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把他放下, 叶开抵着洗手台面对他, 腿都软着,手紧紧抓着台面,差点哭了:“你、你变态!”
    一条大浴巾劈头盖脸包住他,陈又涵一边帮他擦干身体一边无笑得无奈:“这是洗澡的正常反应, 你生理课怎么上的?”
    叶开心想谁用心听这课啊, 都拿来刷数学题了。
    主卧的空调打得很低, 刚洗过澡没那么快想睡,三百多平的屋子没地方坐,非得依偎着挤一张单人沙发椅。叶开手里拿ipad继续跟进项目,陈又涵揽着他一块儿看,半晌,问他:“无聊吗?”
    “还行,死记硬背。”
    陈又涵笑了:“正常,慢慢跟进事项后就熟了。我让沈柔关照你, 你怎么不去?她资历不错,毕马威出来的。”
    “用不着,顾岫挺好的。”叶开漫不经心地回答,手指滑过一页,想起什么,“晚上闲着他带我看了些报表。”
    “嗯,看出什么了?”
    “今年gc商业有一个五年期债券到期?”
    “这都被你发现了。”哄小孩子的语气,手却撩起了t恤下摆,被叶开一把扣住——
    负债率,股息顾概率,回款现金,到期债务,信托贷款,海外银团融资……叶开看得乱七八糟,一知半解,问顾岫也控制不好度,有些涉及到公司运转的商业机密,到时候顾岫答也不是敷衍也不是,叶开便干脆什么都没问。现在陈又涵难得空下来,他忍不住好奇:“又涵哥哥,我不是很懂,根据账面,目前预计的回款资金好像不能完全覆盖。”但他目前看到的是商业集团的数据,不包括gc其他业务和资金,声音低了点:“……我是不是看错了?”
    陈又涵静了一瞬,眼里有温和的欣赏:“没有,是这样,之后会通过银行授信再次融资。”
    “楼村光拿地就1500亿,杠杆是不是高了点?”
    “地产就是这样。gc在转型。商业地产的现金流是稳定的,做好楼村项目,未来商业资产的比例会慢慢提高,gc就可以顺利从开发商转型成商业地产运营商。今后脱身,会逐渐把中心转移到文旅文娱方面。”
    “商业集团还不算转型成功?”
    “海外资产、外省投资资产都是包袱。”说起来又是很长的学问,陈又涵不愿细聊,脸贴在他瘦削的背上:“宝宝,睡觉了好不好?”
    叶开放下ipad:“不要叫我宝宝……”
    “怎么?”陈又涵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神色认真地说:“我没有这样叫过别人。”
    “不是……谁在乎这个了!”他翻过身跨坐在陈又涵腿上,手贴着他胸膛:“只有家里长辈才这么叫我……”
    陈又涵叫了,从此便打上了他的烙印。再听到瞿嘉叫他宝宝,脑子里都是跟陈又涵在床上的胡作非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陈又涵手在他t恤底下游走,没撩拨,纯粹是喜欢这样亲密的触碰。他压低叶开的脊背,附耳低声道:“在温哥华第一次听到外婆这样叫,那时候我就也想叫你宝宝。”
    他还能想起抵达温哥华的那个下午,商务车从机场驶出,远方是雪山,经过冰冷的海,道路两旁是玫红色的花。听到兰曼在篱笆后叫叶开“宝宝”,他长途飞行的疲惫神经不知道为什么像被拨了一下,几乎也要脱口而出。兰曼穿的是藕色衣服,他记得清楚,实在要怪那天的黄昏太美,什么都被不经意地记住了。
    “那你会吓到我。”
    “嗯,也会吓到我自己。”陈又涵平静地笑了笑,“不喜欢以后不叫了。”
    “……喜欢。”叶开低声说。
    从小在爱里长大的人天生具有分辨爱的能力。陈又涵如何爱他,几分真情,他几乎没有怀疑过,所以也从不会自寻烦恼地去想他从前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叫人,是叫宝宝还是宝贝,是百般温柔还是如弃敝履。他唯一觉得心慌的只是,太天衣无缝了不是吗?他运气一向很好,很好的家世,很好的家人,很好的相貌,很好的身体和头脑,什么都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波折。已经如此美满了,上天居然还让陈又涵恰恰好好地爱他——命运会对一个人有求必应到这种地步吗?
