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殿人去楼空,门匾掉落,一片狼藉。
    殿后的悬崖上,法谈会开场火坛被掀翻,灰烬散了一地。
    南昱蹲在岩壁上,盯着谷底,那一片竹林包围着木屋处,是梅苑。今日是七月十五,南谷内门被结界罩住,进不去,就连在崖顶也没法往下飞跃。试了几次,都被弹了回来,很结实。
    南昱从不知道他的师父陵光君有这样的修为,据说他还召唤了凤鸣弓,想起当初邓夏说的那个修真界排名,里面恐怕水分很大。
    南谷内现在情况如何?宗门一战,寡不敌众的南谷定会折损严重。数十家宗派如群狼环伺,守住山门口,如此下去如何是好?南昱不知道明却是怎么想的,若风之夕真不在南谷,他大可以打开山门说清楚,可说得清楚吗?
    南昱很感激明却,感激他关键时候护住了风之夕。
    可如今他在何处?若他真以突破了封印,那他还会不会被那摄骨的阴煞之气所折磨?他不在身边,他该如何?南昱感觉连呼吸都带着痛。
    从西疆回来一路意气风发,想着能和他见面心里都快要开出花来。
    回到康都草草述职,顾不上听文帝的大师夸赞和群臣的恭维,以及那些堆成山的封赏,回京就听说了南谷法谈会出事,心急如焚的赶来却被拒之门外。任凭他在山门前高喊,无人搭理,直到明却出来,站在山门的结界后,告诉他南谷没有风之夕这个人,也没什么浣溪君。
    他答应过要等我的,他不会去别处。
    他定还在南谷,不然陵光君不会如此紧张。风之夕身上的阴煞被神木所克,而南谷业火克木,他留在南谷是最安全的,明却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竹海深处的木屋一如往昔般的安静,从这个角度望去,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他曾经在那个院子里练功,挑水,洒扫,在那个小厨房里做饭,在那阴阳池里泡澡,在那间屋子里... ...他与风之夕的第一次。
    南昱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希望在那片郁郁葱葱的包围处,会突然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盯得眼睛发涩了都不敢眨眼,他怕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
    从午后到黄昏,从黄昏到天黑,梅苑如同死寂一般,别说人影,连飞鸟都没有经过一只。
    繁星挂起,夜色渐浓,南昱不想离开,在这看着,至少心里没那么空,记不清有多少日没有睡觉了,不是不想睡,闭上眼就是那些画面,修真门派传出来的,说书先生加工过的,风之夕被北境弘伏阵法所困,倒地成煞,冥王现世,天昏地暗,腥风血雨。
    万人法谈会上,风之夕倒在地上被围观、被指责、被声讨、被辱骂... ...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南昱心如刀割。
    南谷的阵屋如往常般亮着长明灯,点点如夜空星辰,而竹海深处一片黑暗,仅有一点光影闪烁。
    光!南昱猛地一惊,抚干眼泪定睛望去,是光没错,梅苑,梅苑有光,梅苑有人!
    南昱感觉心跳到了喉咙,怎么会有人?梅苑那么偏僻,没人会去,除了明朗和明却会去找风之夕,平日里是见不到人的。
    是他吗?肯定是他,不然谁会跑去梅苑点灯。
    南昱一路磕磕碰碰往山下跑去。
    梅苑内,明却看着眼前的人,不好判断此刻他到底是风之夕还是冥王夙,轻咳了一声润了润嗓子,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为何不下手?”红衣男子冷冷问道。
    “什么?”明却咽下口水。
    “你手里既有神木锥,为何不在吾昏迷时下手。”
    “之夕... ...”明却沉声道:“你都知道?”
    “陵光君既然是凤鸣弓宿主,又隐藏修为这么多年,难道不是为了在我阴煞出来以后,将我灭了么?”风之夕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不是将你灭了,别不识好歹,我那是为了护着你,才在师父面前自废修为,如今的我,仅仅能拉个弓而已。”明却道:“其实师父当初将你带回来,也没想过要杀你。将你封印,再带到南谷。将神木锥留在赤炎殿,如此等等,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
    “若我真会祸害众生呢?”风之夕淡淡说道。
    “我便用那神木锥,亲自送你上路。”明却笑道。
    风之夕笑着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师兄。装这么多年,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该的。”明却叹了口气:“师父安排我这么个破事,等于我这辈子就绑你身上了,真是划不来,你得对我负责!”
    “关我何事!”
    “嗨,我说你这人,白眼狼啊!”明却急喊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喂狼?外面那群人可都滴着口水呢,尤其那简万倾,落他手里,你肯定菊花不保。”
    风之夕皱了皱眉。
    “南昱回康都了吗?”
