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末清俊的目光看向了阎刀,缓缓道:“他身上有死人的气味。”
    “啊——”云皎立即捂着嘴,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难道他杀了人,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
    还没等云初末接话,又忙乱的展开丰富的想象:“完了完了,刚出来没几天就扯上这等晦气事,若是被官府的人跟上,我们这一路上还能有清闲的日子可过么,万一被当成同伙抓起来那就更惨了,听说牢里有十八种刑具很吓人的!”
    云初末耐心的等她发挥完,才慢悠悠地轻咳了一声:“以前都没发现,你还有这样的天赋。”
    “嗯?”云皎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看向云初末:“难道不是?”
    云初末的答:“不知道,不过身上有死人气味也不一定是杀了人……”
    “我知道了,”没等他说完,云皎立即打断他:“是盗墓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有点大,连忙小心翼翼的捂了捂嘴,低声道,“我刚才看他脸上有块刺青,还以为是混迹绿林的强盗,现在才想起来,那是官府刺给盗墓贼的印记。”
    云初末伸手端过一杯香茶,浅啜了一口:“我比较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印记这回事的。”
    说起这个,云皎满是自豪,差点仰天长笑拍胸脯:“前几年长安街的菜市场上,有几个盗墓贼被砍了头,我特意去瞧的。”
    云初末低低地斜了她一眼,唇角泛起笑意:“是么,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爱好。”
    听到这样的评价,云皎一愣,立即意识到自己要让云初末相信自己是弱女子这回事,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声泪俱下道:“不是这样的,我……我其实很害怕,所以没敢仔细瞧来着,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
    云初末脸上的笑意瞬间荡开,他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衣袖从云皎手里拉出来:“我出去走走,一会儿这人醒了,你好好问一问。”
    云皎被力道一带,整个人趴在船舱上,神情凄惨地向云初末伸手:“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啊啊!”
    云初末掀开帘子的手一顿,唇角抿着笑意,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笨蛋……”
    云皎很凄惨,云皎很消沉,自从盗墓贼印记的事件之后,她努力经营的形象一下子被毁了大半,现在云初末不仅不觉得她是个弱女子,而且还认为看人被砍头是她的爱好,这是多么不公又严重的误解啊!思来想去,都是那个该死的盗墓贼,云皎苦大仇恨地望了一眼船舱里睡得昏天暗地、幸福得流口水的阎刀,咔吧一声折断了一根筷子。
    阎刀是个盗墓贼,而且还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盗墓贼,可惜在不久前的一次行动中,不知犯了哪方的大忌,不仅没能偷到值钱的宝贝,还被人追杀游了三天三夜的水。哪知在这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会遇到一个女子救了他,这个女子不但貌美如花,关键还很温柔。于是在睡觉时,他做了一个很是美好的梦,他梦到那个温柔可亲的女子正在给他打洗脚水。
    阎刀带着幸福的口水睁开了眼睛,那个温柔可亲的姑娘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且她的手里还掂着一把菜刀。他吓得激灵了一下,春梦醒了大半,往后缩了缩:“姑娘,你……你要作甚么?”
    云皎向他露出灿烂迷人的笑脸,菜刀立即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你是干嘛的?”
    阎刀哆嗦着身子使劲往后退,可惜船舱质量太好,不然他早就扑通一声栽进江里了:“姑……姑娘,我是过往经商的……不小心遇到了强盗,被、被打劫的扔进了水里,你、你先把菜刀拿开啊!”
    云皎温柔可亲的脸色一变,狡猾阴沉地奸笑了三声,菜刀啪啪地敲了敲阎刀的脸:“你不说实话。”
    阎刀都快要哭了,虽说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外面的那个公子实力难料啊,如果贸然行事,不仅摆脱不了仇家,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他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那把悬在头上的菜刀,汗涔涔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姑娘你要相信我……”
    第43章 迤逦泼茶香(二)
    云皎露齿一笑,再接再厉地吓唬:“我信不信不要紧,可是我家公子的脾气可没有这么好哦,告诉你,他最喜欢的就是割人的身体了,用刀子划开一点点小口子,然后一点一点的往下磨,一点一点的磨,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看着那人的血全都流出来,真的好疼奥!”说这些的时候,她还拿刀在阎刀身上比划来比划去,仿佛在找待会儿下手的地方。
    阎刀吓得脸色发白,这都是什么人啊,杀人就算了,还得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就算了,竟然还要拿刀一点一点的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虽然他是个盗墓贼,但也没恶贯满盈变态到这种地步!但是他转念一想,又反问道:“你刚才不是说那公子很温柔的么?”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云皎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刚才不是说我也很温柔么,你看我现在温柔嘛?”