    “在想什么?”陈又涵轻啄他唇,“困了对不对?”
    “又涵哥哥,高考结束我就和家里摊牌。”
    陈又涵怔愣,心里猛得一跳,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说:“顺其自然就好。”
    翌日又是忙碌的一天。开了一上午的会,陈又涵脾气果然大,一进会议室整个气压都变冷变低了,众人都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有叶开无知无觉。三小时的会他的烟一根接一根,虽然大卫杜夫淡得像空气,但这么抽也凶嗓子,到了中途就有点哑了,训斥到一半不得不停下来咳嗽两声。空调打得那么低,衬衫却显然是闷得软塌下来。叶开把电脑移给顾岫,推开后门出去,等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竹木托盘,托盘里是一杯冰水和两片润喉糖。
    陈又涵突兀地停下来,众人都懵逼,见叶开把杯子递给陈又涵时笑了一下,公事公办地恭敬说:“陈总,喝口水休息一下。”眼睛却在眨。柏仲随即带着生活秘书进来,两人手里都端着大托盘,十二杯装着冰水的透明玻璃杯在会议桌中间摆好。柏仲冲顾岫猛打眼色,顾岫忙咳了一声,招呼道:“休息一下休息一下,那个,柏仲,看看空调风口是不是不对。”
    陈又涵拉开椅子坐下,右手握着冰水喝了一口,微低下了头,夹着烟的手指在额上抵了抵。有不怕死多观察了两秒,发现他嘴角带着笑。……真他妈活见鬼了。
    再启动时气氛便好了很多。陈又涵习惯性地想点烟,看到叶开对他做了个抬眸睁眼的动作,很俏皮,陈又涵便笑,火机和烟都放下了。后半段会议室空气清新无比,令人闻风丧胆的呵斥声也少了许多。熬过了会议,顾岫在茶水间松口气,给陈又涵找补:“陈总他不是总这样,最近糟心事多,他……”叶开抿唇笑了笑:“他的脾气我知道,辛苦你了,以后也请多照顾他。”
    这栋楼里的都是人精,往后一个月的高级会议,各部门老大都争着抢着跟顾岫“借”叶开。白衬衫掖进西裤,窄腰长腿脊背笔挺,往那儿一坐就是各位的保命符。看这兰芝玉树的,对着这么张脸,谁还好意思发火呢?
    陈又涵下午要出去拜访市领导,趁午休把人叫进办公室。卷帘都拉上了,正午的阳光太强,落地窗也落了纱,宽敞的办公室里却没人。压低了的说话声都从深处透出来,偶尔有一点不雅观的喘息声和床被压动的咯吱声。是他专属的休息室。用品布置都跟五星酒店看齐,把人骗进去的话一本正经仍显得好笑:“休息室的床是喜来登同款,参观一下?”参观个屁,刚进去就把人按在门上亲,视线对上,看着彼此的眼神比唇舌更缠绵。
    “你在外面,我怎么比以前更想你?”陈又涵捧着他的脸。
    他这两天动不动就去茶水间晃一圈,屁大点事也要推总裁办的门,嘴里喊着顾岫,眼睛却看着叶开。前所未有地关心起总裁办一众群众的婚恋生活和感情日常、精神健康,饭后稍一得空就去关心人间疾苦,连最近猪肉涨到四十块一斤都他妈知道了。
    叶开喘息着,语气有点戏谑:“学长,你天天光顾着谈恋爱还怎么继承矿?”
