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钟敏言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和我说这些干嘛?司凤的过去我希望听他自己和我说,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听过来!你来找我,应当还有别的事吧?”
    若玉笑道:“先把这些说完,再说我为什么来找你。”
    “柳意欢刚刚死了女儿,所以对禹司凤简直是宠到了骨子里,只把自己对女儿的爱,全部转移到禹司凤身上。他逃离离泽宫那天,把司凤带走了,并且留下一纸书信,说离泽宫规矩害死人,他不能让禹司凤一辈子活活困死在这个牢笼里。你可以想象,大宫主和当时的老宫主有多愤怒,老宫主更是被气得当场吐血,拖了大半年才死。大宫主被认命为新的宫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意欢,终于在庆阳找到了他。柳意欢自然是斗不过十二羽的大宫主,然而他那时不知从何处偷到了天眼,一旦开了天眼,连大宫主都不是他的对手,被弄得遍体鳞伤。最后柳意欢说,要将禹司凤带走,可以,但定海铁索的事情不许让他知道。他大约是去上界偷天眼的时候听到了什么,认定破坏定海铁索的事情有违天道,以后必然遭致大难,于是要求大宫主答应自己不许让禹司凤涉足这件事。大宫主答应了,交换条件就是抽出禹司凤这一年在外的记忆。因为柳意欢这个大嘴巴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他,禹司凤当时年纪小,自然是叫着要爸爸妈妈。然而他是大宫主的儿子一事除了少数几人知道,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进了离泽宫就不许嫁娶是铁的规矩,倘若让其他人知道禹司凤是宫主的儿子,那影响会十分糟糕。就这样,大宫主把禹司凤带了回去,收他做自己的弟子,悉心教导,直到他十三岁那年去少阳派观战簪花大会,遇到了你们……”
    钟敏言想不到这其中竟有许多曲折,良久,才道:“既然……破坏定海铁索是有违天道的事,你们为什么还要坚持?你们大宫主这次把司凤掳走,必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他吧?岂不是等于破坏了誓约?”
    若玉没有回答,半晌,轻道:“既然选择了做人,就一定要有坚持的东西,否则何必做人?敏言,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家乡的事情……金翅鸟是独来独往的妖魔,离泽宫是因为特殊因由才聚在一起的,不许嫁娶就是为了表示不被红尘诱惑,每年离泽宫都会去海外搜刮有资质的小金翅鸟,作为离泽宫新弟子。很多弟子的家人都不同意离泽宫将人带走,可是他们太强了,没人能反抗聚在一起的金翅鸟。我也是这样……硬生生被他们从父母身边带走。虽然每年离泽宫都允许家人前来探望,然而思乡之苦,岂是一年一次能解的?我们这样与坐牢无异。”
    钟敏言低声道:“我以前并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许多辛苦……”
    若玉又道:“我的小妹子,按照你们凡人的年龄算法,应当已经十四岁了,已经能化成人身。她本来应该和同龄的金翅鸟一样,在外面欢快地飞翔,寻找倾慕的郎君,繁育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如今只能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只有望着头顶窗户里的蓝天。她已经连话也不会说了,瘦的可怕。”
    钟敏言见他的语气到后来变得凄厉,忍不住心惊,低声说道:“那真是太可怜了……为什么会在地牢里?”
