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好吃,她应该会喜欢。
    “表妹怎么还不出来?”
    陈南淮抻着脖子,朝门口看了眼。
    “舟车劳顿,您也得容姑娘拾掇洗漱一番。”
    红蝉偷摸一笑,她用铁钳子捅了下炭火,往铜壶里又添了些梅花雪水。
    “这样啊。”
    陈南淮颇有些不耐烦,他已经等了有一顿饭的功夫了……
    男人眉头微皱,令容总爱这样吊着人,当初他在慈云庵门口等她,足足在冷风里等了一上午,冻得他手脚僵硬,才见她端着架子,施施然出来。
    “想来表妹是真累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她罢。”
    说话间,陈南淮从袖中掏出方帕子,将盘中的点心全都包好,正要起身,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抬眼一瞧,是表妹令容进来了。
    近两个月未见,表妹越发瘦了。
    她穿的素净,髻上只别了枝檀木簪,并未怎么妆扮,脸色泛着病气的黄,唇上只涂了点胭脂,头发和衣领上带着雨珠,显然是在雨中站了会子的。
    陈南淮坐直了身子,笑道:“小姐好大的架子,又让我等了许久。”
    “你都成婚了,按理,是不该来的。”
    陆令容抿唇浅笑,搓着手走进来,她守着礼,坐到离表哥有些距离的椅子上。
    女孩低着头,眼圈忽然红了。
    再见面,他还是那样的俊美温柔,却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
    “红蝉,快给你家姑娘沏盏六安茶,暖暖身子。”
    陈南淮没接这话茬。
    他将包好的点心揣进怀里,端起杯子,抿了口梅雪茶,用余光打量陆令容。
    若是曹县的别院没有修暗室,他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表妹竟在为左良傅做事。她是个心气高的姑娘,想要进什么修书局,求到左良傅跟前很正常,登仙台设局挑拨他和高亦雄的关系,也能理解,但实在不该把盈袖牵扯进来,小贱人是他未婚妻,令容怎么就不为他考虑一下。
    想到此,陈南淮眼中闪过抹厌恨。
    记得当初他走投无路,在慈云庵逼迫盈袖,那丫头对他说了句实话:公子你并不了解左大人,可左大人却了解你们所有人。
    令容为狗官做事,想来是了解他的。
    “表妹,在曹县时你受苦了。”
    陈南淮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被高亦雄掳去登仙台的,没成想,这个局其实是左良傅在背后操纵。”
    听见左良傅三字,陆令容心里一咯噔。
    她怎么能忘记,左良傅在曹县是如何利用她,嘲笑她,当着她的面儿将竹灯师太的药方毁了。
    如今她什么都没了,只有表哥。
    表哥在曹县被左良傅欺辱狠了,所以,绝不能让表哥知道她认识左良傅。
    “左良傅是谁?”
    陆令容捂着心口,轻声问。
    失望和难过一齐涌上心头。
    陈南淮没表现在脸上,笑了笑,道:“没谁,你不用理会他的。”
    “表哥,你如今成亲了,越发精神焕发了。”
    陆令容忙岔开这个话题。
    “表嫂我见过的,很美。”
    陆令容心里酸酸的,可面上却带着大度的笑,柔声问:“你们相处的好么?”