    阎刀立即摇头:“不不不……”
    “嗯?你居然说我不温柔!”云皎立即扯过他的衣领,把菜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不不……”阎刀都快哭了,抖着嗓子:“到底是温柔啊,还是不温柔啊?”
    云皎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当然是温柔了,人家一向都很温柔的,不过公子就不一定了。”
    阎刀立即消沉的想,那她的公子究竟是有多么不温柔!
    云初末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阎刀,又看向了云皎:“你应该玩够了罢?”
    云皎站起身来,露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顺手一指:“公子,他不说实话!”
    云初末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去把我的刀拿来,记住,最左边最钝的那一个。”
    云皎福了一下身子,刚想迈步立即被人抱上了大腿,阎刀被吓得魂飞魄散:“姑奶奶,我求你,我说我说……”
    云皎蹲下来,一脸的天真无邪:“不不不,你不要说,千万不要说,你不是过往的商人么?你不是被盗贼扔进水里的么?”说完,又看向云初末,“公子,我去拿刀了。”
    云初末甚是疲惫地合了合目,淡淡地点了点头,阎刀见此,简直魂不附体,赶忙跪起来抱着云皎的大腿,死活不撒手:“我说我说,我真的说!”
    云初末微微蹙眉,上前一步,伸脚将他踹回去,偏过头看向云皎:“你的鱼汤做好了没有?”
    云皎立即想到自己的正经事,将菜刀放到云初末手上:“我现在就去做,这把刀脏了,用完就丢吧。”说完,拍拍身上的尘土,端着刚刚网上来的鱼,笑眯眯地出去了。
    她最后那句‘用完就丢吧’,对阎刀的打击着实不小,以为眼前这两个人真的要把自己一块一块的割成碎肉,他连滚带爬地跪到云初末跟前:“大侠饶命,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一定言无不言,知无不尽!”
    云初末阴柔精致的脸上噙着笑意,像是三月明媚温暖的春风,他慢悠悠道:“你看起来很怕我,连话都说错了。”
    阎刀差点闪了自己的舌头,连忙道:“不不不,大侠您英明神武,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见过大场面……”
    他还想说些什么,云初末极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冷冷哼了一声,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气定神闲道:“我不喜欢威胁人,因为一般来说,不愿意对我说实话的人,就连说实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你想知道他们都怎么了么?”
    见到阎刀魂飞魄散地摇头,云初末露出了极为满意的微笑,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单手撑着头开始打盹:“那么好,你自己说吧。”
    在云皎忙着煮鱼汤的时候,阎刀在极度的惊吓和恐惧中,度过了打从娘胎出来时起最艰难的两个时辰,当云皎将细腻光滑的鱼汤端进船舱时,他差不多把自己做过的所有坏事都交代清楚,就连十岁那年偷看隔壁寡妇洗澡这事儿都说了。结果当然是……把云初末说睡着了。
    “公子公子,”云皎悄悄走到他身边,将鱼汤放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推他。
    云初末清俊温柔的眉微皱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云皎笑了笑:“鱼汤做好了?”
    云皎立即点头,献宝似的将碗端给他,见他尝了一口之后,满怀期待地凑近他:“怎么样,这个鱼汤我煮的是不是特别鲜美!”
    云初末想了想,点头答道:“还好。”
    对云皎而言,还好就是还有的地方不好,于是她很苦恼地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到底哪个地方不好,明明就很好嘛……”
    云初末唇角荡开笑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到底哪里不好很难想么,你不是说想去镇上买些豆腐?”