    若玉笑了笑,忽然轻轻把面具戴上,悠然道:“因为她被作为牵制我的工具,只要她还活着,还在地牢里,我就不得不为了她去做许多我不情愿的事情。比如……做那个愚蠢之极的卧底。比如,去杀禹司凤。再比如,来杀你……”
    他话音未落,人已到身前,钟敏言大吃一惊,倒退数步,慌乱地要拔剑抵抗,可他的动作快得惊人,眼前寒光一闪,他的剑已到胸前。
    钟敏言在这个瞬间,忽然起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依稀是许多年以后,他娶了玲珑为妻,生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在台阶上奔走,玲珑和璇玑在房里说久别重逢的悄悄话。他穿着纳凉的袍子,和禹司凤若玉三人,在中庭的石桌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纵谈天下,畅快淋漓。
    如果真有这一天,那真是太好了。
    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手按在一柄剑上。剑的大半已经穿透了他的肋下。滴答,滴答,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他执拗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不相信那剑已经穿透了自己,他要辨一辨真假。
    若玉轻轻扶住他滑下来的身体,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这些秘密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很多年,找不到人可以说。如今说给你这将死之人听,我真是痛快。”
    钟敏言只是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若玉柔声道:“敏言,你真是个好人。一直在骗你,真是对不起。”
    说罢将剑一抽,血光四溅,他轻轻甩去剑上的血迹,潇洒地收剑回鞘,慢慢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回头似是不舍,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轻叹一声,目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模糊了眼睛。
    风,忽然吹了起来,乱石堆后仿佛又站着一个人,青袍长发,双手拢在袖子里。若玉怔了一会,才缓缓走过去,慢慢跪下,低声道:“参见副宫主。”
    话未说完,面上便被轻轻一刷,他一头栽倒,唇角流下血来。他很快跪直了身体,垂头不语。
    副宫主轻道:“谁让你与他说了那么多?谁让你将面具摘下?在不周山让你探听乌童的事情办得也不好,这件事你又办得拖拖拉拉。你很会惹我生气。”
    若玉沉声道:“是!是弟子犯错,请副宫主责罚!”
    副宫主转身便走,一面道:“责罚你什么?你妹妹被我关起来,你是一肚子怨气呢。我要是逼得紧了,你这只狗还不会跳墙?”
    若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缓缓起身,跟在他身后,很快便没了踪影。
    第四十九章 暴乱(十一)
    褚磊与何丹萍说了一会话,回头见柳意欢他们几个在帮年轻弟子包扎涂药,而玲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哪里,不停地摸着脑袋上那道伤疤。何丹萍从玄铁门的缝隙里走了出来,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给娘看看……嗯,伤得不重,别总摸它。”
    玲珑苦着脸道:“娘,会不会秃头呀?那可难看死了!”
    何丹萍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乱说!那么小的伤疤怎么会秃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敏言呢?”
    玲珑笑道:“他呀,拉肚子去了……也不知吃了什么,拉到现在还没回来。”
    何丹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还是冒冒失失的……玲珑,我听你爹爹说了,你和敏言都不想再做少阳的弟子?”
    玲珑脸色一暗,半晌,才点头:“嗯……反正爹爹要把小六子赶出去,我是离不开他的,他也离不开我。不管他去哪儿,我都跟着。娘,我是打定主意了,你别劝我。”
    何丹萍柔声道:“你从小就仗着一股性子冲动到底,你就这么任性地跟着他去了,人家是不是真心待你呢,你清楚吗?”
    玲珑急道:“娘!你怎么这样说!小六子是怎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何丹萍顿了一下,才叹道:“好,算是娘说错了。那你再想想,你们两个还年轻,除了修仙都没什么一技之长,离开了少阳派,要靠什么谋生?玲珑,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自然是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娘明白,娘也有过这种年纪。不过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稳定的归宿,有事情来做,你们一个冲动,下了山,难道当真一辈子流浪辗转吗?”