    自己不继承也就算了,也不让他好好上班,隔一会儿发一条微信说想你了。他看到字心就忍不住哆嗦,面无表情地去茶水间倒咖啡,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谈笑。陈又涵总是端着杯子靠着窗台,半笑着看他。神情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很专注,专注而深沉,黑色的浓云深潭之后都是无法排解的爱和欲望。一前一后地离开,只是在错身的瞬间轻轻勾一下手指都能让人翘起唇角。
    “我就不该答应你爷爷,不该让你靠得这么近。”陈又涵抱着他,紧紧得抱着他,几乎要把人嵌进身体里。嗓音沙哑,压抑着难掩的爱情,“有什么办法把你缩小?每天出门揣兜里,到办公室了就给插绿植盆里,嗯?隔三差五给你浇点水晒晒太阳,想你了就把你变大了拖床上睡——”闷哼一声,被叶开在腰侧掐了一把。
    叶开咬他肩膀:“想得倒美,成你宠物了。”
    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一颗一颗帮人慢条斯理地把衬衫重新扣好,又为他打领带。俩人身高差将近十厘米,陈又涵垂首看他,叶开手法娴熟神情悠然,手指纤细而有骨感,夹着墨绿色的真丝领带翻折,偶尔抬眸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几十秒的功夫,领带打好了,又对视,陈又涵把人往墙上一压,低下头就去亲。
    把人嘴唇都亲肿了,陈又涵冲动地说:“如果可以结婚就好了。”
    话一说完两人都静。而后叶开抿着唇笑了笑,眼神很柔和:“又涵哥哥,你原来这么好撩啊。”
    一起上个班就难以自控,打个领带就想把人娶回家。他姿态极高地流连花丛十多年,这狼狈模样说出去平白惹人笑话,不知道的以为他多么缺爱。
    陈又涵舒一口气,扶额轻笑一声,自嘲道:“昏头了。”
    “蓝宝石当聘礼不够,你再努努力吧。”叶开漫不经心地说,抬眸瞥他一眼,又帮他整理领结。
    陈又涵怔愣,看着他垂下的眼睫,半晌,勾了勾唇角,低沉着说:“那我再努努力。”
    时间到了,顾岫在门外敲门,而后带上任佳一起和陈又涵出去拜访市领导,临走前扔了几个需要督办跟进反馈的项目给叶开,他忙着跟各部门交接,水都没喝上一口,擅自作主把提交的重要文件方案先过了一遍,心里暗暗做了批注,等陈又涵有时间他便请教。
    陈又涵晚上有应酬,叶开本想加班等他,没想到六点多接到了叶瑾的电话约他吃饭。两人在西餐厅吃牛排,叶瑾正在减肥,只吃了半块,连最爱的法国生蚝都舍弃了,抱着一盘油醋汁全素沙拉难以下咽。
    “妈妈让我关心关心你的身心健康。”她插起一块牛油果,想了想还是把它剔了出去,“实习怎么样?陈又涵有没有压榨你?”
    “没有,他自己都自顾不暇。”
    “看多了娱乐圈那些草包花瓶,还是陈又涵这样的男人有点意思。”叶瑾似笑非笑,“可惜是个双。”
    “你喜欢他啊。”叶开不经意地问。
    “喜欢,”叶瑾眨眨眼,“不是那种喜欢,不过能睡的话,也可以睡睡看。”
    叶开怔愣,叶瑾哈哈大笑:“好啦我开玩笑的,你还小,好孩子不要听。”
    “……我成年了。”叶开垂下眼眸。一句话里包含双层意思,但叶瑾注定听不出来。
    “知道知道,十八岁了不起啊?二十八岁在姐姐这里也是小孩子。”叶瑾握住了他的手背,“你住陈又涵那里,有没有什么不方便?”
    “没有。”
    “他真收心啦?去年就没听到他花边了,以前在片场走一圈冷不丁就能碰到谁跟他滚过床单,听说还有私生子?鬼的私生子,这么多年藏得这么好。”
    叶开放下刀叉,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淡定地说:“可能寄养在国外吧。”
    “真的神了,”叶瑾笑着摇摇头,“他现在单身?”
    “他……”叶开顿时无法作答,是说他有固定交往对象好,还是顺势敷衍过去好?
    “得了,肯定就是没让你知道。”叶瑾自己把话给接了,“你还小嘛。他房子那么多,指不定哪一栋就金屋藏娇了,你能看出什么。”
    叶开平静地“嗯”了一声,心想金屋在西临路一千八百号繁宁空墅第二十八层,那个陈阿娇就是我。
    “周末大剧院有马修·伯恩的《天鹅湖》,有没有兴趣?”
    “你有票?”
    “送的vip票,你要的话给你。买不着了,一上线好位子就售罄。”
    “两张,”叶开乖巧地说,“谢谢姐姐。”
    叶瑾啃紫甘蓝啃得生不如死,把心思都放在了叶开身上:“约哪个女同学啊?”
    “男的。”
    叶瑾“嘁”了一声,倏尔想起什么,坐直了身体认真问:“性向这个东西,不会被传染吧?”
