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向独克宗古城北门走去。
    “刚才被搭讪了。”叶开抿了抿唇,“两个。”
    陈又涵瞥他一眼,“出息。”
    叶开恼羞成怒:“你就不能吃点醋吗!”
    “急什么。”陈又涵握了握他指骨分明的温热的手掌,“你才二十岁,以后喜欢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么一句很简单的叙述,叶开却的确听出了一股难以描述的醋意和紧张。
    “吃lucas的醋吃得也够多了,有什么合影聊天记录视频信件纪念品趁早销毁藏好,”陈又涵半真半假地说,“否则看到了真的会伤心。”
    叶开微怔,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看他。
    陈又涵神色淡淡的:“你跟他分手的时候……他没有为难你吧。”
    叶开收回视线,应对得有些支吾。
    “你这么快做好了选择,心里对他放得下吗?”
    不等叶开回答,陈又涵淡漠又很快地续上,仿佛怕他开口:“放不下也没关系,他毕竟在你痛苦的时候陪过你,……我可以等。”
    叶开有点欲言又止:“……又涵哥哥,你嫉妒他?”
    “不嫉妒。”陈又涵淡淡地说。
    说是这么说,但这几天的表现显然担不起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叶开不动声色:“你这几天吃他醋,不是演的?”
    陈又涵被他气笑,心都要怄出来,“做个人吧小花老师。”
    叶开偷偷翘了翘嘴角。他觉得自己真挺坏的。
    香格里拉就那么一亩三分的天空,但好像是不同的神仙在管,常常是这里晴着,对面那朵云却在下雨。他们在松赞林寺那边度过了晴好的一个大上午,独克宗古城却是雨过天晴。
    14年一场大火,让这里呈现出了半新半旧的割裂状态。未被烧毁的部分还保留着黄泥墙、木房梁、青瓦檐的原始面貌,新建的部分其实也过去了几年,但那种过度雕饰的门楣檐角似乎总让人还能闻到油漆的味道。
    叶开手里端了杯手磨云南小粒咖啡,香味浓郁,可以考虑买回去当伴手礼。
    这里每一条狭窄的巷道里都能找到一家咖啡店,临街的铺面总是要漂亮一点,有着令人向往的二楼露台,屋檐下挂着星星形状的灯,到晚上便会一闪一闪地亮起。跟咖啡店一样多的便是白皮肤的国外人,几乎到处都是背着登山包的外国背包客,还有很多一头乱发绑着魔术巾穿亚麻长袍的嬉皮士。
    “又涵哥哥,你知道的吧,香格里拉原本叫中甸县。”
    陈又涵“嗯”了一声。现在云南北境的提起香格里拉,还是会沿用中甸这个称呼。
    “香格里拉是个纯粹的中译名,最早是有个叫詹姆斯·希尔顿的人写了一本小说,叫《消失的地平线》,讲的是一架飞机失事后坠落喜马拉雅山境内,然后发现了这么一个乌托邦的故事。这本书在国外特别火,来这儿的十个有九个背包里都放了这本书,外加一本《孤独星球》。”
    叶开喝了口咖啡,味道不赖,接着说,“后来就有人开始考据原型,都在争,国内的也争,喜马拉雅边境沿线的几个国家也争,什么稻城丽江波密林芝尼泊尔,都说自己是‘香格里拉’,后来就……”叶开说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下,“中甸当时的领导是个鬼才,先下手为强把中甸给改名成了香格里拉。”
    连陈又涵都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赢了。”
    “对,赢了。”
    两人沿着石砖铺就的路慢慢闲逛。真认真逛起来也觉得无聊,店铺里的东西千篇一律都是玉石银饰和古玩,很少能打动他们进去。
    阳光充沛,绘着圣象的白墙表面那点水印子马上便被晒干了。光线在白塔后面一闪,转经筒被游人转动,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滚动声。
    牵着的手一路没松,相贴的掌心都有点潮了。被打量的次数多了,叶开逐渐生出些不自在的感觉,想躲,被陈又涵不由分说地握紧。
    “小花老师,你的导游故事还有吗?再来点儿。”陈又涵漫不经心地帮他转移注意力。
    叶开也就是这两天临时抱佛脚看了几眼攻略,陈又涵一请教,他有点上头,搜肠刮肚地想,“独克宗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月光城。曾经还有个古城叫“尼旺宗”,意思是日光城,加起来就是‘心中的日月’……”
    陈又涵勾了下唇角,淡漠地拆台:“挺难背吧。”
    “挺难背的。”叶开泄了气,“别考小花老师了,他什么都不懂。”
    陈又涵手掌朝上勾了勾,叶开不明所以,凑近过去,听到陈又涵附耳道:“别这么可爱。”
    沿着坡道往下,两侧都是黄泥老房子,屋顶上长满了杂草,开着格桑花。格桑花是五颜六色的,但还是粉和白多一些,在柔风中轻轻晃动着纤细的茎梗。因为城市里见不到,看着这种植物,叶开总会忘记他们的来处和终将回去的地方。
    龟山公园的大金色转经筒在阳光下令人瞩目。
    叶开被阳光晒得眯起眼,用手背挡了下,考陈又涵:“又涵哥哥,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陈又涵抿了下唇,配合地说:“不知道。”
    “是世界上最大的转经筒!很厉害吧!”
