠闻言忙不迭转了视线,转向一旁寻找伤药,道句:“在下只不解,如殿下这般金贵之人,如何竟较了手下将士的旧伤还多。”
    五皇子对曰:“想来本王大小战役上百次,便是身在王府亦尝‘祸从天降’。半生戎马,皆是拼杀于刀光剑影之中,也曾为贼寇火器伤过。如今日这般九死一生之经历,生平遭遇过多回。只这等旧伤在如今看来更如一将之功勋,以示本王之赫赫战绩,此乃武人之荣光。”
    贾珠听罢不语,手中一面动作,为五皇子的伤处上药包扎,一面说道:“这伤药里含有麻药,能暂且止痛……不过,殿下之武人气魄,在下倒也着实佩服。”
    待贾珠包扎妥当,五皇子便试着活动一番,只觉那伤药似有奇效,疼痛倒也当真缓解不少,随后问道:“你这一手包扎手段,于本王看来亦不亚于宫中太医之手段了,不曾想你亦懂医术。”
    贾珠道:“殿下过奖,贾珠未尝习得医术。说来亦是惭愧,在下之师邵先生医术精湛、独步天下,我等入室弟子却皆未习得其真传。惟子卿习得些许皮毛,尚且因了文清自小体质孱弱、常年卧病在床之故;珣玉亦是常年体质欠佳,虽将《神农》、《本草》之类的医书药典倒背如流,却只为习学草木之名。药草皆识,唯独对那药理内经之类却是兴趣缺缺。我常只劝他若是从先生习得医术药理,不求能凭此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惟能疗治一番自己亦好。奈何他向来不甚在意自己身子,只道是身体发肤不过外在皮囊,惟精神魂灵可超越外在死物,齐物乃至于齐天……至于我,我自谓并非有那习医之才,手中这点子料理包扎外伤的本事,不过皆从苏公子习得,他道是习武之人哪能没有个流血受伤之事,学得一招半式的为己为人皆有好处……”
    贾珠虽一面答话一面动手,然手中动作却有条不紊、一丝不乱,手下动作亦是拿捏着轻重分寸,为五皇子细致地包扎妥当。五皇子见状心下很是满意,遂亦是打趣道:“无怪乎当初子安赞你贤惠,彼时本王闻罢未曾在意,如今切身体会,方知此言非虚。”
    贾珠闻言顿了顿,对曰:“此番情势危急,我二人流落至此,惟有相互扶持方能化险为夷,何况殿下若有那三长两短,于在下又有何好处?殿下又何必拿了子安的混账话消遣在下。”
    五皇子听罢此话不禁笑出声来,反问道:“这话从何说起?本王只道是此乃子安的溢美之辞。你道是当初珣玉说这话便是赞你,他人说来便偏生是为消遣打趣你?哈哈,当真是外人不如亲。”
    贾珠闻言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五皇子接着道:“此番你且安心,本王此言当是赞你,别无他意。想来本王与你相识亦有数年,自你为本王收集《武经》伊始,本王便知你行事审慎可靠、细致入微。本王曾指责你一味装愚守拙,不思上进,如今看来却是本王错看。你惯常深藏不露,实则胸有别才。恰值此番本王王妃新丧,内室乏人,不言其他,单凭这知情识趣、体贴细致,你若是一女儿身,本王当可就此纳你为妃。”
    贾珠听罢浑不在意地道句:“殿下谬赞,贾珠亦不过是一为求得己我生存的普通人罢了,何德何能当得殿下如此称赞。何况人尽皆知,贾珠乃是天煞孤星之命,谁人闻知不敬而远之,又如何肯屈从跟随在下?何况以殿下那般才貌权位,只怕先王妃不是蓬莱仙姑亦是窈窕美嫒了,惟令了在下这等无福之人眼红心馋的……”
    五皇子对曰:“此言当真是口是心非了,事实断非如此。你何尝眼馋过他人之福?且何人与你道本王王妃是甚蓬莱仙姑、窈窕美嫒的?”
