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闷雷响起,陈南淮吓得猛哆嗦了下,立马低头,见盈袖还在自己怀里,登时松了口气,他轻抚着妻子的头发,满脸皆是痛苦之色,叹了口气:
    “你真别怨我,万一王爷输了,咱俩难道跟着他掉脑袋?”
    雨仿佛更大了,车顶的噼啪声也越发密集了。
    “其实被狗官那个,我觉得真没什么的。”
    陈南淮越发烦躁了,拼命给自己找借口:“我不介意,真的,战事一触即发,我得给咱俩赶紧偷偷找一条生路啊。”
    说这话的时候,陈南淮不自觉地将盈袖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抓住风筝的小孩,生怕一松手,风筝就飞了。
    “休妻是骗他的,他死定了,绝对不会活着离开云州,不信你等着瞧。”
    雷越来越密集,轰隆隆,掩盖住人世间所有的不堪。
    “啊!”
    陈南淮趁机大叫了几声。
    虽说今日没有叫狗官得逞,可他觉得自己很无耻,居然生了把袖儿推出去的想法。
    “都怨你!”
    陈南淮大怒,手掐住盈袖的脖子,却没用力,他回想起那会儿在杏花村酒楼,她和那个假尼姑说话,哭得梨花带雨;和狗官说话,那般温柔动人。
    是她不守妇道,是她先背叛的。
    他想出气,就现在,想狠狠拧她两下,又怕她醒来后察觉出什么。
    “贱人,贱人。”
    陈南淮俯身,一口咬住她的肩头,轻轻用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不是一直很嫌恶鄙夷她么?
    就在此时,陈南淮忽然听见一声娇弱的闷哼声。
    他如同被雷击中般,立马放开盈袖,低头瞧去,她,竟醒了,此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陈南淮慌了,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就刚才。”
    盈袖歪着头,莞尔浅笑。
    “你听见什么了?”
    陈南淮双眼危险一眯。
    “没有啊。”
    盈袖摇摇头,装作没事人似得。
    她挣扎着起身,推开陈南淮,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虚弱一笑,反问了句:“你觉得,我该听到什么?”
    “没有。”
    陈南淮干笑了声,佯装镇静。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两人谁都不说话,各自怀抱着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百善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大爷,奶奶,咱们到家了,嬷嬷和姐姐们打了伞出来,等着你们。”
    “知道了。”
    陈南淮应了声。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心理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一眼都不敢看盈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率先下了马车。
    “呵。”
    盈袖扭头,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声,瞬间泪如雨下。
    女人银牙紧咬,胡乱地用袖子将眼泪擦干。
    她醒着,从杏花村酒楼到现在,一直都醒着。
    “孩子啊。”
    盈袖手附上平坦的小腹,凄然一笑,恨道:“你怎么摊上这么个爹。”
    第104章 清炖老鸭汤
    盈袖刚下马车, 荷欢和赵嬷嬷等人立马迎了上来,或是打伞,或是送披风, 一时间府门口忙忙乱乱, 好不热闹。
    雪缎鞋被雨水浸湿,寒意从脚底层层蔓延到全身。
    盈袖不禁打了个寒颤, 比起人心之毒, 这点冷又算得了什么。
    她由赵嬷嬷搀扶着往府里走,陈南淮独自走在前头,步履轻快, 偶尔和海月说笑几句, 时不时用余光往后瞧, 好几次, 差点被地上的鹅卵石滑倒, 站稳后忙摆手, 笑着说没事没事。
    呵。
    盈袖冷笑了声,他这算心虚么?
    雨越来越大, 天阴沉得厉害。
    越想越委屈, 越想越恨, 不知不觉,又掉泪了。
    “好大的雨啊, 都淋在人身上了。”
    盈袖低头,轻叹了句,在用帕子去擦脸上雨水的同时, 顺势将眼泪抹掉。
    她拳头紧紧攥住,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莫慌,莫怕。
    记忆虽说未全部拾起来, 可却能确定几点。
    其一,过去在她生命里肯定出现过个尼姑,对她非常重要,比命都重要;
    其二,左良傅与她的确有过情,而且没有碰过她,陈南淮婚后对她说的一切,是编造的,不可信;
    其三,陈家不能久住,日后朝廷和地方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陈南淮已经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了,不惜把自己的妻子送出去……没人味儿的牲口。
    该怎么办呢。
    盈袖手附上小腹,而今她成亲了,有了身孕,哥哥也要仰仗陈家来谋前程,这全都是要考虑的因素,真真让人头疼死了。
    “大奶奶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
    赵嬷嬷笑着问。
    “喝了几盅酒,头有些晕。”
    盈袖淡淡一笑,随意扯了句谎。
    “你怎么能喝酒呢。”
    赵嬷嬷眉头皱得老高,瞪了眼前头走着的陈南淮,手指头在空中狠狠地戳了几下陈南淮的背,颇有些恼,埋怨道:
    “哥儿也是的,明知道你媳妇儿这几日身子不痛快,还带她出去吃酒,仔细老爷知道了打你。”
    “你们不说,老爷怎会知道。”
    陈南淮神情愉悦。
    他放慢了脚步,盈袖并排走,但各打各的伞,不靠近。
    赵嬷嬷笑着摇摇头,道:“正好,底下的庄头送来了十几只老雄鸭,老爷嘱咐小厨房炖了汤,叫你们小公母俩过去陪他喝呢。”
    赵嬷嬷轻轻摩挲着盈袖的胳膊,笑道:“听说那些鸭子都是把鹿茸、黄芩这些珍贵药材剁碎了,拌进高粱米里喂出来的,最补了,炖的老汤能固本培元,老爷真真心疼你们两个。”
    “我身子不太舒服。”
    盈袖不愿去。
    那会儿在杏花村酒楼,她亲耳听到陈南淮说,老爷如今的心思,全都在她和王爷身上,可见那色鬼老头是真对她有了龌龊想法。
    “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不太吃得下东西。”
    盈袖故作孱弱之态,推脱了几句。
    “胃口不好?”
    陈南淮斜眼瞅来,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那会儿不是在酒楼进得挺香么,吃了拳头大的一个肘子,怎么这会儿又说吃不下了,难不成家里的饭竟比不上外面那些野的?”
    又来了。
    盈袖眼皮生生跳了下。
    若是在先前,她被他这般夹枪带棒地讥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要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考虑,因为她理屈,背夫偷汉。
    如今,她只觉得他恶毒,连人都不算。
    “行,那便去罢。”
    盈袖装作顺从,莞尔一笑:
    “正好,我有件事要同老爷说呢。”
    ……
    *
    花厅依旧华贵富丽,熏了上等的鹅梨帐中香,清甜梨香充斥在每个角落。
    盈袖换了衣裳,净了手面后,就同陈南淮一起进了花厅。
    四下扫了眼,花厅人不多,只有李良玉、雁秋和几个大丫头。
    大方桌上铺了大红织金绢,上头摆了满满一桌的珍馐美食,只有三套白瓷碗筷,与往日不同的是,并没有摆酒。
    陈砚松此时端坐在上首,他今儿穿了身深紫色燕居长袍,并未戴冠,发髻上只别了一枝白玉簪,鬓边的碎发用茉莉油抹得平滑。
    虽说沉稳少言,有些冷漠,但眼中的喜悦是怎么都遮不住的,唇角还会不自觉勾起抹笑,他本来就瞧着年轻,人逢喜事,越发显得俊逸儒雅,曾经洛阳第一的美男子,当真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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