    玲珑确实没想过这些,不过她的性格里天生带着一股豪爽之气,对这些细节方面考虑的不甚多,当即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总不能为了明天的忧虑,让今天也过得不快活吧?娘你喜欢稳定的生活,可是有人也喜欢每天过不同的日子啊。我既然下定决心和小六子一起,那不管以后吃什么苦,我都心甘情愿。”
    何丹萍有些震惊,定定望着她的脸。这是玲珑吗?那个任性娇蛮、冲动的大小姐?她原来已经有这样坚定的念头了,她做母亲的,是该高兴,还是失落?她忽然想起褚磊的话: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老人家不可以总惹人讨厌。
    不错,先前还抱在手里哇哇啼哭的小孩儿,一转眼就亭亭玉立。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也有自己追求的东西。何丹萍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好,那娘也支持你。不过有件事你必须听娘的,和他离开少阳派之前,先成婚。”
    玲珑脸上一红,嗫嚅道:“成……成什么婚啦……娘你干嘛说那么大声……”
    何丹萍呵呵笑了起来,心中一阵喜悦一阵酸楚。喜的是玲珑有了归宿,酸楚的是小女儿璇玑的事情。禹司凤是妖,她和褚磊再怎么开明,一时也没办法接受将女儿的后半生交给一个妖类。不过眼下最让她忧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璇玑本身。褚磊的话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她不希望璇玑变成什么仙人。她是她的孩子,哪怕她懒惰、无用,再怎么不出色,也好过成为一个陌生的高高在上的仙人。
    她说要找璇玑谈谈,可是,要谈什么呢?她也不知道,难道张口就问她:你是不是天上星宿下来历劫的?对于璇玑,她从来只有疼爱,但其实并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从小时候就是这样。玲珑会把所有的心里话告诉她,母女俩亲亲热热地说上好一会话,但璇玑从来不会这样。她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说。
    看起来,他们夫妻俩注定要为这个小女儿操更多的心。
    褚磊见柳意欢他们帮着年轻弟子们包扎上药,也过去帮忙,一面向亭奴和柳意欢道谢:“少阳派遭难,两位施出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亭奴斯斯文文地还礼,柳意欢却笑道:“褚掌门太客气啦!对了,东方岛主和容谷主要我带话给你,他们本来说好了和璇玑一起来相助少阳派,可是岛上临时有要事分不开身,等事情一处理完,他二人立即赶来。”
    褚磊点了点头,叹道:“其实……不敢劳烦他两位。”
    柳意欢打个哈哈:“反正你们讲究什么同气连枝啦……说回来,这也不是你家少阳派私人的事情。定海铁索事关整个天下,有能力者,自当鼎力相助。”
    褚磊知道他有天眼,知常人不知的事情,既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是知道更多的东西,不由虚心请教起来。柳意欢这人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被人请教更是喜得鼻子都要翘天上去,拉着他口沫横飞地说,将自己当年偷天眼时听到的东西全抖了出来。
    原来他当年死了女儿,后悔莫及,一心只想找到她的轮回,重新尽自己做父亲的责任。后来听人说上界有一种宝物叫天眼,有了它可以通彻玄机,天下万物苍生轮回,因缘后果都在瞬间明了。他顿时起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说来也奇怪,当年他真的有一种不怕死的狠劲,放到现在,再让他跑到天界偷东西,那是打死也不敢了。可那时候,他就有这么一股执拗劲,偷偷潜入昆仑山,趁天光普照,天梯降下的时候爬了上去。
    兴许命里就该他得到天眼,天界那么大,他乱摸乱撞,也不知见到了多少神仙,谁也不来问他捉他,个个都目不斜视。最后他胆子也大了起来,居然就被他在一个小阁楼摸到了天眼。听人说天眼是见血就附着的,他怕揣在身上被人发觉,便干脆在头上划了个口子,将天眼放了进去。
    本以为会有一番雷鸣电闪,惊天动地的变故,谁知天眼装进额头里之后啥反应都没有,碰上去木木的,也没感觉。他不敢多待,捂着额头就要离开,谁知装了天眼之后他先前不太灵光的眼睛和耳朵变得极敏感,小阁楼外也不知多远的地方,两个仙人闲聊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褚掌门,当日我听了那两个仙人的话,才明白,无支祁被关在阴间是自有他的因缘。如果下界有人强行破坏定海铁索要去救他,则是有违天道,上界一定会派人来惩罚。我虽然不知道诸神的惩罚是怎样严厉,不过那天下第一大妖魔都能被他们抓住给锁在阴间,想来凡人与其他普通妖魔更是不在话下。离泽宫也好,不周山也好,他们做的事情都是有违天道,迟早上面会来神仙收拾他们,所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就算你们收拾不了这些妖魔,以后老天爷也会帮你收拾的。”
    褚磊修仙多年,倒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上天界去,惊喜之下,定海铁索的事情也不烦了,抓着他一直问天界的事,景色如何,仙人是不是偶尔会来下界之类。
    柳意欢嘿嘿笑道:“褚掌门不要怪我直言,凡人修仙,那是可遇不可求。自古以来成功者寥寥无几,更何况发展到现在,已经走上偏路了。众生轮回自有缘法,何来对立之说,千万不要以为杀的妖魔越多,就算是修仙呀。”
    褚磊修仙数十年,这样的疑惑不是没有过,可是先代各位祖师爷都留着这样的遗训,他也只有遵守的资格。他低声道:“成仙固然是我修仙者的终愿,不过我辈侠义之道更以维护苍生安危为己任。柳先生的话,在下明白了,但是,就算此法不是修仙正道,我等好歹也是维护了世间的安宁,做人也是问心无愧了。”
    柳意欢只是笑,笑了半天,才道:“如果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那很好,很好。呵呵……”
    褚磊还要再问上界的情况,忽听亭奴急道:“有妖气!妖气聚集起来了!是很多妖魔!”