    贾珠方才不过随口一说,不料却为五皇子较真,只得拿话支吾:“在下无福,初识殿下之时恰值先王妃仙去,未尝有幸得闻王妃美名佳迹。”说罢这话,贾珠方才恍悟,对于世人尽皆称道的五王爷,对其王妃,却传闻甚少。不比了当年尚为太子的当今圣上,当今的皇后来头不小,太子与太子妃的联姻可谓是政治结合的典范,当今圣上能成功即位,皇后娘家势力可谓功不可没。而自己的妹妹元春,能得有今日,亦因了曾于太子妃手下效力,得太子妃支持。
    正如此于心下暗忖,却忽闻道:“彼时世人惟晓五皇子与五王妃乃是姨表兄妹,未知其他。先王妃碧蓉乃是本王母族表妹,容貌虽生得寻常,然为人却是知书达理、和顺如春。在世之时与本王亦是夫妻和睦,本道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奈何唱和不过五载碧蓉便因病离世,真可谓是天意弄人……”言毕方缄默不言出了一回神。
    贾珠闻言亦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半晌方接了句:“如此……当真是天妒红颜,憾事一桩,殿下还请节哀。”言毕未及五皇子答话,贾珠便收拾完毕手边伤药,重新包好携了在身上。随后立起身,洞内狭窄,只得躬着身子说道,“此番趁着尚未入夜,殿下先行歇息片晌,以养精蓄锐。在下去洞口处把风。”言毕便步至洞口坐下,从洞口岩石缝隙处打探洞外动静。
    不料此番贾珠刚一坐下,便闻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只见五皇子亦随之步至自己身侧盘膝而坐,道句:“莫将本王看得如此娇弱,本王与你一道守于此处。”说罢又顿了顿,似是忆起一事一般开口道,“本王念起一事,有些许好奇,却一直未曾问你。”
    贾珠道:“殿下请讲。”
    五皇子曰:“记得那洋人使团来我朝拜寿之时,欲与我朝签署通商条约,为父皇拒绝。彼时你亦在场,闻罢父皇之言,你当即便欲上前启奏,之后为身侧子卿拦下,方才作罢。你向来遇事皆是冷眼旁观,此乃本王头一回见你那般情难自控,奋不顾身,鸿仪,彼时你欲奏请何事?”
    贾珠听罢对曰:“原来殿下尚且记得此事,说来惭愧,不过在下轻率僭越了……”顿了顿方道,“在下不过希欲陛下能重新考虑与外国通商之事,对外贸易有助于带动我朝经济发展……”说到此处贾珠忽地闭了口,随后话锋一转道,“罢了,此番再言此事无甚意义,不合时宜……”
    五皇子闻言蹙眉道:“仅为此事?”
    贾珠道:“仅为此事。然陛下既不屑与万国往来,单凭在下这一翰林小官,又能改变何事。”
    五皇子道:“本王不解,此事当真如此紧要?可知我朝并非全然不通外务,尚且开放广东、福建、浙江等地设立海关、开办洋行。此外海外的藩属之国仍需我朝派遣官员出海充任使节,方可袭封……本王犹记当年子卿亦充任使节出海……”
    贾珠闻言笑容略为无力,轻描淡写地说道:“殿下,在下所言之开放通商并非此意,此事并非三言两语便能道明……”贾珠一面说着,一面只觉身心俱疲,难道便是因了之前事关生死存亡,他倾力一战,此番力气用尽而处境暂且安全,终于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遂只觉困意袭来。
    随后耳边又传来五皇子的问话,只此番显得格外模糊:“鸿仪,本王问你,你且如实回答:彼时本王定下水淹高邮之策时,你急劝本王曰‘民为水,君为舟’,令本王以百姓为重,此言到底是你无心之言抑或实则另有所指?”
    此番贾珠只觉双目惺忪、睡意弥漫,浑浑噩噩地闻罢五皇子之言,勉强明了所言之意,然口中之言却全然未经大脑思量便也脱口而出:“殿下原是说的此事……彼时在下不过惟欲殿下考虑沿岸百姓的安危,劝殿下收回成命,未曾虑及其他……若说此言当真别有隐情,或许便是在下心里,在下当真希欲殿下为‘君’吧,相较于现在这般,抑或好上许多……然而事已至此,为了在下家族,在下当不敢妄自期盼……”声音越来越低,最终便连五皇子亦难以听清贾珠之言。随后贾珠便闭了眼陷入沉睡,身子恰巧往了五皇子一旁歪倒,将头靠在五皇子肩上便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五皇子见状兀自好笑,道句:“还道是欲为本王守着洞口令本王歇下,此番自己竟先睡下了……”口中虽道此言,却并未推开身上的贾珠,脑中仍是回味贾珠入睡之前的那番无心之言,笑曰,“难得竟能从你嘴里闻见此言,当真是睡思朦胧、神志恍惚,若是换做平日,何尝得此时机闻见你肺腑之言……”说着不禁伸出另一侧之手,蜷起二指,用指背轻抚贾珠睡颜,喃喃说道,“无论你做何抉择,你注定归于本王麾下。你无法改变,此乃天意也,仪儿……”
    ?
