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就看到季芸芷正独自坐在檀木桌旁品茶,出众的皮囊加上潇洒自在的样子让她确实有几分名士之姿,而她正对着的是个刺绣精致的屏风,白底蓝纱的屏风后面正端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屏风挡不住太多视线,这么粗粗一扫大致看得清楚,里面是个穿了烟青色曳地长纱裙的女子,挽了个精致的随云髻,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朦朦胧胧下仿佛有几分飘渺仙气,端坐着的姿态又隐隐透出点温柔恬淡。
    三人一进屋,本来坐着的季芸芷就起身了,她扫了眼进来的三人,一眼看到眼熟的顾承修,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她十分害怕直接被顾承修认出女儿身份,于是不敢吭声,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她显然多虑了,顾承修对从前的季芸芷毫无兴趣自然也印象不深,根本没想到那里去,此时看她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老鸨之前为沟通多半透露过宋瀚的身份,这人见了宋瀚却没有一点要巴结的样子,于是他生出几分好感:“这位便是近几日大名鼎鼎的无机公子吧?我观公子十分面善,仿佛见过一般,想来也是有缘。”
    季芸芷不知道该怎么回,于是牵起唇角笑得有些勉强。
    宋瀚此时也在默默打量着她,比起一个青楼歌姬,他显然更看重一个才华横溢的名士。
    倒是于台谏因为一贯不喜那些会捻几句酸诗的书生,目光停留在了屏风后面那个安静的人影上,宋瀚打听得没错,他母亲是江南人士,他确实喜欢听那水乡里的吴侬软语,尤其最爱那江南小调。
    慧娘捂着嘴直笑,朝屏风后面的人挤眉弄眼,嘱咐着:“哎那几位公子坐着慢聊,清妩你可要好好招待几位贵客,慧娘我就不打扰了。”
    屏风后面的人乖巧颔首,慧娘满意地退出去了。
    宋瀚三人跟着也坐到了檀木桌旁,顾承修没发现什么异样,扬声朝屏风那边唤着:“那清妩姑娘就开始吧,说起来我来这这么久都还没听过姑娘唱曲呢。”
    季芸芷生怕三人识破,紧张得不停地喝茶。
    屏风后面的应涵垂眸,束腰长裙勒得他极不舒服,难受得要喘不过气来。
    那丫鬟小月的确有几分伎俩,给他穿上清妩的衣裳,挽了清妩常挽的发髻,就算蒙了面纱也硬要给他上妆,描眉画眼,贴上朱砂花钿,再给他含了嫣红的口脂,他脸上最大的败笔就是那大片的红印,那丫鬟给他抹了层薄薄的雪白脂粉后,竟生生给遮住了,还弄出了白里透红的质感,再蒙上面纱遮住半张脸,他本就眉眼生得最好,一番勾勒下来,这么一看过去,竟也是个温柔又灵气的美人。
    现在他面前放置的是一架古筝,幸好他学古琴时觉得好玩也学了点,不然这次肯定得出糗。
    听到顾承修说让他开始,他定了定神,也不拖沓,直接抚上筝弦给自己伴奏。
    婉转清脆的筝声一出,房间里就安静下来,筝声的前奏一起就带起了一片细碎烟雨的温柔多情,随着修长如玉的手指加快弹奏,屏风后面的人忽然低着头开始加入了自己的声音。
    他唱出来的声音是戏腔,可这雌雄莫辨的声音又刻意偏重女子的柔,听来有几分娇几分媚,像在听者心尖若有似无地抓挠着,浑身骨头都跟着酥了。
    这声音唱的正是江南水乡常听到的采茶歌,每一句尾音拖得长长的,那声音的音色本身就十分抓耳,圆润干净,温柔清冽,在这番技巧下又更显突出,配合着那泠泠的筝声,好似行云流水,天籁之音。
    于台谏本就最喜这个调,那边一开嗓他神色就变得十分专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屏风后面,享受般地牢牢凝视着那女子不停开阖的朱红唇瓣,静静聆听着那让他整个人身心都十分舒畅的声音。
    宋瀚也很惊讶,他宫里的歌姬也不少,比得上眼前这位歌喉的人却几乎没有,他也顾不上和季芸芷聊上几句,拉拢拉拢这位无机公子,开始品着茶认真聆听着这曲子。
    顾承修的反应和宋瀚差不多,觉得这位清妩姑娘确实担得起他曾听到的赞美,这把声音确实能把人骨头给唱软了。
    倒是一直很紧张怕应涵一开口就被识破的季芸芷听不出来好坏,只觉得确实跟之前她在清妩那里听得差得不多,她其实真不喜欢这些带着戏腔的声音,在她看来,那些流行歌曲要好听得多。
    她心里撇撇嘴,想着大概是这群古人没听过那些好听的流行歌曲,没什么见识,所以才一个个陶醉不已。
    宋峥一早被推进屏风那端的小隔间,隔间的那扇门并不隔音,所以应涵的歌声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平日里他就最喜欢听应涵说话,这次也果然不出他所料,应涵唱起来歌来更加动人,简直要令他神魂颠倒。
    果真是他的百灵鸟,表现得很棒。宋峥心里甚至有些得意,不过得意过后又生出点不悦来,可惜他的小百灵应该只为他一个人歌唱的,这次却被旁人听了去。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开始捕捉着应涵每一句起承转合里偷泻的情愫。
    房间里的几人都各有各的心思,但都十分认真听着悦耳的歌声,等到应涵那一曲唱完,房间里便是余音袅袅,久久不绝。
