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不起他是如何找到水神,又是如何向水神求得力量。
    他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他清楚地意识到。
    甚至他自己也缺失了一部分。
    是和那个叫涵的人有关系吗?他莫名肯定着,然后去询问着几位长老。
    一位长老告诉他,涵是他的祭司,是曾当众向他表示过爱意的人,后来与他一起去寻找水神,但在其途中遭遇不测陨落了。
    涵……是喜欢他的人吗?沧寂神色有迷茫,那他为什么忘记了?
    越是困惑,他越是想要寻找。
    他开始费尽周折从旁人的口中拼凑起这个人的形象。
    面容丑陋但性情温柔,还仁善聪慧,对,还有……声音极为动听。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想回忆起这个人,但这样的愿望却是那么迫切地在心底叫嚣着。
    但到底旁人口中的细节太过零碎散乱,拼凑起的形象苍白无力,叫他没办法有任何联想。
    他望着蔚蓝静谧的大海,开始感到挫败。
    涵……你是谁?你同我结下了契约了吗?我为什么会忘记了你?
    你……是我缺失的那一部分吗?
    *****
    海面上那两座岛屿还是在远方一动不动伫立着。
    海边生活的族人们给它们命了名。
    大的叫做水神岛,因为传说水神会幻化成巨大的岛屿,族人们对这巨大竦峙着的岛屿都不自觉带了几分尊崇。
    而一旁那个却被随意唤作无名岛,因为它太小太平凡无奇,便被族人们忽略冷落。
    但沧寂却总觉得对那座小岛有种莫名的想要靠近的亲近感。
    他常常在闲暇的时光里,在小岛上安静地枯坐着,也没有想什么,就是空荡荡地出神。
    偶尔他会想,明明一切都很好,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快乐呢?
    是因为他始终找不到他觉得缺失的那部分吗?他迷惑不安。
    有一天太阳西沉,天空中红河泄火,海面风平浪静,微风不燥,带着咸湿的水汽扑面而过。
    天色已晚,沧寂来不及搭坐船只回去了,他几乎不曾犹豫,便直接四肢伸展着,身躯躺倒在草丛中,这片土地给予了他一种安心的力量。
    仰望着夜幕星河,听着海浪的拍打声,他开始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听到了一段模糊的歌声。
    那歌声不带任何矫饰的缠绵多情,干净清冽,温柔治愈,但唱歌的人声线里却又隐隐透出一点孤独与悲伤。
    他有些沉溺于这动听的歌声中。
    但胸腔里却开始翻腾着怜惜与痛楚,他想要叫唱歌的人不要这样悲伤。
    然而究竟是梦里,最终只能是徒劳无功。
    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心尖上仿佛被缓缓扎进了一根细长的刺,不是很疼,但却一直如附骨之蛆存在着,一点点慢慢磨进去,叫他一想起那阵歌声便心痛若死。
    真正恢复记忆的契机是在异元大陆的人们彻底安稳下来以后。
    奴隶、战士和祭司这些等级在某一天统统被废除,极端男尊女卑的现象再也看不见,大陆不再起硝烟,这个世界的基石平稳下来,安定地运转着。
    被世界法则所限制的五大属神也不再受困,它们离开这个小世界飞升了。
    于是那座水神岛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但无名岛依旧沉默伫立在那里。
    那天已经习惯每个夜晚去无名岛上休息的沧寂毫无征兆地苏醒过来。
    不知是幸也不幸,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记忆被解封,一鼓作气汹涌澎湃而来。
    那些过往的记忆走马观花地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闪现。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部分。
    他记起了初次相见听见那温柔悦耳的声音时不自觉的怦然心动,也记起了后来相识之后几次陌生而汹涌的怜惜心疼。
    他记起了无数个失眠夜晚那永不会停歇的婉转小调,也记起了岛上那首寂寞又温柔,悲伤又治愈的歌。
    他记起了涵接过他手上那朵枯萎了的沧若花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的水色星光,也记起了他最后打昏涵时,他最后一眼看他的愤怒、悲哀和绝望。
    被记忆冲击得头痛炸裂的沧寂抱着脑袋厉声嘶吼,他额上青筋迸起,太阳穴突突地跳,额角上开始渗落大滴大滴的汗珠。
    汗珠顺着轮廓线滑下来,和眼角不知何时开始流出的泪水混在了一起,又咸又苦又涩。
    “为什么……”他嘶哑着声音吼着,双腿忽然失去了站立的力量,他单膝跪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然后死死盯着脚下的这座永远静默无声的岛屿,他拼命地摇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应该是我的……明明……是我的呀!”
    他仿佛瞬间要被铺天盖地的痛苦压得窒息,他牙关被咬出血来,喉咙开始吼不出声音,心像是被利刃刺穿,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曾经那么那么珍之又珍的想要喜欢的人,想要永永远远共度一生的人,想要牺牲自己让对方无忧无虑活下去的人……
    他这一生,再也不复相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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