    ☆、第六十九回 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五)
    ?  却说此番贾珠与五皇子藏于洞中不足两个时辰,洞外夜幕始降,洞中很快伸手不见五指。期间贼兵搜寻队伍亦曾经过洞外数次,然皆未搜寻到此洞,真可谓是天助他二人。而贾珠一直沉睡,并未有苏醒之意,反倒是做了一场美梦,梦见自己南下江西寻找煦玉之事,二人久别重逢、两厢情浓,好不惬意。一旁五皇子则始终清醒,一面密切留意洞外贼兵动向,一面寻思入夜后的行动。
    待此番入夜,贾珠仍未从梦中醒来,反倒拽着五皇子的衣袖睡得极为适意。五皇子有事欲离,见罢贾珠从旁倚靠之状,虽不忍就此离去,然仍是狠心将自己衣袖从贾珠手中轻轻抽回,放轻力道将贾珠的身子移向一旁,令其倚靠在石壁之上。随后悄然起身,拾起地上的龙泉剑,潜出了山洞。
    此番五皇子出了洞,只见头上月色大好,正可借着月光视物探路。此番刚行出洞外,便闻见谈话声伴着脚步声向了这处行来。五皇子只得闪身躲进岩石背后的阴影处,随后便见两名贼兵相携而来。五皇子只道是他二人打这处经过,待他二人离开这里,他方才离去,由此亦能避免无谓的打斗,从而惊动其他众贼。不料那二人行到这处偏生就此停下,正立于五皇子藏身的岩石跟前,有月光照耀之处。将兵器置于地上,双手拢在袖笼里哆嗦着身子闲谈。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想俺在家里那会子,田里遭过几场灾荒,当官的赋税收得又重,日子过不下去。听说这马大爷举事,跟着参军每月能有个十吊钱。俺想着家里娘老子婆娘都死了,俺孤身一人,不如就此参军,还能有口饭吃,总归了好过被抓了壮丁去……”
    另一人对曰:“可如今看来,这哪是人过的日子,整日里提心吊胆地与官兵对着干,提着脑袋挣着十吊钱……就像现在,让我们来这黑黢黢的地儿搜人,能搜个啥鸟出来?……”
    岩石背后五皇子留意二人动作,正待趁那二人忙着闲谈未曾注意之时迅速上前将其结果了,不料却觉身后一个人影悄声靠近。五皇子登时转身拔剑抵住该人脖颈,定睛一看,见该人正是贾珠,方松了口气,收剑回鞘,对贾珠颔首示意,并未多言。
    此举倒将贾珠骇了一跳,见五皇子收剑,方将几近跳出胸膛的心脏平复些许,讪笑对曰:“殿下虎威,在下拜服。”
    五皇子听罢亦未答话,只对贾珠做了几个手势示意,借着头上月色,贾珠看明白五皇子是令自己与他上前将一旁两名贼兵一道结果了。他二人若是同时出手,在两名贼兵未曾发觉异样之时便已命丧,如此便也不会制造出多余的动静以惊动附近其他贼兵。贾珠见罢颔首以示明白。随后五皇子默数三声,二人一道从那贼兵身后窜出,一人制住一名贼兵,一手捂嘴一手持剑往脖颈处一抹,那两名贼兵便于无知无觉之间断了气。
    确认此番附近除却这两名贼兵暂时已无他人,五皇子方才开口说道:“此番需将此二人尸首藏匿妥当,若是任其暴尸于此,令贼兵目见,便知我二人在此出没。”
    贾珠闻言首肯,对曰:“不若便暂且将二人尸首藏进洞中。”
    五皇子亦是赞同,随后他二人各自扛起一具尸首置于洞中。期间五皇子问道:“此番怎未多歇息半刻?”