    顾承修先鼓起了掌声,赞叹不已:“早听闻见月楼的清妩姑娘才貌双绝,一曲小调天籁之音,今日一闻,果真名不虚传。”
    屏风后面的人并没有出来,只是起了身弯腰致谢,自唱完之后便再未开口。
    于台谏望过去的目光十分火热,他如今三十又二,家中只有一房母亲定下的妻室,木讷寡言,两夫妻一直相敬如冰,他一心扑在写各种谏文上,又为人正直清廉,没时间也没金钱出去寻花问柳,就是极喜爱江南小调也一直没想过去听过那些歌姬唱曲。
    这次甫一听闻这般动人的靡靡之音,他心中竟生了要将这女子娶回家做妾室,日日听她在耳边这般浅吟低唱的想法。
    宋瀚自己也是喜爱这唱曲的女子的,但看到于台谏的表情就强压下了,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对着屏风后的女子唤道:“承修言姑娘才貌双绝,不知姑娘可愿让我们一睹芳容?”
    “我觉得不必了!”季芸芷腾地站起身,着急地想措辞,“是这样的……清妩姑娘很是害羞,不喜欢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我们就别为难人家姑娘了。”
    丫鬟小月挺机灵,立即帮腔:“是呀!我家姑娘今日身体还不舒服,就是不想扫了几位公子的兴,唱曲都是忍着不舒服硬唱的,之前又给无机公子唱了好久,这会儿嗓子肯定都倒了,也不好在几位贵客面前失礼。”
    “我说清妩姑娘怎么不出声呢,既然嗓子都倒了的话……”季芸芷跟她一唱一和,转头看着宋瀚三人,“我们要不先出去聊聊,让清妩姑娘在房里先休息一会儿?”
    应涵在屏风后面也跟着紧张得心都要蹦到嗓子眼里去,其实这对他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宋峥叫他来替清妩的时候,他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之前的尴尬所以宋峥想报复他了,
    不过应该不是,宋峥当时看他的眼神带着点促狭,仿佛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捉弄他。其实他现在和宋峥面对的最大的瓶颈就是两人身份的不对等,宋峥现在不可能事事设身处地为他考虑。
    他坐在后面一动不动,就盼着这几人听完了曲赶紧走,他也好换掉这身勒得他喘不过气的衣服。
    那边的宋瀚却没打算饶过他,在最高位坐惯了,习惯了居高临下,极是不喜欢别人反驳他,他拿着折扇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你家姑娘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都在见月楼里待了这么久,就这几个人居然还会不敢露面……真是让宋某很吃惊呢。”
    他之前有注意到,于台谏听到说不能见那女子神色就瞬间黯淡了下来,这次他主要目的可就是让这个油盐不进的于台谏欠下他人情,往后多为他办事,此时难得见他刚刚那么入迷的样子,他会意,直接当着屏风后面的人对着那个丫鬟不容反驳地道:“我朋友很喜欢你家姑娘,她赎身需要多少银子?今日宋某便在这里为她赎身,直接送给我这位朋友好了。”
    丫鬟小月被吓住了,愣愣地不敢回答。
    于台谏有些窘迫,“爷……”
    却到底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宋瀚转着手上的茶杯,看向屏风后面的应涵:“姑娘也别扭捏,出来见见面吧,总不好我叫人强拉姑娘出来。”
    顾承修也好奇这位清妩姑娘是何等姿色,他往日只听过她的盛誉,却因为不喜欢放不开的清倌而未曾见过她,于是这次也跟着十分想见一见拥有这样动听歌喉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倾国倾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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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在隔间后面的宋峥眉峰紧蹙,他原以为这两人就是来听清妩唱曲,听完了就会离开,毕竟现在青天白日,就算要让清妩接客,这两人怎么也会自持身份,不会现在就猴急地就要求马上做什么。
    谁知道他们竟穷追不舍,硬要见面,这下子便骑虎难下了,宋峥攥着轮椅把手,脑中思绪疯狂运转,希望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但那边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应涵心知再躲下去不是办法,一咬牙慢慢地起了身。
    他低垂着头,回忆着女子走路的姿态,步履端庄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他这身体一直都过于瘦削,身量比寻常男子纤细许多,也因为从前做杂役仆人营养不良,算不上多高,此时着一身束腰烟青色曳地长裙,低垂着头颅,蒙着洁白的面纱,纤腰楚楚,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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