    云皎恍然大悟地奥了一声,同时觉得真是太失算了,这个时候做鱼怎么可以少了豆腐呢,原先这件事她是记得的来着,后来被人那么一闹,又给忘记了。想到这里,她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阎刀。
    原本以为掏心掏肺、老实交代就能侥幸保全一命的阎刀,看到对方毫无反应地打趣秀恩爱,甚至还有人被自己那些血淋林的罪行说睡着了,他不由在心里轻喟,这年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被云皎看了这么一眼,又立即吓得魂飞魄散:“姑娘姑娘,我全都招了,真的。”
    云皎露出很讨人喜欢的笑脸,端了一碗鱼汤走向他,微微嘟着嘴:“你别害怕呀,人家这么一个温柔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阎刀颤巍巍地接下鱼汤,立即道:“姑娘说的极是!”
    云皎一直被云初末欺压虐待了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被她欺压虐待的,顿时有种咸鱼翻身、枯木逢春的优越感,她趁机建议道:“你家里可有什么人?若是没有,以后就与我们同路吧,我们会对你很好的。”
    不远处的云初末警示地轻咳了几声,云皎转过头狡黠道:“公子,我都是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无视她甜到骨子里的笑脸,云初末淡定地端过鱼汤,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而另一边的阎刀则长呼了一口气,不由心想到,幸亏她是说着玩的,不然每天顶着被割成一块一块的风险,不死也得把人吓疯了。正想着,又听云皎道:“再过半日就到镇上了,你要从那里下去么?”
    阎刀满面堆笑,连忙道:“是是是……”
    云皎很舍不得:“你回答的这样干脆,倒让我们觉得寒心了。”
    阎刀已近精神崩溃,神情间都快哭了:“不是的,姑娘,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奈何家中有八十岁老母,还有七岁的小娃娃需要照料,不得已只能跟姑娘和公子分道扬镳。他日山水有相逢,若是再遇到姑娘,我一定赴汤蹈火地报答你们的恩情!”
    最后,精神崩溃的阎刀消沉地想,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他再遇到这两个人了,他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以后只吃素,也不要被人一点一点地割成肉酱。
    云皎还想再跟他玩一会儿,一旁的云初末望着她,神色俨然:“云皎,你过来!”
    云皎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作甚么?”
    云初末掀了掀衣袂,拍了拍身边的地方:“你闹了一天不觉得累么,过来睡觉。”
    云皎很是不服气,微微嘟着嘴:“可是我又不困……”
    见到云初末逐渐幽凉的眼眸,立即改口道:“啊,这么说起来,还真是有些累了呢!”
    她屁颠屁颠地凑过去,刚坐下来就为难了,船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云初末坐在旁边,必然导致属于她的空间变小了许多,那么她是坐着睡,还是躺着睡,还是蜷着睡比较好呢?
    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想对策之时,云初末已经伸手揽过了她的头,顺便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以一种极为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腿上。呼吸间尽是他身上特有的好闻的幽香,衬着船舱内清淡悠远的茶香味,令人的精神瞬间放松了许多,就连没有睡意的人也渐渐开始犯困了。
    云皎只觉得云初末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力道轻柔舒适,所以她很快的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依稀的听见有人说话:“你总是贪玩,这样快就不想家了么?”