    贾珠听罢则打趣道:“不过睡了半晌,便已为殿下抛弃,贾珠何敢再睡~”随后便转了话题问道,“殿下是欲此时潜回王师大营?”
    五皇子则道:“非也,此番本王需先行前往他处完成一事,此事极其危险,极可能暴露行迹,为贼兵发觉。本欲完成此事之后方回去唤你起身。”
    贾珠以退为进,对曰:“此行既极其危险,在下身手不及殿下万一,有那自知之明,为免带累殿下,加之小人惜命,此番留于此处待命方为明智之举。”
    五皇子闻言叹气说道:“哎,罢了,你与本王一道前往罢。以免你心里当真以为本王将你当作累赘。此番需设法向留守大营的稌永通信,告知他本王无碍,否则主将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若为三军知晓,军心必将大乱。”
    贾珠听罢颔首对曰:“殿下所言甚是,此乃至关紧要之事,离王师撤退至今,已过去数个时辰,不知此番进攻西路的将士对殿下之事知晓多少。此外还有千霰,之前我亦令他与王师一道撤退,亦不知现下如何了。只盼着他回营之后能代为解释一番,以安众将之心。”说着又抬首询问五皇子道,“既如此,此番殿下欲如何行事?”
    五皇子道:“此番需寻一不会为贼兵发现之地发出信号。”
    贾珠闻罢此言心下暗忖,如五皇子这般说来,只怕发信会放出些许声响,如此方才易为贼兵发觉。然而于此万籁俱寂之夜,些许人为的声响皆逃不过贼兵耳目,如此他二人所在定会为贼兵觉察。现下的问题便是如何既发出声响,又能避免他二人的正确方位不为贼兵发现。如此寻思片晌,忽地心生一计,正待开口,便闻见一旁五皇子亦道:“有了!”
    贾珠听罢望向五皇子问道:“此番殿下可是得了主意?”
    五皇子颔首答曰:“不错,今晨本王领兵进入此谷之时,曾仔细审视过该谷地势,在此谷西北方向,是一处断崖,断崖对面乃是千峦叠嶂,高耸入云,若是从此处发声,定会生出千山回响,彼时贼兵即便闻见此声,层层回荡,亦无法断定到底是从何处发出。”
    贾珠闻言首肯曰:“殿下果真智勇双全,此法定行。”心下只道是竟与自己方才所思之计全然一致,不禁啧啧称奇。
    随后他二人一道悄声往了山谷西北方潜行,一路之上皆选那山石阴影之处行进躲藏,并留意周遭贼兵动向,一旦发觉贼兵往附近行来,他二人便远远地避开,绕道而行。花去近一个时辰,总算到达一处断崖跟前。贾珠说道:“殿下请便,在下从旁为殿下把风。”言毕往一旁去了。
    五皇子则从身上取出一块白绢,将之铺在一块为月光照亮的光滑岩石之上,咬破手指,沾着血迹于上写下数十字曰“暂安勿念,贼兵气数殆尽,尔收信之后即刻集结人马于谷口埋伏,天明即发起进攻”,又从身上取出一竹筒,将白绢裹成小段封入竹筒之中。随后蜷起食指,对着断崖对面的山壁吹出一声清亮的口哨。而因了此地山谷回声之故,那口哨随即传出阵阵回声,且声音渐远渐弱。一时间众山回响,便是谷中贼兵闻见,亦无法确知原声到底从何处发出。而随着口哨声传远,不多时,只见空中传来一声尖厉的枭鸣,贾珠闻罢抬首循声望去,只见一黑影展翅掠过银盘状的蟾宫,随后盘旋而下,在五皇子肩上停下。
    贾珠见状惊道:“殿下,此乃夜枭?可是殿下驯养的?”