    陈又涵点点头,用一种冷静但浮夸的语气说:“哇哦。”
    叶开:“……”
    总觉得这个语气有点耳熟。他花了两秒想起来了,他的幼儿园老师在他三岁年幼无知时的年纪也是这么敷衍他的。
    “宝宝,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一点都没变。”陈又涵看出他有点生气,拉拉他的手,轻声哄道:“小时候花园里飞进一只蝴蝶,你也这么说,‘又涵哥哥,你见过这——么——大的蝴蝶吗?’”
    太阳太晒,叶开被晒得脸皮发烫。
    “从游乐园回来,‘又涵哥哥,你知道我今天坐了一个多高的跳楼机吗?’”
    叶开惨不忍睹地深吸了一口气。
    陈又涵故意停了两秒,才不怀好意地勾着唇角笑着说:“有一——百——米那么高——”
    终于忍无可忍:“……陈又涵!”
    陈又涵笑出声,一边死死握紧了他的手一边把人揽进怀里按着脑袋不让他乱动,很温柔地哄着:“你怎么这么可爱?嗯?是不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在别人面前也这么可爱吗?”
    黑亮的眼眸里都是气鼓鼓的又嗲又嗔的怒意,叶开气死了,大声说:“对!可爱死了!”
    游客都看他们,陈又涵对这种带着情绪的打量无动于衷,低笑着亲了亲他被晒得发烫的黑发:“权限收回,没下次了。”
    龟山公园脚下,几个年轻的小喇嘛勾肩搭背说笑着从喷泉前经过。他们大部分脸庞稚嫩,可能比叶开还要小几岁。红色僧袍的衣摆在风中飘荡。大喇嘛正从台阶上下来,手里捻着串很长的串珠。上去的游客都跟他鞠躬说“扎西德勒”。
    叶开顺着抬起目光,继而下巴也微仰了起来。从山脚到到转经筒也有近百级台阶,他有点后悔,应该最后一天再来打卡的。
    他的脸色在阳光下尤其苍白,几乎像是一块透明的将被晒化的冰。陈又涵打开纸袋封口,从里面取出一支葡萄糖。口服的,透明塑料管,粉色字标,两块钱一支,是进高原比红景天还管用的东西。
    叶开之前在姜岩那儿喝过,齁甜,但管用。
    他拧开封口,一口气喝完,随即琢磨过点其他的潜台词,懒洋洋地斜他一眼,问;“又涵哥哥,你买这个干什么?”
    陈又涵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勾唇角,冷峻地说:“昨晚上看你喘得慌。”
    叶开:“……”
    算了,他就是来自取其辱的。不知道是体质问题还是姿势缘故,他高原反应比陈又涵强得多,太阳穴痛了一整天,稍微激烈点的时候他一度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陈又涵重新牵住他的手:“可以了?”
    叶开踏上第一步。
    两旁沿阶种着苍翠青绿的松柏,他们牵手并肩,从绿意和阳光中慢慢地经过,向前。
    五层楼高的转经筒纯铜镀金,在游人的推动中缓慢地旋转,每一圈都会发出“叮”的声音,干净,圣洁,如白鸽穿过云层,在苍邈的穹顶下飞向月光广场,飞向古城的远方。
    藏族导游的声音洪亮:“……筒壁上浮雕篆刻……筒内藏着一百二十四万条经咒……顺时针转一圈相当于……”
    游客攒动,与之相对的,是那些穿着藏袍一圈一圈用力拉着白色哈达转动经筒的信徒。额上缠裹的五彩绳黑了,古铜色的脸上流下汗滴,眼神一味地盯着前方地下,专注,沉默,虔诚。
    叶开在树荫下看了十几分钟。风把他的汗都吹干了,他始终没有去。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样的画面后,他原本跃跃欲试的心迅速平静了下来。
    不知道多少圈的“叮”声后,或许是四十五声,六十声,六十六声,他牵住陈又涵的手,“走吧。”他说,转身离开。
    他许下的愿望很简单,神明已经听到了。
    而且,已经实现了。
    第87章
    松赞林寺的鼓楼面朝正南, 黄昏了,报时的钟鸣之声声闻十里。
    暮色渐渐降下,远处乌压压盘旋的红嘴鸦群, 叫声一直穿透云层传到了套房阳台上。
    有一只甚至停了下来。
    叶开被陈又涵抱在怀里,喘息声破碎,被红嘴鸦黑亮锐利的眼睛盯得打了个冷战。
    ……再怎么说也是象征着吉祥祝福、天天被酥油灯诵经声浸润的神鸟, 看到这种画面会妨碍它修行吗?