    “想起来了?... ...回了,到南谷找过你几次。你还在昏迷中,我怕他经不起事,没让他进来。”明却看着风之夕:“之夕,我有个事想问你。”
    “我和南昱的事吗?”风之夕说道。
    明却愣了一下,笑道:“不是这个事。当然,你既然提起了,也可以顺便说一下。我想问的是,你现在体内,是否有两个灵识,一个是你,一个是冥王夙。”
    风之夕抬头看了看他:“就一个。”
    “那你说话怎么... ...”怎么阴阳怪气,颠三倒四,明却没说出口。
    “我也不知,控制不住。可能以前的性情不同。”风之夕认真说道:“我自己也很混乱,会莫名其妙的生气,也不知道为何生气。”
    “唉!”明却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
    “慢不得。”风之夕眼神一变:“该有个了断。”
    “什么了断?”明却神色一紧:“你想干什么?”
    “吾要去了结一些旧事。”风之夕红眸黯然:“几百年前的旧事,在这之前,先把你的事办了。”
    “我有什么事?你要办我... ...”明却紧张道。
    “师兄,南谷之事,神院之事,宗门之事。起因皆在于我,要有个了结。”风之夕看着他:“至于以后如何治理宗门,那就是你明却真人的事了。”
    明却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才问道:“你想怎么了结?”
    “笃笃笃!”有人小心翼翼的敲门:“师父,师父你在吗?”是明朗。
    门咣一声自己打开了,明朗进屋发现风之夕和明却皆坐在原处,这隔空开门关门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何事?”风之夕问道。
    “是南昱。他在山门口说要进来,一直在喊... ...喊着,师父的名字。”明朗说道,又看了看明却。
    风之夕眸光一凝:“不见,让他走。”
    “派了弟子去回复了,可后来,后来... ...”
    “后来怎么了,怎么说话结结巴巴的?”明却大声道。
    “后来就晕倒了,没人跟着他,他一个人,现在还躺在山门外。”明朗总算一口气说完了。
    风之夕霍地站起来,脸色变幻不定,慢慢又坐了回去。
    “我去看看,内门都商量好了吗,要走的人也一道吧。”明却起身说道:“我这就开山门放他们离开。明朗,你随我一起去,把南昱抬进来。”
    “父亲... ...”明朗说道:“没人离开。所有内门弟子和长老,没有一个人要离开。”
    “左丞。”风之夕喊道。
    “歌晚在,殿下有何吩咐?”桌旁有人突然说话了。
    明却吓了一跳,左顾右盼:“谁,谁在说话?怎么看不见?”
    渔歌晚笑声传来:“我离了那久荣肉身,阁下自然瞧不见我一个阴人。”
    “你把南昱带回康都去。”风之夕说道:“等他醒后告诉他,一月之后,御青木、召龙吟来见我。”
    “殿下这是何意,青木龙和龙吟剑可是... ...殿下你想干嘛。”渔歌晚惊异不已。
    “少问,去做便是。”风之夕道。
    明却也大惊失色:“之夕,为何是南昱,莫非他... ...他是?这个...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回头再说,”风之夕道:“左丞,快去。”
    “不是殿下,我一个阴身,怎么把他弄回康都啊?他那样的灵根修为,我也附不了他的身啊?”渔歌晚犯难。
    “什么附身?”明却被他二人的对话搅得一头雾水,突见渔歌晚现出一道虚影,朝他伸出手,还来不及躲避,那只手就穿胸而过,除了感觉一股冷气,宛若无物。
    吓得明却惊出一身冷汗,所谓虚影,原来如此。
    渔歌晚身影遁去:“殿下罚我在朱雀台出风头,将我与久荣的契灵解了。现在的我,就算挂起一道阴风,也吹他不回康都啊!殿下... ...不如,我们抬他进来吧,您不是一直惦记... ...”
    “渔歌晚!”风之夕怒喝道:“你若不愿,就给我滚回... ...”
    “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么!”渔歌晚很快消失了。
    明却和明朗都愣住了,半天回不过神。
    “之夕,你不会想不开吧,南昱他... ...”明却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师兄只需做好一件事即可。”风之夕说道。
    出了梅苑,明却还恍恍惚惚。
    “父亲,你没事吧!”明朗关切的问道:“父亲真要按师父所说去做吗?”
    明却点点头。
    “可若南昱真的下手怎么办?”明却担心不已:“想不到,南师弟竟是轩辕后人!”
    “明朗。”明却突然停住脚步。
    “啊?”
    “今日为父要和你说一件事,我怕以后没机会说。”明却正色道。
    明朗愣了愣,平静说道:“父亲想说的,是我的身世吗?”
    明却一震:“你...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师父吗?”
    明朗摇摇头:“父亲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其实说不说,都不重要了。明朗这一辈子,只认你一个父亲。至于其他,皆与明朗不相干。”
    “朗儿... ...”明却喉咙一紧。
    “儿子感谢父亲当初救下我养育教导,孩儿在南谷过得很好,此生无憾。”明朗声音渐渐暗沉:“儿子只怕有朝一日,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不会不会!”明却揉了揉眼:“你一直很乖,也很努力。等将来接管了南谷,一定会带领宗门发扬光大的。”
    明朗张了张口,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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