    五皇子抚摸那枭头顶的冠毛笑答:“不错,此枭名翃,惯常夜间活动,遂军中常用其传递讯息。此番本王曾命稌永待本王领兵进入山谷之后,将翃置于谷口,若是本王有甚万一,便用它传递消息。”
    贾珠恍悟:“原来如此,所谓狡兔三窟,便如殿下这般。”
    随后便见五皇子将竹筒缚于夜枭脚上,将其放飞。五皇子道:“本王料想不出一个时辰,稌永定能将诸事部署妥当,只要确知本王尚还活着……此番我二人且尽快离开此处,只怕刚才的哨声已惊动了贼兵。”言毕率先往来时之路行去。
    贾珠闻言亦随之跟上,然手在触碰到一物之时登时大惊失色,道句:“不好,我的玉不见了!”
    ?
    ☆、第六十九回 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六)
    ?  却说自白日里王师西路大军遵命撤出山谷之后,便与统帅五皇子失去联系,遂尽管大军撤出山谷,仍徘徊于谷口不敢撤离。此番王师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束手无策。情急之下,随中军一道撤离的千霰对一旁的把总周益建议道:“周大人,请恕小人僭越,谷中形势不明,贼兵狡诈,不知是否还有其余陷阱。此番不若就此撤退回到大营,从长计议,再整旗鼓。”
    那周益闻言大怒,登时开口驳斥道:“王爷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你竟建言就此撤离?!领兵出战,主帅失踪,何况这主帅不是旁人,乃是五王爷,亲王之首,朝中一品大员,此番南镇的王师主帅。若有个甚三长两短,周益我小小一个把总便是献上脑袋也负担不起!”说罢亦不听千霰之言,自行领兵冲入山谷之中,不料正遇朱学笃指派前来堵截谷口官兵的人马,随即为山谷两面埋伏的贼兵一阵乱石飞箭击退,被迫退回谷外。那周益兀自不肯善罢甘休,还欲领兵还击,便见山谷外行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正是稌永并谭钦思。
    稌永见此番谷口众军偃旗倒戈,军容不整,明了此间定然有事发生,往队中扫视一番,不见五皇子的身影,忙不迭唤道:“来人,王爷何在?快禀告王爷,稌永领兵前来接应!”
    随后便见周益飞跑前来回报曰:“启禀稌大人,中军误中贼兵奸计,王爷为贼兵十面埋伏阵所困,现下不知去向。”
    稌永闻言大惊:“什么?!你们竟不知殿下踪迹?!此乃天大的笑话!难道你们无人护于殿下身侧,护得他周全?!”
    一旁钦思亦从旁说道:“绝无可能!殿下武艺超凡、身手过人,岂是区区小贼能够围困的?”
    那周益闻见二人责难,忙对曰:“彼时下官惟在三军之后,并不在王爷身边,遂无法护卫王爷。彼时守在王爷身边的正是兵部郎中贾大人。”
    一旁本沉默未言的千霰闻见那周益竟将责任推到贾珠身上,忙不迭从旁插言道:“启禀稌大人,彼时小人正在王爷近旁。王爷见谷中形势不明,贼兵依势设伏,便下令三军暂驻谷口。不料贼兵竟从后袭击王师尾队,逼迫王师进入谷中。入谷之后王师果真中了贼兵埋伏,贼兵从两侧山上冲杀而出,将王师队伍冲杀得阵脚大乱。而依小人之见,此番分明是那贼兵蓄意安排,并非妄图靠此一役歼灭三军,而是不计生死地向我军冲杀,惟旨在擒获五王爷。彼时贼兵将中军与王爷分散,使计将王爷困入十面埋伏阵中。当时王爷下令众军撤出山谷,小的正在贾大人身侧,大人命小人跟随三军一道撤退,他则孤身前往助王爷破阵,并杀入阵中。”
    稌永听罢追问道:“之后如何?王爷与贾大人可有破阵?”
    千霰道:“彼时谷中云雾迷蒙,视线不清,那十面埋伏阵分为内外两层,小人亦想杀入阵中助王爷与贾大人破阵,奈何外围贼兵数众,小人身手凡庸、技不如人,未能得入阵中……而那阵会随布阵之人移动,待小人杀退身侧之贼后,王爷贾大人并整个十面埋伏阵皆已消失不见。”
    此番钦思率先忿忿开口说道:“若非此番在下为殿下派往扬州领那梁思问前来江宁,在下如何能令殿下孤身犯险?凭他什么牛鬼蛇神,皆越不过你谭少爷的剑去!”