    褚磊纵身而起,他功力深厚,也感觉到了风中一丝不平静的波动,头顶的天空似乎也变得阴暗。他当即叫道:“所有人都立即进明霞洞去!不要出来!”年轻弟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着他,褚磊皱眉道:“快去!”那一声甚是严厉,他以前看到有不上进的弟子时,也是这种口气,吓得众弟子急忙点头答应,一声也不敢吭,掉脸从玄铁门的缝隙里钻进了明霞洞。
    何丹萍担忧道:“大哥,又出什么事了?”
    褚磊没说话,只御剑飞高,却见最高的少阳峰顶黑压压一片,数不清有多少黑衣妖魔。他大吃一惊,顿时明白先前明霞洞前的那些妖魔只是打个头阵,真正的战斗在后面。来的妖魔决不亚于整个少阳派从上到下的人数,甚至还要多,那个乌童,果然是卯足了劲真的要来报复!
    他见那些妖魔腾空飞起,像是一团巨大无比的乌云,直朝太阳峰这里飞了过来,更是惊得险些从剑上摔落。褚磊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识过无数风浪的人物了,可从来没有哪次,像此刻这样令他恐惧。
    他要怎么做?以一人之力冲上去,将这无数个妖魔阻上一小会,还是退回去,和妻子朋友们死在一起?是的,他在这一刻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活路。面对成千上万的妖魔,还能有什么活路?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只闪了一瞬,下一刻他便热血沸腾,拔剑冲上去——褚磊永远不会做躲在后面的懦夫!乌童要他少阳派从上到下都被灭,只留他一人活命,他岂能让他如愿?!褚磊就是死,也是死在和妖魔的殊死拼斗中,绝不会含恨自刎!
    他脚下的剑破开云雾,犹如一道激射出的箭,当头迎上那乌云一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妖魔。忽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爹,你回去吧。”他猛然一呆,回头只见小女儿璇玑稳稳地站在剑上,离他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她身形纤细,身上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明明是这样一个芳华少艾,柔弱得仿佛用手一推就会倒,可是,他却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彪悍之气。她是如此陌生,没有表情的脸,深邃的双瞳,脸色白得犹如透明一般。
    “你……”褚磊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璇玑轻道:“腾蛇,把他送下去。”
    她心里没有声音……腾蛇看了她一眼,也觉得有些畏然,居然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和她斗嘴,乖乖地将褚磊一把提起,掉脸就飞了下去。
    那么,一切就开始了。璇玑缓缓抽出崩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千军万马。
    这样的场景,她如此熟悉。跨越天河侵犯圣土的魔神,数不清的敌人,三头六臂,周身火焰焚烧。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是的,这里才是她的归宿,她的信仰,她的一切。
    她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
    只有这里了。
    她将崩玉轻轻竖起来,贴在额头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心里最后一点喧嚣也沉淀下去。
    “定坤。”她低低叫了一声,下一刻,那柄纤细的剑猛然膨胀起来,为她缓缓张开手掌,悬空托在掌心。苍蓝的火焰无声地点燃,像波浪一样,以定坤为中心,一圈一圈地涟漪开。
    从下面仰头看天空,这一浪一浪的苍蓝色火焰,就仿佛在空中绽放了一朵莲花,巨大的,虚幻的莲花。
    第五十章 暴乱(十二)
    时间似乎定格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妖魔、纤细薄弱到似乎随时会凋落的火焰之花。这种情形居然丝毫不令人感到恐惧,大抵是因为超越了众人的想象,那不是凡间应当存在的力量。
    妖魔们毫不畏惧,先前在不周山,临出发的时候右副堂主便交代过,少阳派有个小女孩儿很古怪,能放出三昧真火。那虽然是天上的火,但未必没有应对的法子。昔日后土大帝在阴山见到了衔烛之龙,获赠一块龙鳞,不惧五行之力。后土大帝将这块龙鳞供奉给了天帝,彼时天界战火不断,这块不属五行之中的龙鳞委实立了不少战功,某日忽然从兵库里失踪,天帝派人搜寻数遍未果,只得放弃。