    睡梦中,她好像回到了明月居,透过朦朦胧胧的光线,她看到了云初末屋前的瘦梅,生机盎然地开了一树梅花,还有那座莲池,莲蓬上的莲子个个饱满,亭亭玉立。不过,在她还没来得及质疑梅花和莲蓬怎么会长在同一个季节的时候,就昏昏噩噩地陷入了更深沉的熟睡之中。
    第44章 迤逦泼茶香(三)
    将近傍晚,他们的船才到达小镇上,阎刀立即要求下船回家,云皎挽留了许久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意,你来我往,推来推去,云皎很是觉得,阎刀虽然是个盗墓贼,但其实是个有风骨的盗墓贼,见到他归心似箭,一心惦念着家里的八十岁老母亲和七岁的儿子,她也不好勉强人家,于是依依不舍地跟阎刀挥泪告别了。
    不过,阎刀临走之前,还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什:“在下出身微寒,全身上下也没个值钱的东西,唯有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玩意,就送给姑娘当作纪念吧。”
    这是一支短小的笛子,不知是何材质,周身均呈乳白色,表面光滑如玉,笛子的一头还点缀着一枚玉坠,看起来小巧精致,很是好看。
    云皎简直受宠若惊,找遍了全身也没有翻出可以送给阎刀的礼物,不过目光所及看到一把菜刀,顿悟到这便是他们友情的见证,于是情深义切地把它托付给阎刀了。阎刀的脸色青白了好一阵儿,默默接过菜刀转身走了,云皎还有点放不下这位好朋友,在渡口边依依不舍地挥了好久。
    身后传来云初末淡淡的轻咳声:“你到底还要磨蹭多久,那么舍不得的话,你也跟着去罢。”
    云皎激灵了一下,立即转身:“不用啦,公子!人家以后还要鞍前马后,赴汤蹈火的伺候你呢!”说完这些,立即狗腿地跑到云初末身边,笑嘻嘻炫耀道,“云初末,你看这是那个人送给我的礼物!”
    云初末神色复杂的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你喜欢就好。”说完,便迈步朝着集镇走了。
    云皎不明所以地拿着那支笛子看了许久,小声嘀咕道:“喜欢,当然喜欢了,这可是人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
    已经走了好几步的云初末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她,语气清淡温柔:“你还不走么?”
    云皎立即露出讨人喜欢的笑脸,她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云初末云初末,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江东之地,自古便是鱼龙混杂,商业繁荣的地方,而作为江东一座靠近水线的小镇,虽然比不得长安城的繁华,倒也十分热闹。人群熙攘的大街上,云皎蹦蹦跳跳跑到一个摊子前,伸手拿起一支长箫,献宝似的给云初末看:“云初末,你看这个好不好玩?”
    卖乐器的老板一见生意来了,而且对方还是个精灵可爱的小姑娘,立即笑眯眯迎上来:“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紫竹做的,才卖三两银子。”
    云皎顿时双眼放光,立刻向云初末投了一个期待祈求的眼神,云初末缓步走了过来,将她手上的箫抽出来,端详少许:“这是苦竹吧。”
    老板的笑脸立即寒下来了,要知道这些乐器已经仿得有八九分像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然而对方一眼就认出这支箫的材质,可见是碰上行家了,如果在纠缠下去,未免会给他的声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于是他很有决断地把那支箫拿回来,对云初末长长地作了一揖,风萧萧兮易水寒,迈着阔步走回去了。
    云皎瞪大了眼睛,疑惑问:“他做什么?”
    云初末斜睨了她一眼:“还看不出来么,你被骗了。”
    云皎顿时觉得大大的委屈,原先的好精神被消磨了大半,微微嘟着嘴,小声嘀咕着:“即使被骗了又怎么样,难得我喜欢……”
    云初末拿着折扇在她的头上敲了一敲:“你还要不要去吃饭,再晚一会儿,酒楼可都要打烊了。”
    云皎立即道:“要!”
    两个人沿着长街不紧不慢地走,比较哪家酒楼看起来最烧钱,云皎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云初末:“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云初末的手里拿着扇子,走起路来风流绝艳,儒雅非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好像浑不在意一般,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不要说话,继续走。”
    云皎闷了一闷,很是郁结地继续走,不过在心里却陷入了乱七八糟地猜测之中。难道是阎刀那家伙惹来的仇家追上来了,因为找不到正主报仇,所以打算拿他们当替死鬼?还是官府里的人,以为他们是盗墓贼的同伙,所以要捉拿她和云初末押回大牢拷问?
    想起大牢里传说中的十八中刑具,云皎的小身板忍不住抖了一抖,微微感概:人在江湖飘,迟早要挨刀。
    她正为整个江湖的未来忧虑着,脑袋上又被人敲了一下,云皎立即很愤怒:“你可不可以不要敲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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