    而稌永则沉默寻思,将千霰所言细想一回,心下只道是原以为跟前这人不过是贾府的家人,会几手三脚猫功夫的武夫,因颇得贾珠信任,遂权作了贾珠亲卫。然听他方才一番言语,却是有条有理、紊丝不乱,可见其思路清晰,表述得当。心下不禁对千霰刮目相看。
    随后稌永又道:“你们发觉殿下与贾大人失踪后可又再行遣人进入谷中探查寻觅?”
    一旁周益闻罢此问忙不迭答道:“一个时辰以前,属下曾亲自率领众军杀入谷中,试图找寻王爷,不料那贼兵竟埋伏在谷口,一旦我军进入谷中,贼兵便从两侧山坡之上以箭矢等物袭击谷中将士,迫使我军无法进入谷中。”
    稌永听罢此言兀自忖度一番,随后方抬首对众人说道:“殿下既曾下令三军撤出山谷,加之已知贼兵于谷口埋伏,我军便更无理由鲁莽入谷犯险。此番先行撤退,退回幕府山下从长计议。”
    三军随即遵命撤退。
    待稌永等人领兵返回大营,帐中留守的蔡琳闻罢帐外动静亟亟步出大帐迎接。却说此番东、中、西路三军出征钟山,便属东路之军最为顺遂,此番北高峰并小茅山上皆不过几百号贼兵,王师势众,兵力是贼兵的数十倍,蔡琳命众军兵分两路,不过数个时辰便占领两座山峰,留下驻守的人马,其余之人随蔡琳收兵回营。而正因蔡琳领兵大胜归来,稌永方可令蔡琳留守王师大营,自己与钦思一道再行领了一队人马向西前来协助五皇子进攻龙广山。
    而此番蔡琳闻罢事情经过,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揪住稌永衣襟叱道:“为何不就此命大军杀入山谷寻人?!王爷安危至关紧要,怎可如此放任不顾,仅为明哲保身?难道我五王爷手下精兵,皆是贪生怕死之徒?区区钟山,能挡住我王师数万将士铁蹄兵戎?!此番本将便是踏平钟山亦要寻得王爷!……”
    跟前稌永只任由蔡琳揪住自己衣襟,并未就此挣开,惟直视身前蔡琳盛怒的双眸淡定对曰:“蔡将军,此番正是殿下下令三军退出山谷,此番谷中形势不明,难道殿下会因一己之故而令三军再度以身犯险?何况行军打仗最忌逞一己之勇孤军深入,此乃殿下素昔教诲,难道将军皆已忘却了?”
    蔡琳闻言一时语塞。
    只听稌永又道:“何况谁道是下官对殿下安危放任不顾?在场诸位之中,下官比任何人都欲知晓此番殿下身在何处!而之前殿下决定独自领兵进军龙广山之时,亦是下官从旁劝说,希欲殿下能允下官跟随前往,从旁护卫……”
    蔡琳听罢这话方冷静些许,心下自是明了稌永乃是自小便随五皇子一道长大的亲随,更是五皇子习武的陪练,二人乃是总角之交、竹马之情,感情自是非比寻常,定不会对五皇子安危置之不顾。念及于此,方忿忿然松开揪住稌永衣襟的双手,冷哼一声说道:“事已至此,稌大人道是如何是好。”
    稌永答曰:“依下官之见,那贼兵狡诈,出此奸计只欲擒获殿下一人,可知贼兵已是穷途末路,方将殿下作为最后的筹码。若是他们已擒获殿下,定会早早发了消息知会大营这处,以便与王师谈判交涉;而若是殿下当真命丧贼兵之手,贼兵亦会将消息散布与王师,以扰乱三军军心。然事到如今,我军尚未收到任何与殿下有关的消息,如此想来,没有消息只怕是最好的消息。此番贼兵定然尚未擒获殿下,定与我军一道正忙于各处找寻搜索殿下踪迹。而于下官私心里,如殿下那般足智多谋、智勇双全之人,又如何会为区区逆贼草寇伤了性命?此番下官料想殿下那处只怕是出了甚意外,加之贼兵封锁谷口,令殿下不可轻易逃出山谷与王师会合。”
    在场众人闻罢稌永之言皆赞有理,心悦诚服,纷纷问道:“依稌大人之见,之后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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