    这块龙鳞,自然是被人从天界偷了下来。因为听说它不惧五行之力,所以离泽宫的人曾想将它做成盔甲,穿戴起来之后去阴间便足以防身。不过一来二去,那巨大的龙鳞最后却被切割开,做成了九十九块盾牌。如今被这些排在最前面的妖魔们人手一块挡在身前,长驱直入。
    璇玑托起巨大的定坤剑,九天玄火烈烈焚烧,圈子霎时比先前扩大了数倍,当头迎上的那九十九个妖魔撞在那苍蓝色火焰之上,竟然丝毫不损,齐齐将玄火推开。璇玑心中也有些吃惊,定睛一看,他们每人身前都护着一块半透明的大盾牌,上面纹路如云,甚是漂亮。
    她一下便认出是衔烛之龙的龙鳞,不惧五行之力的神器,昔日曾属于天界使用的宝物,如今却和她做起对来了。她倔强地抿起嘴角,这种神情令她看起来有一种孩子般的执拗——她非要将那些盾牌烧烂不可!
    她双手一张,犹如轻轻拥抱一般,将定坤揽在胸前,浪潮一般汹涌开的九天玄火渐渐归拢起来,团聚在定坤之上。苍蓝色的火焰之花聚成了一根火柱,上可入天,下可达九幽之境。
    原本聚在明霞洞前观战的众人此时避之不及,方才一个年轻弟子看打得热闹,不由凑近过去看,谁知那玄火落下来,一瞬间就将他烧成了灰。众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玲珑更是尖叫起来,在下面没命地叫嚷着璇玑的名字,可是她一点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或许也不会理会。
    空虚,一切都是空虚。她心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所有的一切都被人掏空,带着十分的茫然。明霞洞前众人齐声叫嚷的声音,妖魔嘶吼的狂呼,九天玄火嘶嘶的轻微响声,还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她要冷静一下……对了,她方才说去巡山,要找点事来做,她需要冷静,她心里很乱。她懵懵懂懂了许多年,想找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归宿,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夺走、破坏。
    她以为她找到了。
    那个华丽的至上美好,她会用尽所有的气力去保护它,不被任何人摧毁。
    可是它在一瞬间碎了。
    没有地方,她到最后还是没地方可去。每一个人都有比她还重要的东西,可她有的,只是他们。
    骗人!你骗人!你这个撒谎的坏蛋,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呜呜咽咽的哭喊,然而,那到底是谁在喊,她已经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
    那巨大的九天玄火的柱子开始蠢蠢欲动,像是一条横亘在天地间的龙,开始展露峥嵘,摇头摆尾。手执盾牌的妖魔们以为她要驱动火龙冲过来,急忙高高举起盾牌,将整个身体藏在后面。谁知那条巨大的火龙仰头直朝天际飞窜而去,几乎是一瞬间,那苍蓝的身影便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孤零零站在空中的璇玑。她单薄纤瘦的身影像要融化在苍穹里一般,没有火焰,没有张狂的杀气,她看上去几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得摔落下来。
    “璇玑!”褚磊最先回神,先将所有散落在明霞洞外的人全部推回去,这才放开喉咙叫她。至于叫她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一生中第一次感到深切的恐惧和悲哀,仿佛马上就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了。
    她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要回头的样子,下一刻,天空中骤然传来隐隐雷声,像是要撕裂天际一般,那种轰鸣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碧蓝如洗的苍穹忽然被揉得皱褶起来,从正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缝里是一颗巨大的眼珠,转了两下,最后定定看着璇玑。
    天开眼!众人发出惊恐的叫声,褚磊再也忍不住,纵身上前要将璇玑带回来,可是袖子被楚影红死死拽着,她颤声道:“不可以去!掌门!那不是凡人能插手的事情!”
    他说不出话来,只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如果他不将她带回来,那么他这一辈子都会后悔莫及。他扯开楚影红的手,狂奔数步,却听璇玑淡淡说道:“不要偷窥我啊……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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