    “你还说呢。”
    陈南淮脸立马拉下来,大吐苦水。
    “我爹非逼着我娶这女人,又扶了她哥哥梅濂当曹县的县令。”
    “呦,那梅氏也是官户小姐了,配得上你。”
    陆令容掩唇轻笑,后脊背却阵阵发凉。
    原本她被姨丈扣留在曹县,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让她回来的。
    后来表哥派人来接她,她本来为竹灯师太念经超度,也是不想回洛阳,可听见外头人议论,说曹县新县令叫梅濂,是陈砚松儿媳妇的兄长,原先在南方的丹阳县衙门做事,有几分手段。
    她设计欺负了梅盈袖,害柔光惨死,若继续呆在曹县,想来那梅县令定会为妹妹出气,报复她的。
    “说起来表嫂,我倒想起一事。”
    陆令容扶了下欲倒的发髻,皱眉道:“先前我在慈云庵小住,依稀见过一个相貌英俊,身量高大的汉子抱着个美人来庵里了,仿佛……”
    陆令容有些不敢说,但还是鼓起勇气:“仿佛正是表嫂呢。”
    听见这话,陈南淮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他知道小贱人和狗官独处过,而且还生了情。
    “许是看岔了罢。”
    陈南淮笑了笑,转而,男人眉头紧蹙,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愤恨道:“老爷子爱惜梅濂的人才,强逼我娶梅氏。”
    陈南淮痛苦地用手搓脸,长叹了口气:“原本我想要逃婚,去曹县找你,谁知老爷子给我们下了媚.药,将我和她锁在一间屋里,我,我被迫与她圆了房。”
    “姨丈怎么这样。”
    陆令容恼了。
    当初她陆家的家财就是被姨丈姨妈强占了,而今,姨丈竟不顾表哥的意愿,强迫他做这样的龌龊事。
    “表哥,我记得你曾说过,会休了梅氏的。”陆令容小心翼翼道。
    “对。”
    陈南淮目光灼灼地看向陆令容,神情凄苦:“可眼下老爷子逼得紧,我,我暂时怕是不能,”
    “我理解。”
    陆令容叹了口气。
    先前春娘就对她说过,大爷怕是想将你当外室养,如今一看,多半是了。可笑啊,她向来瞧不起姨母江娴,而今竟与姨母当年的境遇几乎一样。
    听母亲说过,当年姨丈的原配袁氏还重病,他就和姨母搅和在了一起。那男人偷偷在洛阳买了个别院,常和借口去玄虚观上香的姨母厮混,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袁氏没了。
    表哥不愧是陈砚松教出来的,也想这么对她。
    “刚娶亲就休妻,别人会非议你的。”陆令容叹了口气,强忍住悲痛,哽咽道:“要不,你试着和梅氏好好相处,说不准会过在一起的。
    “哎。”
    陈南淮低头,他知道令容装大方。
    男人沉思了良久,忽而一笑:“我心里存着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陆令容忙道。
    “容儿,不怕你恼,其实我心里是有你的。”
    陈南淮眼里泛着泪花,柔声道:“你父母早逝,留你一人在这世间,本来想着我家那太太能疼你些,没想到还是吃你肉,喝你的血。如今你也到了将嫁的年岁,不能再耗下去了,正好我有一挚友,名唤谢子风,是荣国公家的三公子,子风兄人品贵重,精通书画,与你是极般配的。”
    “啊。”
    陆令容一愣,眼泪登时掉下,这回是真委屈了。
    “别哭啊。”
    陈南淮急道:“我,我是真心为了你着想。你可以在洛阳打听打听,谢三爷真是个模样人品俱佳的好人。他如今在越国游历,不然你们可以相见一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陆令容头越发低沉了。
    “可,可我身有……”
    身有隐疾,是没法嫁人的,何况那人还是荣国公家的公子。
    自卑和愤恨同时涌来,陆令容越发恨了,原本她是能痊愈的,是左良傅毁了她的希望。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门咚地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众人朝前瞧去,原来是赵嬷嬷。
    赵嬷嬷站在门口,并未合伞,她屈膝给陆令容见了一礼,并未多理会这位名动北方的才女表小姐,妇人冲陈南淮招招手,笑道:
    “大爷,咱们该回去了。”
    “回去作甚。”
    陈南淮脸登时拉下。
    “喔呦,你现在成亲了,你说回去作甚。”
    赵嬷嬷故意看了眼陆令容,她就是看不惯这满口谎话的蛇蝎女人。
    “今儿李姑姑配了些能暖情的药水,已经拿去给大奶奶泡了,”
    “能不能别提那女人!烦不烦。”
    陈南淮冷冷打断赵嬷嬷的话。
    男人心里一咯噔,身上痒痒的,仿佛看见了盈袖面带潮红地在泡澡。
    “哥儿可别烦。”
    赵嬷嬷板起脸,教训起来:“今儿我们找了仙姑掐算,是怀孕的好日子。老爷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你都得回去找大奶奶。”
    “放肆!”
    陈南淮大怒,将桌上的杯碟全都拂到地上。
    “表妹还是姑娘家,你在她跟前说这样的话合适么?”
    陈南淮起身,担忧地看向陆令容,想劝慰解释几句,话到口边,又咽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甩了下袖子,闷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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