    浴袍被扯得凌乱,腰带逶迤在地,他推陈又涵, 气息急促:“……回、回房间……”
    红嘴鸦叫了一声, 叫声沙哑,跟普通乌鸦听着没什么区别。叫过之后歪了歪黑乎乎的小脑袋,看着叶开被分开双腿按在宽大的藤编休闲椅中。
    楼下青石砖坡道上,掠过一阵电瓶车驶过的声音, 有年轻女游客聊天, 娇滴滴的, 夸这儿风轻云好。
    陈又涵不仅撩得他浑身着火, 还笑着拿手指抵住他唇让他别嚷。等到人声远去, 红嘴鸦扑棱棱飞走,叶开硬是推开他,长袍一裹逃也似地躲进了屋子里。
    其实真买了润滑陈又涵也不舍得动手,来的第一天从下午折腾到天亮,虽然细致地给抹了药,但看着腿上胳膊上的淤青掐红, 陈又涵也觉得自己畜生。
    没真刀真枪的干,但两天过去,下流事一件也没落下。
    喝个下午茶看日落的工夫, 不知怎么的阳台上就没了人。一本书没看几行,摊在小方几上在风里哗啦啦地乱翻,看书的人不见了,掀开书页的纤长手指染上靡丽的粉,所有的技巧都拿去取悦对方。
    窗帘捂得严实,午后暧昧的光线下,白被单掩着声声喘息,是个人听了都脸红。
    拉着手在田埂上散个步,从午后四点到六点,旷野里余晖落幕,空气里都是令人懒散的暖意。也能吻上。吻着吻着脚一滑,两个人一齐摔进地里。风吹着长长的青稞浪,不见人影,只看到绿色的麦穗被滚得扑簌簌晃动,松软的泥土被压实。俄而传来带着喘息的低笑声,也不知道谁在嘲笑谁。
    再回酒店时陈又涵一身后背都是蹭脏了的泥印,叶开的白t恤还是白t恤。管家眼观鼻鼻观心,把他们摔泥里的姿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到晚上,万籁俱静,银河倒悬,两人坐在花园里吹风,听远处的篝火歌声,酒店的藏族员工围着跳郭庄舞,声音嘹亮而悠远。
    心血来潮时跑到深夜的独克宗古城晃荡。潮湿的街面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几家窝在二楼的酒吧亮着星星灯,传来隐约的鼓声。叶开拉着他上二楼,找最靠近舞台的桌子,很浅地干杯。酒吧是老外开的,band也是英国人,风格杂糅,又是蒸汽波又是英伦。主唱唱累了下来找他们聊天,陈又涵自如流畅,美式发音纯正,简直像他说中文一样绅士而充满风度。
    “你……你……”叶开被震惊,半晌,特佩服地问:“哪儿报的班?”
    问得出乎意料又很可爱,陈又涵笑得差点被啤酒呛到。
    结完账,他沿着楼梯很疯地跑下去,跑着撞进陈又涵的怀里。夜里到底冷,讲话都有热气呵出,一盏暖黄点灯吊在房梁上,叶开凑在他耳边说:“刚才老板问我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是吗?”陈又涵问。
    “不是,”叶开故意说,“是炮友。”
    陈又涵捧着他的脸,深邃英挺的眉目在灯光下陷入阴影,“是不是找操?”
    叶开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跑出几步,似笑非笑地转身看着他,说:“老板让我好好把握再努努力。他是不是弄错了?又涵哥哥,”他眼神里的光如同萤火闪烁在蓝色的深夜,幽微,暧昧,带着心照不宣的骄纵,“再怎么说该好好努力的也应该是你。”
    陈又涵低头点烟。鸦青色的星空下,他的剪影慵懒,对叶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继而单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向他:“还要怎么努力?嗯?”指间烟头红星明灭,他勾了勾唇,声音平静淡漠,“明天如果我出车祸死了,除了gc股票外所有的资产和保险,受益人都是你。”
    叶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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