    叶开捏紧了刀叉,银色冰冷的长柄早就被他握热了,喉结上下滚动,他镇静地说:“当然不会。”
    “那就好,”叶瑾撇撇嘴,一顿饭吃得百无聊赖,眼巴巴地看着叶开盘子里五成熟的澳洲和牛,“要不是你们差十六岁,我还挺担心的。”
    叶开冷淡地勾了勾唇角:“担心什么。”
    “担心你敌不过老男人的魅力呗。”叶瑾很可爱地露齿笑,“爱上陈又涵这种人是很危险的,你也不知道他究竟爱不爱你。之前——”
    叶开打断她:“大小姐,你今天一顿饭提了几十次陈又涵,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咳,”叶瑾被呛了一口,“没有。”
    吃完饭叶瑾送他回繁宁空墅,临分别时把舞剧票递给了他。叶开看了看票面,周六晚上七点半。
    “你不去?”他打开车门,突然想起来问道。
    “没时间,没人。”叶瑾耸耸肩,“宝宝来抱一下。”
    叶开无语,看叶瑾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搂了他三秒,叹气道:“教得这么好,将来不知道便宜哪个女孩子。”
    抬手在她已经瘦得能摸出脊椎骨的肩背上拍了拍,叶开笑了笑:“没关系,哪家姑娘都比不上姐姐。”
    陈又涵临近半夜才回,一身很重的酒味,好在神智还半清醒。顾岫送他回来的,叶开洗过了澡一直在写作业等他,看见顾岫,两人都愣了愣。顾岫低头把陈又涵扶进客厅,解释道:“没有去奇怪的场合,实在是——”他不忍心细说,“进去就空腹喝了两斤五粮液。”
    叶开愣住,一股愤怒迟缓又莽撞地涌上:“为什么?”
    顾岫紧蹙的眉目舒展开,看向叶开的目光有一种看某种天真的温和和怜惜:“小开,钱不是万能的,没有哪一座山巅是永远的最高。”
    陈又涵不是当孙子,嬉笑怒骂游刃有余,除了姓容的,他拼着胃出血的风险把剩下的全给喝得人事不省。只是他这样的人,能出现这样疲惫的一面就已是输。
    陈又涵低垂着头,两手深深地插入发间,闻言语气不善地冷斥:“顾岫,你什么时候当人生导师了?”
    叶开将人送至玄关,顾岫低声说:“打电话给徐姨,让她派人来照顾。她做惯了,知道的。”出门后仍不放心,转身再度叮嘱:“你照顾不过来的,如果不是惦记着你,他现在都不会有意识。”
    叶开点点头,轻轻关上门。陈又涵仍坐着,保持着那个姿势。
    “来抱一下。”他低声说,抬起头,一贯漫不经心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神情倦怠地笑了笑,下巴青了,是冒出的胡茬。
    叶开走近他,想抱,陈又涵却又伸长了手臂推拒,笑道:“还是别了,我现在很难闻。”
    一晚上的烟酒,有多糟烂他自己心里清楚。往常没有叶开,他应酬完多狼狈都无所谓,总之第二天仍可以光鲜亮丽地出现。有了叶开,他连掩盖自己力不从心的一面都要小心翼翼。
    “打电话给徐姨吧,你先去客卧睡。”陈又涵抹了把脸,想起身,但稍用力就知道自己做不到,深吸一口气双臂舒展仰躺上沙发靠背:“对不起宝宝,今晚上不能陪你。”
    叶开拿起他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徐姨”,拨出,把手机递给陈又涵,听见他疲惫而简单的交代,接着便挂断了电话。他累极了,握着手机闭目休息,领带被解开,松松垮垮地挂着,喉结难耐地滚动。叶开马上问:“想吐?”
    陈又涵摆摆手,手搭着额头勾了勾唇角:“宝宝给我倒杯水吧。”
    水倒来了,他喝了半杯,杯子递回给叶开。叶开接过,喝完剩下那半杯。玻璃杯底与茶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攀着他的肩膀,低头与他接吻。
    陈又涵想推开他,但被叶开按住。吻了会儿,气息急促,他睁开眼,看到叶开的眼睛近在咫尺。
    “都是酒味。”陈又涵抬手摸他的额头,捋他的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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